别鸾旅者的斗篷

霁雪消融否(下) 他还睡着

57.霁雪消融否(下)他还睡着

阿弗听宋机说得真切,心里空落落的一片。

这要在平日,听到这种关于身世的大事,她定然是极感兴趣的。

可今日她的心被屋里昏迷的男人牢牢占着,思绪僵硬,此时除了有点震惊之外,倒也没其他的念头。

公主不公主的,对于她来说,确实有点突然了。

卫国已灭,她就算真的也有个公主的身份,也没什么用。

宋机见她的抽噎声渐小,叹惋地说道,“好了,那些旧事就不提了。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把知道的尽量都告诉你了。”

当然这件事情还有更深的渊源,只不过现在人多眼杂,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能说个大概。

若是想问个清楚,还得等赵槃醒来。

银筝过来找阿弗,在她面前行了一礼,“姑娘,咱们该走了。”

阿弗还沉浸在刚才宋机的话中,闻言弱弱地擡起眼睛。

银筝解释道,“太子殿下之前安排您去别院暂住一段时间,奴婢来接您了。”

阿弗的嗓子发哑,“……现在就要去吗?”

她还有点不想走,赵槃还没醒过来,这里的事还没有个结果。

“姑娘,走吧。”银筝低低地劝道,脸色有些不豫,“太医都守在这儿,您就先回去吧。”

阿弗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静默片刻,没有辩驳。

也是……这里确实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她看了看宋机。

宋机明白她的意思,道:“你如果要走就走吧。这儿有我。”

阿弗轻叹一声,终是站起身来。

她衣衫单薄,夜风伴着夜雾,浑身有点冷。

银筝给她撑着伞,她垂着双手跟在后面,走进那浓黑的梧桐树影中,背影略微显得有些落寞。

她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也说不上哪里不好,只是心上陷下去一块似的。

走到一半,阿弗停下了脚步。

银筝问,“姑娘,怎么了?”

阿弗垂眸,缓缓说,“银筝,要不……我先不走了。”

她心里乱如麻线,说不上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长剑那样长,那样锋利,就那么一瞬间刺进肩膀,想想就很疼。

她想着她不该这样……就算再生气,就不能好好说吗?

终究是她冲动了。

银筝有些为难,却又不忍拒绝,“您还有着身孕呢,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孩子着想吧?而且……就算您一直等着,您也见不到殿下的。”

陈溟他们早就把阿弗当成眼中钉一般看待,赵槃的面她肯定是见不到了。

阿弗自然也知道。她小声嗯了一声,说,“没事。我还在那边那个蒲团上坐着,不会打扰到旁人的。你们要是找我,就到那里就行。”

银筝一愣,情知是劝不住。

宋机朝这边眺着,见阿弗去而复返,稍稍松了口气,心知自己之前猜得不错。

赵槃和阿弗这两人,朝夕相处,虽然互相都不承认自己有意,但有些东西是从一言一行间表现出来的,藏是藏不住的。

宋机不禁想起了少年时的那段时光。

他和赵槃常常一起去打马球,有次马球打得尽兴,一时忘了时辰,直直打到了黄昏时分。

宋机见天色已然昏黑了,左右耽误了时辰,回去无论怎么都会被皇后责备,便劝赵槃索性别着急了。

赵槃居然答应了。那也是他少有的一次恣意。

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躺在草场上,摸着天边烧得火红的云。

两人聊了许久许久,从夫子、课业一直聊到了未来的雄心壮志,直说得口舌隐隐发干。

天色渐黯,夜空浮现几颗微闪的星星。

宋机问,“殿下,你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

赵槃想了想,“不知道。”

宋机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话,我最喜欢温婉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女子,最好她是个江南人。江南的女子都秀气。”

赵槃笑笑。

他淡然说,“我真的不知道……可能遇上了,就会喜欢吧?”

宋机也笑笑。

赵槃又静默了一会儿,语气却又沉了下去。

“别想了。你我的姻亲,皆不是自己能定的。将来无论愿不愿意,我都只能娶那些身份高贵的姑娘,你也是。”

宋机有些不服,“殿下,你说得太绝对了吧。”

赵槃神色不动,“事实便是如此。”

宋机问他,“如果你遇上个女孩,是个平民百姓,但你很喜欢,你就不会娶她?”

赵槃那时默然良久,随即沉沉摇摇头,“……不会。”

时隔多年,宋机才发现当时赵槃说了谎。

他遇上了阿弗,便再无少年时那般淡然。他不仅娶了,还用尽了手段留她在身边。

她跑了,他去追。她又跑了,他又去追,不胜其烦。

到如今,一条命都快给她了。

也许赵槃当时也没能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为情所困,少年时所说的话也皆是当时的念头罢了。

宋机独自一人,站在寒夜中,思索良久,终是化作长叹一声。

他摇摇头,转身去找陈溟。……

宋机跟陈溟说了一声,叫阿弗进去陪着。

陈溟还是万分不愿意,宋机只得轻叱道,“殿下醒了,若是发现你们这般对太子妃,你们的脑袋还想要吗?”

