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表哥~”

第119章“表哥~”

为着今日喜事, 萧应问金镶的蹀躞带上覆了层缀玉的绯紫绫罗,七事齐全之余,腰间仍悬数枚金制符令以表身份, 这枚花鸟纹锦囊里边搁的,便是他为永宁侯世子的私令。

“昭昭要这个做什么?”萧应问没觉着不妥, 如今亲事既定, 永宁侯府也迟早也交到她手上,现下使一使他的私令又怎么了, 只不过他不明白,采买几个奴仆罢了, 何需用到他的亲令?

李辞盈怎能说实话?按着常理,她就不该晓得肃州城仍有个斗兽的暗场子,更别说要从里边单单指出个柳望山来?

身上难以解释得清的事儿够多了, 此一时萧应问情深不计较,未必往后心里边不存思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李辞盈微垂目光,“先前您安排了蜀州来的死士守着妾,可那该来的、不该来的人还不得一样如入无人之地么, 从来都不怯半分的。想那南边的武士不过尔尔。”

她微微一顿, “这么的,妾前几日听齐国公家的七娘说起来,她二哥院中有一名自格尔木贩来的昆仑奴, 生得体壮如牛, 且性情温顺, 有看家护院的好本领。”

说起这昆仑奴, 倒也算得长安城这两年的兴潮事之一,清贵之家爱豢养这些个新奇玩意儿, 又因其稀有,渐渐是做了攀比炫耀之用,谁家 若没养上一两个昆仑奴,定是人脉上有所不通融。

偏巧了,清源公主不喜那乌皮黑脸的壮汉,永宁侯府与公主府就都没有养昆仑奴。

李昭昭什么人他还不懂得么,定是谁在背后说起介个,让她心里不爽快了,萧应问当不做其他想,点头将那锦囊搁在她手中,提议着,“那好,或某让陈朝来——”

“不必。”李辞盈有了介个,哪里再用他派遣心腹,喜滋滋地将那锦囊捧了在心口,柔声劝说他,“苏校尉伤重,梁骁骑与公子弦将往淮扬巡查,您再请了陈朝、方迁为妾奔走,身旁岂非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了?这点子小事,妾自个琢磨琢磨也就办好了。”

话毕了,那狡黠的眸中似闪过些不自在的微光,李辞盈虚怯地抿了唇,又很快握了他的臂膀,嗲道,“表哥,你莫非信不过人家?”

一声“表哥”喊得百转千回,只怕了人家不答应似的。

造作模样,八成想以此仗势作威,萧应问觉好笑,罢了,她要与他人争一口气,再让陈、方二人过去反而束了手脚,他回握住她的手轻轻抚着,笑道,“也好,你自己掂量着办就是。”

正说着话,外头议定好事项的李湛去而复还,飞翎不敢拦他,便由着此人走到了外间的屏风外边。

虽他脚步刻意放得轻了些,可偌大一张影覆在牒屏上,李辞盈想看不见也难——是了,从前觉李湛年少,又与萧应问是这般不分两家的做态,她早早是掉以轻心,可能坐上至尊位之人岂会事事不闻?

堂堂天子,竟靠在屏外窥听人家两个私语,正正好证实萧应问方才所谓“疑心论”。

李辞盈眸色渐冷。

李湛哪里想得到有人在暗中给他挖了个大坑,这会子听得里面喁喁和谐,真忍不住为自己的急智拍手叫好——有情人之间何来的隔夜仇,七日赌气不闻不问,这不一独处就和好如初了?

