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手忙脚乱。”

第134章“手忙脚乱。”

某岁春末, 李辞盈曾随玄甲靖卫军往瓜州巡营,西三州天气恶劣,巡队回转途中偶遇雪暴, 他们暂于赛尔河谷休整。

那夜万星黯淡,皓月乱洒, 她于白茫茫的雪丘尽头见得沙狼迁徙。那时雪有寸深, 头狼以精壮之躯刨出前路,后边狼群亦分工有序, 行队走势迅速、通畅,那一声声狼嚎向月, 倒显严阵以待的玄甲军十分狼狈。

生于陇西的孩儿,哪个不晓得狼群所向披靡的秘要——乱世之中何能独善为身,不过以血脉捆绑为亲族, 众狼生,孤狼死。

在纪清肴一事上,李辞盈亦笃此法而行,她之犹豫不过在于该如何下手不落痕迹,而从未觉着庄冲会如何——既损族益, 怎也该除去她。

可惜事与愿违。

纵萧应问一并揽责于自身, 李辞盈多番思索过,不难猜出其中内情,第二日再自梅娘子那儿听了庄冲带伤挂幡笼的事儿, 一切就都明了了。

那时自九台山归家正值重阳, 仍是得萧应问吩咐, 李宅才记得布置菊花盆景与茱萸等, 庄冲何能想到这些。

只因这时日有了纪清肴在,他伤重仍不忘了挂灯笼。

以李辞盈如今权势, 早不惧庄冲离群索居,只是前几日答应姑母要一同过来瞧他,这会人去楼空,又怎好交代。

面对李兰雪的疑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李辞盈憋到最后,倒是对庄冲经年累月不肯递送消息的埋怨涌上心头,竹筒倒豆子似的怪罪起来。

说着说着,既觉委屈又感不解,鼻子也酸了,落了好些泪珠。

李兰雪倒来安慰她,“二郎性子咱们还不明白么,自小爱听些锄强扶弱的故事,立志就要当大侠,咱们几个现下是好得不能再好了,可阿肴姑娘却生死难料,想若是状况掉倒过来,他一样是要保咱们。”

这能一样么?!纪清肴可不是他们自己人,也从来未给过李家一分好处。李辞盈张口想反驳,可转瞬又想起那夜丹霞岩谷中遇见,庄冲毫不犹豫往火篝里扑去的决绝。

又是谁灭了白家满门,为阿姐报仇雪恨呢?

李辞盈一时哀叹,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兰雪也叹,“既二郎要走,咱只当他没回来过,你就快要成亲,该是多些笑脸才好,让萧世子瞧着了也高兴。整天哭丧着,那边多少要不满意。”

李辞盈自个都不高兴呢,哪里管得了别人,没好气哼了声,“不满意又如何,阿盈就是这般的,要再好脾性也是没有了!”

再想了那些不顺心的,她气得一摔帕子,“到底是人家侯府权势熏天,这还没嫁呢,姑母心都偏到‘那边’去了。”

李兰雪怎会偏心呢,为此亲事,她早不知睁眼了多少个难眠夜。此刻重重一叹,哀道,“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他永宁侯世子是什么样的人家?侯门、客路,似天远,似海深,金槛一闭,谁能听得到里边半分人声?姑母怕你在他家吃了苦、受了罪,连一句知心话也寻不着人说。”

她语重心长拍了拍李辞盈的手,“夫妻之间和融些总归是有好处的,鸡飞狗跳的,姑母怎放得下心?”

虽说如今萧世子给予这许多好处,可李兰雪没忘了前月里可是裴郡守先请人上门提亲的,他萧世子不管不顾,任凭人家如何解释都不听,仗了权势直把她一家都掳来长安城,可不是没皮没脸的东西!

另外,李兰雪仍记着上回的仇呢,她一瞪眼,“若真按我说,就不该嫁这样的人,你记得那夜咱们请他来院里吃饭,半途说走就走,连一句客气话也不给留,那时尚且如此,做罢了郎子,想也是不好相与的!”

哦,那夜——那夜她打落了萧应问一颗牙,人不得立即找医者补救么,哪里顾得上别的?

好是补得足够快,否则此刻岂非要嫁个缺牙郎?

李辞盈想想也好笑,捂了嘴只说道,“谁说金槛一闭断却人声?儿还有事儿忘了和您说,如今蛮儿、面儿既为萧氏子,自然也是要与我一同住在永宁侯府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不过世子还让我来问一句,若您是愿意往那儿去,过两日就好搬了,若是不愿意,照样儿住在安仁坊。什么时候想来探望了,也不必递帖子,门房认得人。”

“果真?”李兰雪不觉得萧世子是这样好说话的人,她想想,又摇头道,“哪个郎子不贪这新昏的鲜呢,这会子嘴上说得好,改日变了脸,可教把人轰出来。”

李辞盈失笑,“永宁侯府可不比咱们南门楼子那些小门户家,儿的名上了皇家的玉牒,轻易是更改不得的,轻待了媳妇,可就一点儿脸面都没有了。”

且如今她有俸禄在身,就算萧应问来日心意变了又如何,不过搬个院子,眼不见为净罢了。

李兰雪不懂那些,见李辞盈笃定,才略放心几分,至于住不住永宁侯府……为了两个孩儿,自然不该拂了世子好意,她道,“你们决定便是。”

让李辞盈决定,那就是要搬去的,蛮儿、面儿记名萧氏,更应当与那人多多地牵连,有了这两个孩子在身边烦着,才教萧应问明白养育孩儿可是让人头昏脑胀的事,没得心血来潮要她再生养。

有事要忙,心里边的烦闷就慢慢儿散了。

官员十日休沐已毕,萧应问也在北衙为几日后的元宵佳节布置长安防备等等,收了李辞盈消息,只如从前一般承诺一切随她心意。

短锦言毕了正事,复往长锦说了不少闲话:问来近日食寝、想请她元宵赏灯,另附即兴诗两首请鉴……

絮絮叨叨书不尽,那可怜的白鹘儿负重而来,两眼一闭倒在赋月阁窗下,沉沉昏睡过去。

李辞盈见了直发笑,此人不是每日晨昏忙得不可开交么,竟还能在间隙中写酸诗?也不怕被上头晓得了,斥他白食俸禄?

