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无耻!”

第99章“无耻!”

说来看望, 实则是问罪,不然怎会这般声势浩大?李辞盈从未对自己与傅弦鸿雁来往一事觉着心虚,可此刻来者非他一人呀。

烂霞将阑, 银汉非迢,她与萧应问不过未婚夫妻, 私下见面便是十分不妥, 更别说这时辰仍同他留于凌虚阁内。

让清源公主与他几个瞧见介些,难免是跌了侯府的份。

她心道一声“要糟”, 拧眉环顾了四周去,此间石亭与篱笆四面透风, 坐障之上轻纱蹁跹,更没有任何藏身之处。

唯崖边白梨树下一块约五寸高的巨石或能遮挡一二。

李辞盈见着这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就要从萧应问身上爬开。

“慌什么?”萧应问哪里能由她踩黑摸到崖边去, 挽住她的肩线把人又捞回身侧,一面是垂首为她理襟口,一面慢条斯理地说道,“就在这儿坐着。”

此人之淡然正似那日砂海迷梦,全然不顾他人如何惊慌失措, 李辞盈哪里肯, 摇头拧身连番挣扎,慌乱间一下踢到前边正滚得火沸的铸铁煎壶,“咕噜噜”的沸雾飞翻, 直往萧应问身前泼洒。

“……”好在萧应问反应迅速, 揽着人连退好几步躲开, 再一擡首见得障板上“滋滋”冒着的滚滚白雾, 脸色都沉了三分。

可不得么,若浇了这沸水到身前, 直截了当往禁中当差也使得。

好险,差点儿就守了活寡,李辞盈亦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呼了一口气。

她竟还好意思幸叹!萧应问一闭眼,只道,“好了,有某在此,何能让他人为难了你去?少些造作。”

可见儿郎们从不在乎后宅之中计较了多少风云,李辞盈要在侯府过得顺当,哪能不在意了清源公主的看法?

她一垂泪水,翕唇一句说得又低又急,“妾之身份本就低微,县主等也早认定我为攀高枝不择手段,世子留妾在此,可真教人家一点脸面也不剩了。”

说罢点点珠泪泣下,似流不尽许多愁,萧应问微微一愣,撤回手力任她去了,只道,“晓得了,某很快打发了他们,崖边风疾,你且当心着。”

李辞盈哪里敢耽搁,挽袖牵裙,忙不叠地飞奔,这才赶在傅弦转过地障之时堪堪越了梨树,藏身石后。

傅弦一行并非没有见着那抹匆忙的裙袂,只不过其布料于残霞映照溢彩流光,一眼之下并非俗物,没人能想到李辞盈头上去。

这一意外,显是把傅弦满腔怒火都阻滞了一分,只不过待瞧着萧应问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愤懑终于气逆喷涌,他疾步上前,未等任何人反应一把揪住了萧应问的领口。

“傅弦!”就算平日再如何亲近,傅弦此举可堪僭越,县主白了脸色要上前,却忽是一只手臂挡在身前,清源公主“唉”声拦了她,“得了,兄弟俩的恩怨让他们自个清算。”

两人都负着伤,谅也闹不出人命。

李宁洛侧身吩咐了那冷汗直流的陈朝,“别闲着,取两张宝椅过来本宫与县主坐。”

这边隔岸相观,萧、傅两个却没那样兄友弟恭。

傅弦此来九台山,本不过为给萧应问递送消息,没想到半途竟与来探望的县主、公主正正遇上。

母子两个是自丽正殿争吵后第一回再遇,不过县主爱子之心怎堪熄,前些时候仍是请了武卫传讯,是以傅弦如何跃入洪流相救李辞盈,事后又是如何拖了病躯调查沉船之事,县主再清楚不过。

此时乍然相见,堪称新怨旧慨一并迸裂,两人在望山亭又吵囔一番,终是县主不慎将萧应问遣人复刻傅弦信件之事脱口而出。

一说前月里傅弦与萧应问谈及欲戍守咸州之事,后者望他谨慎行事,而傅弦则笑叹曰“除非表哥说漏了嘴,没人知晓某是为了李三娘。”云云,此一语成谶,果然县主最先得消息,便是萧应问暗中使了手段。

否则时至今日,只怕县主仍不晓得李辞盈是何人,更遑论横在此中不肯让步。

“你是早有预谋。”傅弦万万是不明白,明眸之中情绪万千,不解、心伤、更多是怫愤燃做了火簇,一束束灼烧少年裂做万千破碎的真心,“是你与我说她在长安城活不下去,是你与我说何苦害她性命,好,暗地里你却借我名堂而皇之带她回西京来?!”

这事儿萧应问没打算不认,他拂开傅弦的手,淡然问了句,“沉船案查明白了?”

“……”傅弦一下气得退开一步,他哪里有心思再为萧应问办事,“事到如今,你一个解释都不给我?”

“解释?”萧应问万万是不明白,能容忍傅弦与李辞盈通信,全然是为了今日事,可惜他没有自个想得那般大方坦然,再忆信中一字一句,真如乱刀搅肺。

他一面慢腾腾整理皱乱的衣襟,一面往傅弦那儿挑了个寻隙的冷笑,“你是她什么人?吾何需对你解释?”

