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有了婚约,更要洁身自好。”

第104章“有了婚约,更要洁身自好。”

邙山营位处东都以北, 此百年从来为洛阳郡守管辖,加之裴氏盘踞洛阳,邙山营精锐实都与裴氏各支脱不了干系。

裴听寒为大都督办差有些时日, 身旁又带着都督府上几位亲卫,要假令调动邙山营往扬州剿逆, 确没有费着多少工夫。

此番丘陵驰来急骑五十, 裴听寒朱色轻甲一马为先,一行明铠紧随其后, 风驰电掣之间,赤色字旗猎猎如鸟翼, 那领先的少年倏然单手挟住负背上一柄漆黑的弓横于身前。

众飞翎久经历练,哪里察觉不到此刻风云诡谲?苏君衡低喊一句“不妙”,可敌方来势汹涌如骇浪叠跃, 不肯留一丝列阵以待的机会。

只这瞬息之间,裴听寒擎箭挽弓,没有人瞧得清他究竟如何出手,迅激的寒光已盈满所有人因惊骇而急剧扩张的瞳孔。

“郡守!”不知谁喊了一声。

可箭支早破开疾风,论其赴势, 只道一刻万里不足以表, 它直直擦过一名飞翎卫臂鞲上捆着的圆甲,“嗡”一声不偏不倚钉在萧应问的脚下。

“世子!”

萧应问微微挑眉。

沈临风亦皱脸肃目,疑惑不语。

急蹄声止, 五十精骑如山墙肃穆黑压压顶在面前, 裴听寒勾了个冷笑, 攥绳制住鼻息咻咻的骏马, 居高临下打量了在场之众,才似恍然“哦”了声, “原是永宁侯世子亲临,方才离得远,某未能看得来者何人,若有得罪,请见谅。”

话说得客气,可飞翎们如何服气,苏君衡提剑上前,冷声呵道,“既如今晓得了,郡守怎不肯下马赔罪?莫不是仍心怀僭越?”

群情愤慨,众儿郎怒目圆瞪,只想要讨个说法。

而萧应问呢,则似半点不在意他的轻视,只慢慢起身,毫无波澜地问了句,“有消息了?”

裴听寒凉凉哼了声,“事从紧急,吾怕没空闲与尔等多耽搁。”他看也没看萧应问一眼,只冲沈临风微微点头示意,“告辞。”

话毕回首,一行人皆以裴听寒指令提马举步,只待他一声令下,即刻奔驰。

话外之音谁人不懂,庄冲两眼一亮,忙把绢布藏于袖中,疾步跟上裴听寒,一面问道,“裴郡守找着‘他们’的踪迹了?”

为着庄冲此等巍峨勇猛的体格在大魏并不多见,于长安时,他已刻意避免与裴听寒打照面,也好在大都督府与不良人皆事忙,他俩个在巷中偶然遇见一回,只客气拱了个手礼就匆匆别过。

此刻裴听寒听得庄冲刻意压低的声线,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自心中慢慢升起,他微微顿首瞥了庄冲一眼,点头,“不错。李郎君若想同往,便请随吾来。”

庄冲大喜,无不从。

而其余人皆为此事而来,自也暂咽下这份冷待,纷纷翻身上马,随了裴听寒等人一同向淮远山道疾驰奔往。

日前斩杀李沿,贼众畏首藏匿于扬州凤凰岛上一间营寨中,为着里边仍有无辜的大魏兵卒,裴听寒并未强力攻寨。

待梁术至时,前者自燕山请来的使者也方入寨与刘司马洽谈,可经几日辛苦,司马等执迷不悟,仍是负隅顽抗。

甚至听命祆恶杀使者示众,邙山营激愤,一怒斩断了营寨供给,誓要血债血偿。

正值此际裴听寒收到飞鹘传信,曰祆恶挟持陇西一对双生子云云,萧应问费心费力将此事告知于他 ,裴听寒不必多思虑,此二子必定就是李家俩个外甥。

他留下梁术以及邙山营行军司马裴青、参事裴肇主事,亲点五十精骑往淮南道巡查,终于今日得了消息。

行至山腰某处,裴听寒紧手令众停歇,而后以事先部署吩咐兵卒守住山口,如此这般之后,才好教庄冲与沈临风随他下马潜行。

至于萧应问——裴听寒回首睨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挟持李家姑母等之歹徒本共计为三人。”裴听寒对庄冲道,“他们一路以飞翎密令招摇,除却路途有些赶,其余倒没吃得什么苦头。”

庄冲稍稍放心些,“这样说来,姑母几个尚且平安。”

裴听寒微微颔首,“他们探得邙山营中有飞翎校尉的消息,便歇了穿营进寨的打算,先是回窜到淮南道,而后——”

他皱眉沉吟,似乎遇见了十分不能理解的事。

众人心中微沉,庄冲忙追问,“而后如何了,郡守您别话说一半……”

裴听寒:“而后咱们昨日在溪涧之中发现了其中两名歹人的尸首——”

庄冲猛地一愣,情不自禁扬了些声音,“怎会,莫非他们起了内讧?”