他轻咳两声,又等了片刻,才堂而皇之绕过屏障到了内间。

那两人止了话语,正规规矩矩坐在那儿呢,李湛没多想,上前几步,他先瞧了李辞盈一眼,而后又笑着对萧应问说道,“瞧着像是没什么大碍了。”

他话锋一转,“表哥,外头人可正找你呢,今日大喜,你岂能连面都不露?快与我出去待宾客——”

正还要说,不知怎得眉心徒来冰凉一分,似谁人目光凝出冷霜,照得他毛骨悚然。

李湛微微一顿,盯了萧应问一眼,又看李辞盈——两人一个照例面无表情,另一个甚至还勾了些恭敬的笑意。

奇了,难道是错觉,他一摸脑袋,莫名其妙。

“晓得了。”萧应问答应着,一面将薄被给人掖好了,起身两步又回首,嘱咐李辞盈道,“事儿不急着办,这几日先歇歇罢。医者的话你都听着了,别劳累,再过会子记得喊人移膳过来,药熬了许久,等用了饭,再晾晾就可吃。”

想了想,又说,“药是苦些,某请人去西市买饴糖来作配,天儿渐冷,别再贪吃冰酪,晓得了?”

还有外人在,他做这模样没来由让人发窘,李辞盈“唔”了声,手上的薄被越擡越高,再差半寸就要遮了口鼻,“不说了。”她催促他走,“别让陛下久等。”

萧应问只当她仍要废寝忘食地“伤心”,阖了眼,又重复,“某方才说的你都听得了?”

不答应一声怕此人是没完没了地啰嗦,李辞盈暗自捏拳,“听得了!”

李湛哪里见过此等奇景,乐得搓搓手背,打趣道,“得了,大都督府岂能亏待了自家娘子,表哥这般唠唠叨叨得做什么,咱们快些的!”

话一顿,更是一阵不知从哪儿来的阴风直往天灵盖冲,若眼神能够杀人,只怕大魏今日就发国丧,李湛疑惑一歪脑袋,糊里糊涂跟着萧应问往外头走。

行至院中,总算觉出什么不对来,他“欸”了声,一拽了萧应问停在原地,“表哥,你有没有觉着方才遥妹妹瞧我的眼神有些冷?”

萧应问撩了眼皮瞧他,不答反问,“你惹她了?”

李湛:“……我岂敢?”他嘟囔着,“方才往中厅之前,她还不是这样的。”狐疑盯着萧应问瞧了又瞧,忽一怔神,“不会是这会子你在背后说了我什么小话罢?!”

萧应问一顿,随即抱住双臂睨了个略带鄙夷的笑,“有这个必要?”

那也确实没有,李湛不自在摸摸下巴,带着一脸疑惑往前厅去了。

*

送走两尊大佛,李辞盈当即自榻上拢衣而下,恰好今日所著便是男装,她也不必再多收拾了,束了幞巾在发上,再自案上润了狼毫。

她闭目回想了前世身旁得力的两位婢女的样貌,匆匆画下了几笔——丹青之术非一日可成,李辞盈画工有限,能瞧出个大概就很不错。

先前预备着要请新奴仆时,她便找了些门路、认得了长安城几个办事利落的人牙子,如今挑拣了一番,心中便有了人选。

邝妈妈做这行有些年头,为着人长得讨喜又能说会道,也协西京诸市署办过几年事,而后她的保人——前京兆府尹陈飞落马,她也受牵连被薅走了好差,如今在大业坊中市做交易,不温不火地过着。

有了萧应问的符令,要请邝妈妈等人往西边一趟十分轻易,李辞盈备下银两,再随往上府取了“任去”过所,当日就将他们送上了往肃州的马车。

临离了,她千叮万嘱,“此一去定得将肃州城中最威武的昆仑奴带回西京,另记得要请十二名新罗婢女,记得了,世子有令,往永宁侯府上伺候的,目明耳聪是最好,但样貌务必端正,妈妈挑人时候仔细着,若送了不中意的来,只怕世子不高兴。”

邝妈妈哪里没听过永宁侯世子恶名,战战兢兢称了声“是”,反倒塞了个荷包到李辞盈手中,“官爷明鉴,小的未曾去过侯府上伺候过,也不晓得世子究竟中意何种样貌的奴仆,您发发慈悲,便与小的通口气罢,免得咱们办砸了差事,反倒惹了世子恼怒啊。”

李辞盈佯叹一声,仍是收下了,“妈妈不必惊惶,这事儿哪里难办呢?”她笑一声,将袖袋中的画像慢慢儿摸来给她,“这是府上几位侍女的画像,您就权当了参考罢。”

邝妈妈感激不尽,忙接了来看。

“至于昆仑奴,模样也不得过于丑陋。”李辞盈再将柳望山的画像也递过去,“一路不必多优待的,照平日的规矩贩来就好,免得他们矜骄,失了规矩。”

做了这些,李辞盈便好再往落英巷子去。

裴府朱门禁闭,但往后巷转两圈,能听得里面闹哄哄的正收拾行装,想是裴听寒已然回府,不多时就要离京了。

她不愿与裴听寒再生是非,可如何才能绕过他去见陆暇呢?