陈溟委屈道,“属下也没对太子妃怎么样啊,她就那么一剑伤了太子殿下……属下实在是生气……”

宋机道,“你个粗人,怎么懂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陈溟只得答应。他憋了口气,从阿弗身边走过时,仍然没看她一眼。

阿弗亦不敢擡眼看陈溟。

宋机劝慰道,“别理陈溟,他不是要针对你的,他只是一时气糊涂了。”

阿弗微微点点头。

轻阖门板,清冷的月光立刻被挡得一丝丝都不剩,屋里除了几枚微明的蜡烛外,几乎是一片昏黑。

屋里很是静谧,静谧得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阿弗走进屋子,踮着脚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赵槃就在帘幕后面静静躺着。

他就这样蓦然出现在视线里,惹得阿弗眼里又重新泛出泪光来。

她甚至不敢看赵槃,只要一看见他,之前那撕心裂肺的回忆便会涌上来,叫她痛得想要跑开。

良久,阿弗才终于蹭到他的床榻边。

赵槃此刻神色淡淡,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浓重的夜色笼罩了他的眉眼,只能勉强感知到他心口微弱的起伏。

她第一次见赵槃时候,他就是这个模样。兜兜转转了一圈,竟又回到了原点。

阿弗一时有点崩溃,伏在他的床边无声痛哭。

无数次清晨起来,赵槃似乎都是这样静静地躺在她身边……他会支着胳膊看着她睡,轻抚她的脸颊,附在她耳边说些话,有时候还会撩一撩她的头发。

可如今呢,他只是这么沉沉地躺着。

阿弗肩膀颤抖着,各种纷乱的想法涌上心间。

她微微动了一点念头,她太固执了……她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呢?

平心而论,除了那件事,赵槃一直待她都很好。他力排众议让她做太子妃,又为了她四处寻药,甚至在遇见山贼时,他还为她挡过箭。

阿弗迷迷糊糊地想着,她曾经也是中意他的。

可长久以来,她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心。

阿弗枕着赵槃手背,凉意隔着手背传了过来。

她碰见冷的东西下意识就想焐,焐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的手背应该一时半会儿捂不热……他流了那样多的血。

阿弗垂下眼帘。——他上次被山贼射伤的时候,手似乎也没有这么冷。

她又呆滞了一会儿。

半晌月华大盛,阿弗过去把帘幕掩一掩。

再看赵槃时,他那副漂亮而荏弱的眉眼,在黯淡的月光下,竟然有点易碎的感觉。

赵槃曾经抚过她脸颊无数次,但她好像一次都没摸过他。

阿弗皱了皱眉。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悲沉的目光瞧着他,蓦然也想去摸一摸他的脸庞。

手才刚刚碰到他的肌肤,猛然,阿弗才想起自己这是在打扰他安眠。

她收回手,低下头。

赵槃要是个普通人,会不会比现在好些?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一边追求着自己的梦想,一边把他打包带走,带到哪里去都行。

可惜他是身居高位的太子,无论怎样,都只有他欺负她的份儿。

阿弗侧躺在他手背上,眼睛睁开一条小小的缝儿。也不知过了多久,泪痕干了,外面的天色也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她坐起身来,疲惫地盯了一眼赵槃。

他还是没醒。

……

天明了,赵槃的妹妹赵璎找了过来,阿弗推门迎面便看见了她。

许久不见,赵璎比之前稳重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不少。

赵璎本是带着一脸惶急之色来看哥哥的,蓦然见了阿弗,倒也忍下了性子,没有当场发作。

阿弗也知赵璎的来意,轻轻关上了门,把她引到了走廊角落处。

两人之前有过节,这时候气氛略略有些沉闷。

“你真是个狠心的女人。”赵璎打破了沉默,“我以前只是觉得你心机重些,没想到你还这么心如蛇蝎。”

阿弗听了,没有反驳,不轻不重地道了句,“我也觉得。”

赵璎听阿弗如此坦白,到嘴的讥讽之语倒滞了一滞。她脸上浮现若隐若现的悲伤,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算了。我没什么话跟你说。兄长这辈子算是栽你手里了。要你来当我的嫂嫂,我永远也不会答应。”

阿弗擡眼瞧了赵璎一眼,“其实你多骂我两句也无妨。”

赵璎怒道,“我来这里,不是骂你的。就算骂你再多句,也不能还我一个毫发无损的哥哥。”

阿弗心中木然,别人怎么对她,她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

赵璎是赵槃的妹妹,她把人家哥哥给毁成这样,挨两句骂着实是应该的。

可赵璎平日里为难的话那么多,这时候骂了两句就无话了。

赵璎擡腿便准备离开,临走时说了句,“你能不能别这么拖泥带水?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别整天跑了行不行?让大家都消停一会儿。”

阿弗蓦然听了这话,眸子暗了一暗。

这要是在以前,她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回击过去。可一夜之间,她的想法不太一样了。

倒也不是她怕了赵璎,而是她恍惚间,动了一个陌生的念头。

“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