裴听寒亦不知,摇头,“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某实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利益相悖的地方。”

聪慧如沈临风也不明白,“祆教恶徒虽行思怪诞,然教徒对彼此却如同亲手足般的,自相残杀有违教义,他几个鞠躬尽瘁到这个地步,不像是妄顾一切之人。”

萧应问“嗯”了声,“或其中一人并非祆教教徒,不过与之同恶相济罢了。”

此话听来,像是此“一人”之身份萧世子早有猜测,沈临风一皱眉,“世子以为他是谁?”

庄冲微顿,又回首瞧了萧应问一眼,日光刺目之故,萧世子稍稍落步于三人,他略一掠眼,便瞧着了萧应问右袖上沾染的尘灰,想来这路对世子而言实为艰辛。

萧应问摇头,“不敢断言。”

哼,故弄玄虚,裴听寒根本都不明白此人为何要跟来,他懒搭理,只道,“余后一人尤擅藏匿,某也是今日才确认,他就藏身于淮远山一间猎舍之中。”

云雾于翠色缓缓浮动,前方平缓的小坡上一间窄小的茅屋忽现。

裴听寒扬手请众人停步,压低声音道,“虽探得贼恶仅为一人,但咱们还是小心行事切勿激怒了他来,此番某事为先卒,若真力有不逮,诸位再行他策。”

话毕了,他复郑重补充一句,“无论如何,务必保了人质平安。”

庄冲看着裴听寒,心中堪称五味杂陈,再别提了袖中那张重若泰山的绢布,本是想自个先去探看,可他不得不承认,此间本事最大之人就是裴听寒。

他低声“嗯”了句,实在不知如何再开口,且想着,身侧之人忽闭目轻叹,萧应问道,“此番亏得郡守费心——”

裴听寒真不知此人哪儿的脸面说出这句话来,他气得“哈”声打断了萧应问,“我与她之间,何用你来致谢?若真闲了没事做,就多管管自家表弟,莫仗了一张顶厚的脸皮跟在人家后头纠缠不休。”

萧应问一滞,侧脸莫名哼笑一声。

裴听寒最见不得他这势在必得的模样,只得攥拳咬牙,提醒道,“或是您仍记不得李三娘是吾未过门的妻子,打姑母几个的主意想要横里做斜?可惜,她最恨就是这世上仗势横行、肆意妄为之人,若真因你之缘故伤着了姑母几个,且看她如何能不恨你。”

如何不恨?她早就恨不得他死了。

萧应问一沉眉,眸光霎时冰冷彻骨。

庄冲被他俩个吵得头皮发麻,瞅了身侧一脸好戏的沈临风——看来是积怨已久,否则怎不顾还有外人在场,咋咋呼呼吵起来,他忙是劝和,“好了好了,咱们正事为先,正事为先……”

裴听寒哪里想与萧应问多计较呢,此番事事顺利,待回长安城,他大可用扬州平反的功劳求请官家赐婚,有了这层因由,再无任何人能置喙阿盈的身份。

至于此刻烦闷,不过为着此半月以来寄往九台山之信件杳无回音,他又恰巧在梁术那儿得知萧应问当时亦在九台山休养罢了。

他冷笑道,“有婚约在身,就更该洁身自好,还望萧世子懂得了这个道理。”

萧应问认了,“这个自然。”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对视一眼,登时是倒尽了胃口,萧、裴冲两个一个别脸向左,一个昂首向右,真是忍得瞋目切齿。

而庄冲呢,在瞧着李辞盈写来的信件之时他已明了一切,此刻也算是见识到何为世上最厚之脸皮。

再瞧裴听寒步步谨慎向那茅屋靠近,心下实在愧疚得紧。

可惜他不能再想更多。

正此瞬间,茅屋之门忽被一阵劲风从里边拂开,一张纤影手握长枪,犹如疾箭掠原野般直冲裴听寒而去。

“裴听寒!!”满腔怨怼终寻着了出处,那女子怒目圆睁,每一招一式无不用尽全力,“你伤我弟兄,毁我营寨,此仇且待笔笔清算!”

裴听寒之枪法威凤祥麟,在这世上早难有敌手,更何况区区一个尚未出师的女子?只不过顾忌茅屋之中是否留有后招才稍作退让。

几息之间掠过数百招数,那女子倾尽平生所学皆往裴听寒身上招呼。

可裴听寒越接越吃惊,此女招式岂非源同裴氏枪法?再试探五十二式,便确认无疑,他一枪挑走她的兵刃,将人重击在地,疾声问道,“你是何人?!缘何偷师羽林枪法?!”

偷师?!纪肴清气极,她与阿耶学来的,怎到了裴听寒口中竟成偷师?!

未等回答,身侧忽飞闪个魁猛的身影,庄冲只怕裴听寒一怒之下要了纪肴清的性命,只得出手挡了他的枪,急道,“郡守手下留情,她、她是——”

她是谁呢,这话不好在这里说,庄冲略一顿,又改口,“这事儿有误会,咱们坐下慢慢谈。”

裴听寒给他这个面子,可有的人并不愿再与他相谈,庄冲方松一口气,忽觉胸口一阵锐痛,他恍惚一垂首,便见得大片赤红的血自浸透的衣襟汹涌而出。

“李郎君?!”

庄冲闭目向前一踉跄,恰是侧身栽倒在裴听寒臂上金甲,“铛啷”一声覆面脱垂,那张真容便毫无保留落在裴听寒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