提过了,那人照旧要写。信曰,“经年不曾作诗,是恐才尽流俗,十八日卿卿不肯却扇,无如奈何。故书尽所学,不倦所悟,望不吝指教……”

如此之类云云,读来可麻住人家半边脸,李辞盈且看且笑,有回捧了信连哼了好几声,不经意掠眼却见镜中笑眉如月,倏然是懵怔住了。

下一刻堪作手忙脚乱,未读完的信塞回匣中,她在杌凳上转了两三圈,才想起挥手赶了那鹘儿走,而那白团儿没得回信,疑惑着在半空绕了又绕,才在李辞盈一个狠眼中委屈“啾”了一声,扑着短翅回飞翎廨去了。

*

飞翎们哪经过这诡怪之事——训一只白鹘要多少工夫知不知晓,哪日成想会整日用来传情诉意呀?!而且永宁侯府与大都督府哪里来几步路!?真可谓是、真可谓是暴殄天物!

很快,他几个再可惜不了这个,鹘儿这日回来,腿上竟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天老爷,情呢?!信呢?!

白鹘训练有素,断是不会丢失信件而自回的,只见它灰心丧气“啾”了声,歪着脑袋躲回了木笼。

飞翎们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往里边去报。

耽搁了好一阵子,门口缓缓步来个身影,本不知所措的飞翎们眼前飞亮,忙是七嘴八舌围上去——

“天老爷哟!”“公子弦!”

“大恩人!”“梁骁骑!”

来者不是梁术与傅弦又是谁,他俩个还莫名呢,离了这么两三个月,飞翎们怎变得这般谄媚,一股脑儿拥过来不说,个个比见了亲爹还感激涕零。

“怎么回事?”傅、梁二人是赶着元宵佳节回来的,梁术来说,荣升骁骑之后第一回大朝会,哪里肯错过,傅弦另有心思,自不必提了。

飞翎“嘿嘿”两声,一面接了两人浸透的披衣,寒暄道,“怎您两位今日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淅淅风吹的,哥几个往明德门接上一接呀?”

他几个经年混在飞翎廨,也晓得这儿必定是有不好交代的差事在了,梁术哼了声,“怎么的,老子一回来,你们就要挖坑埋我?”

傅弦也笑,“究竟何事,说来听听?”

飞翎将那白鹘儿又取来,为难瞧了两人一眼,面面相觑,“这还真不好说——”

“到底怎得了?”梁术不解。

“实在是说来话长啊。”诸飞翎哪里敢随意在背后说萧应问的事儿,另一人道,“这白鹘儿办事不力,不慎在途中丢失了信件,这下咱们不知如何才能向世子回话。”

丢失信件?傅、梁两人对视一眼,这怎可能呢,只怕其中内情百转千回,才教飞翎如此欲言又止。

来不及细想,下一刻廊下即刻传来沉沉步伐,飞翎们背脊一凉,齐齐耸肩回头。

“世子——”

萧应问十分稀罕著了件缥青衫袍——当然,不过是为身后雪白的狐裘作配罢了,傅弦哪里不晓得这裘衣从何而来,见此人如此理所当然穿着了,端得是嘴角一抽,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萧应问只当没瞧见,冲梁术略一颔首,“回来了,路上一切可好?”

梁术许久未归,这会子听主子这般温和,心下难免百感交集,他垂首行了跪礼,愧怍道,“卑职无能。”

“起了罢。”萧应问近来脾性好得很,“淮南道如今安稳,是你与阿弦亲往巡查的缘故,大朝会上论功过,少不了这一笔。”

“是。”梁术起身,还没开口,萧应问已镇了镇心神,看向其他人,轻咳了声,“今日的信呢?”

本该早到了,左等右等没送来,圈椅上边慢慢儿长了荆棘,他是一刻坐不住了。

飞翎卫闻言低头的低头,望天的望天,还剩了两个疑惑不解的盯着他问,“您在等哪儿的信?”

“……”不必待人解答,萧应问也已见到了那灰头土脸的白鹘儿,此刻心猛地揪作了一团——分明前几回都很好,怎偏偏今日她就不肯理会了?

难道消息走漏,她已晓得了裴听寒回京的事儿?

心下霎时苦作了莲子,萧应问紧蹙眉头,另一边傅弦却险些当场笑出声音——能让表哥这般的,除了阿盈还能有谁?好笑当初他与李辞盈断了来信,乃是某人从中作梗,而如今呢,风水轮流转,却是人家并不想给你回。

可怜,满心欢喜只等来一场空,怪不得这般失魂落魄。成了亲又如何呀,阿盈根本只爱那人财权富贵,若论了亲昵,怕还不如他。傅弦由衷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