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偏爱的大师兄(12)
虽说流程不太对,但终归是有青梧山的人来接他。
在最初的茫然之后,宋林微很快找回了主心骨,乖乖巧巧叫掌门牵着回了青梧山。
原以为掌门会将他领到不闻峰,熟料就被带到了另一座峰上——并非主峰,位置甚至还有点儿偏僻,过往宋林微不曾上过这儿,也只知道弟子不可轻易踏足。
最令他意外的,是这座峰上下着雪。
青梧山四季如春,不闻峰上西府海棠常开不败,宋林微从未想过,青梧山上还能有这么冷的地方。
寒意几乎是从骨头缝里头钻出来,多忍一刻都是煎熬。
然后掌门的手落到了他肩膀上,寒意被隔绝。
他擡头,发现掌门的脸色同样不太好。不过即便如此,青年还是冲他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这是丹心殿,你得在这儿拜师。”
宋林微一愣,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被掌门揽着走了两步。
面前是巍峨的殿门,掌门将殿门推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入眼是一片阴暗红光,纵然并不是真正的七岁小孩,在这样的视觉冲击之下,宋林微依旧骇得退了一步,叫掌门扶住才站稳。
再仔细看时,他才发现这里头挂满了红纱,横梁上柱子上桌案上,铺天盖地皆是红纱。
除却红纱,便是灯,幢幢灯影,便是那一片红光的由来。
宋林微说不出这像什么,毕竟这么红彤彤的地方,本该最像喜堂,却也没谁家喜堂能这般诡异。
他还能想到的,便就这剩下这样不安全,仿佛随便一阵风进来,就能将这座丹心殿烧得干干净净。
然而没有。
身后仍是凌冽风雪,门大开着,却也不见里头的灯火晃动。
就好似眼前一切,都不过一幅静止的画。
“我们进去吧,就在里头,带你拜师。”
掌门的声音将宋林微拉回到现实里,他愣了愣,顺着掌门的目光看上去,才发现铺满红纱点满灯的案上,还有着牌位。
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许许多多的、数都数不清的牌位。
他本能战栗,身边的掌门却再一次出了声:“林微,跪下。”
没等宋林微反应,他的身体就顺着掌门的话做出了动作。
掌门的手从他肩膀转移到了他头顶,声音从他上方传出来:“宋林微,自此以往,为青梧山弟子,师从……”
前面的话分明清清楚楚,在该出现某个熟悉名字的时候,宋林微却只觉得耳边一空,什么都没能听见。
然后掌门将他拉了起来,或者说是抱。
掌门抱着他出了丹心殿,离开了着一座不知名却终年飞雪的峰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宋林微回过神,他已经被带到了最为熟悉的地方,海棠花瓣飘落,他伸手,接了一片,整个人还有些懵。
掌门将他放下,摸了摸他的脑袋,带他走向那座他十分熟悉的希声殿。
有熟悉面孔从里面迎出来,是不闻峰希声殿的洒扫弟子。
他们端端正正站着,等掌门的吩咐。
宋林微听见掌门说:“这是宋林微,也是你们的大师兄,往后你们便负责照顾他起居。”
洒扫弟子纷纷应了,又散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掌门转向宋林微,笑容恢复了最初时候的温和:“往后,这儿便是你家,每日会有人来接你到小迎峰,我带你入门。”
“你该唤我师叔,若有什么要的,只管与师叔说。”
宋林微看着他,眨了眨眼。
他听见自己开口问了:“为什么是师叔?”
宋林微想,这句话不是他问的,但或许,是“宋林微”问的。
七岁的孩子也并非什么都不懂,自然闹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人领他回来、带他拜师、教他东西,却又自称是他师叔。
掌门愣了愣,有一瞬间,宋林微在他眼里看见了茫然。
片刻后,掌门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你师尊是我师妹,你自然该叫我师叔。”
七岁的孩子又开了口:“那我师尊呢?”
一路以来都沉静稳重的孩子终于有了急切不安的模样:“我师尊去哪里了?”
这一回,掌门没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希声殿前的海棠落瓣上:“你师尊现在暂时不方便见你,你先好好学,说不准哪一日,她便能回来。”
掌门的声音很飘,飘忽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而他说的话宋林微分明每一句都听得明白,连在一块儿,却又不明白了。
他想,不当是这样的,他分明是他师尊养大的,怎么可能连师尊的面都见不上?
再这样的想法生出来的同时,宋林微只感觉自己身子一清,下一刻,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和掌门。
他看见掌门在交代完事情之后便离开了,而负责照顾他起居的弟子则是带着他到了他的住处,细心告诉他住处的每一件东西应当如何使用,告诉他若有事尽管吩咐他们。
那一年宋林微七岁,有了自己的家,开始了自己修仙的生涯。
虽说见不到自己的师尊,掌门却待他很好,带他识字锻体,教他以诗书,授他以礼乐,还寻来药材为他调理根骨。
他在掌门跟前,简直要同掌门的亲女儿江玉延平起平坐。
他来到青梧山的第三年,剑道世家孔氏之女令猗入青梧山,拜掌门坐下,喊他一声师兄。
从此,他们一处听掌门讲课,一处修习门内心法,一起成为了剑修。
孔令猗出自剑道世家,原本便有自己的剑,而他也在十五岁那一年,得到了掌门所赠之剑。
掌门让他为自己的剑起名,他犹豫了很久,却终究没有拿定主意,掌门也没说什么,只说等他想好了再说也不迟。
即便没有师尊日日陪着,日子也依然是那样过,最大的不同,也无非是练剑读书的地方从不闻峰变成了小迎峰。
宋林微一直这么看着自己长大,恍惚间甚至觉得,或许故事从一开始便该是这般模样。
他还是青梧山那光风霁月温良恭俭让的大师兄。
然后到了第十年,门内大比,杂役弟子异军突起,于万千人前,败大师兄。
没有人叫停,没有人带着关切问他可有受伤。
或许掌门有这样的意愿,可是李非池已经开了口,他想拜掌门为师。
掌门同意了。
所有人都因为出现了如此惊才绝艳的后辈而感到欣喜,自然没有人会在意宋林微的狼狈。
可这才是对的,天才才应当万众瞩目,门派的未来原本也该寄托在有着开宗立派的决心的人身上。
而不是他这种……其实连自个儿为什么要修炼都没想明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