李辞盈没法子,老实在巷口蹲了好一会儿,终等到那大门一敞。

好,定是有奴仆出来办事了!李辞盈暗自点头,只消给点好处,让那人回去一趟喊陆暇出来就好。

可惜事与愿违,她方欣喜擡首,那门儿悠悠轻响,一双乌皮六合靴先踏过了门槛。

皓天重光,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落进她的眸中,裴听寒目不斜视地立在门边,星子般的黑眸宁静而冷漠。

李辞盈顿敛了笑意,慌忙往那槐树后面躲。

怪了,分明行李还没收拾好,他这时候出来做什么?

裴听寒什么也没做,他就这般默默站了一会儿,而后薄唇抿出个略显落寞的弧度,复转身回去了。

说不清是什么机缘,他进去之后,果如李辞盈所想又出来一位眼生的奴仆,她在树后逮了他,以二两银子为媒介,再请陆暇往后巷相见。

陆暇来得十分及时,不过半瞬,他就三步并作两步闯出了后院的木门,或是跑得急了,满头发了汗水,见了李辞盈好端端在那儿,两只黑幽幽的眼睛霎时泪如泉涌。

“三娘!”陆暇眼前模糊,歪一脚直接跪倒在了地上,莫名说了一句,“某终于见到你了!!”

什么意思?李辞盈一怔,但仍没理会他的,先是二话不说将肃州斗兽暗场之详细情报一一与他说了,“斗场草菅人命,死在那儿的奴婢何止百千,回了肃州你务必找个时机将此事撞破,再带了都尉往那儿去。”

陆暇似根本没听着她的话,一抹泪水,又大哭道,“三娘,为何你如今不住在落英巷子了?咱们不是说好了,等此间事毕,就一同回肃州城去的么?”

“……”李辞盈脸色猛地一沉,静了半晌,才慢慢掀了冷眼,哼声道,“怎么的,你为裴听寒不平?”

陆暇端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冷脸惊得倒噎,三娘虽泼辣,但与陆家几个的关系尚好,上回见得她这般,还是三月三日夜,他们在肃州城墙上等郡守的时候。

他啜泣着,摇头,“怎会,但都尉为你擅毁诺言一事大发雷霆,某只怕你要被他毒死。”

“毒死?”李辞盈顷刻便明白了,她心里一跳,追问道,“药是你换的?”

这些时日陆暇随了裴听寒东奔西走,到临了,却听说落英巷子的李娘子做了大都督的养女,还要嫁到永宁侯府去。

李辞盈能高嫁,陆暇怎不高兴?还没来得及道喜,却是在将回长安的第一夜见着裴听寒将缴来的祆教药剂揣在身上。

陆暇道,“某虽愚钝,但也晓得郡守定为此事气恼不已,他要找你算账,某别无他法,只得先将那药剂换作了清水,只盼别把你毒死才好。”

药是陆暇换的?然萧应问分明对她的猜测给予肯定,挑起她对李湛的怀疑,这究竟是——

李辞盈不解,又问了句,“药果真是你换的?那药如今在何处?”

李、裴二人分道扬镳,倒使得陆暇落入了两难的境地,最终他做了背叛恩人的举动,整日里是惶恐不安,那瓷瓶就时时揣在怀中,也不知毁了好还是归还好。

陆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倒没事,某夜夜睡不着觉,只怕都尉晓得了,再不肯用我,这东西是罪证,轻易又不敢毁了去,某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辞盈不知怎么的竟是笑出了声,她一伸手,说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