李宁洛平日最是喜爱听这些个恩怨情仇,公主府早年搭戏台子,也为她搜罗民间各类轶事,万想不到原是自个这冰凿的好儿演得最好,她听了只发笑,恨只恨这儿没有瓜果饮子,白白少几分兴味。

而傅弦呢,怎听不出萧应问话中隐隐夹带的高慢腔调,好似李辞盈已属他掌中所有,他再忍不住怒拳上前,“你与裴氏女联亲,又无耻于此间藏娇,究竟是要将她置于何地?!”

两人都因伤势之故内劲未愈,萧应问侧身躲开一分,傅弦的拳头便从颊边擦过,可惜后者一招未中,仍是拳拳不肯放松,眼见要扭打到一块儿不可收拾,县主手中绢儿都要绞碎了。

萧应问只笑,又疑惑一挑眉,“与你何干?”

“无耻!”一口恶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傅弦终于气极,“你明知我对她有意,也明知自己没法子娶她做妻子,为何这般恶毒要拆了我与她的缘分?!”

萧应问似恍然,不冷不热长“哦”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六郎方回长安或还不晓得,李三娘就是裴家二十一娘,也就是此次与某定亲的那位娘子。”

听此言犹如天方夜谭,傅弦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可他并非愚笨,静心思了一轮晓得了其中关窍,他大退一步,惨笑道,“原来你打这个主意……”

不怪明明查到沉船案桩桩证据指向裴二郎,他却令飞翎卫按下不发,“裴二郎胆敢凿穿朝廷漕船、谋害官员性命,难道你为一己私欲,要与裴启真做这勾当?!萧应问,你真对得住魏律,对得起咱们从前被裴氏害死的弟兄们——

萧应问摇头,“她是裴启真的亲生女。”

这一句振聋发聩,傅弦半张嘴仍不知该做何反应,一旁县主却惨白了脸色,径直站起身来,厉声急言,“你说什么?”

廿九那日她问过李辞盈的生辰,根本与阿姐的产期相差甚远,又或者裴启真当年情深不过作假,除却李茵容外,他另有所爱。

萧应问微微勾唇,将目光远远移落县主,只说道,“六郎不晓得从前的事,某也不好在其中胡乱生是非,这才让他对县主误会颇深,然则某认为,既六郎这般执迷不悟,县主不若如实相告,免日后酿了大祸,致县主与大都督后悔莫及。”

“‘酿大祸,致县主与大都督后悔莫及?’”傅弦怔怔重复,自个与阿盈亲切,会有何祸患能让此二人后悔莫及,排除李、裴两家恩怨,再有何因素能让萧应问可以娶她,而他傅弦却不能。

除非——除非——

都乡王戍守西境之时,裴启真岂非正正是瓜州营属将?再凝神算算时日,县主嫁往长安城正正好就是李辞盈出生的那一年。

傅弦微微晃神,再想起长安城旧年流传的一桩逸事——便为权臣与宗室女私逃之类云云,飞翎卫每每遇了这些,无一不是要以良俗案捆回来审问的。

从前不解其意,如今再将各方讯息联为相通,事情岂非一目了然,傅弦悚然一惊,不可思议看向县主,“你与他……”

傅弦能想到这一茬,县主何能想不明白——唯一一则,她知晓李辞盈并非是自己的女儿,然萧世子的意思,便教她将这份因果打散了吞进腹中,让傅弦彻底死了这条心。

她哪里管李辞盈究竟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就算她真是裴启真与李茵容的女儿又如何,私定终身,悖逆天地,所生来的不过孽种罢了。

可这边境女郎对县主而言不亚心魔,阿弦从来懂事孝敬,若非是李辞盈,她母子两个哪里沦落到对面不识的地步。

傅弦疯魔,为此女子连命都不要,县主惹不起这祸端,她凄然冷笑,便逞萧应问之意,将李茵容的事安在自个头上,点头道,“不错,李娘子是吾与裴都督的女儿,建隆四十二年三月吐蕃动乱,他领圣令往瓜州营中担镇军大将军,正与我阿耶互为臂膀……可惜…那时他仍有婚约在身,是以她——”

县主一顿,又改口,“吾与他为此事争执分道,后吾才发觉,原来阿盈已在腹中了……”

“荒谬!”傅弦怎敢信,可他怎不了解自个母亲,她这样的人必不会拿名声做玩笑,他茫然思索,却觉一无所获,想着想着,就连自己为何到九台山来也记不明白,“实在荒谬绝伦……”他复冷笑,环顾此间众多熟面,只觉他们再没有一刻如此时陌生。

“我不会信。”身后的肿痛忽然发作,那是他只想多争功绩而忽略养伤所至之遗症,傅弦再无法在此间多呆哪怕瞬息,可疲惫与剧痛终是压垮逞强,他踉跄几步,猛地扑倒在了地上。

“阿弦!”

清源公主也料不到事儿走到这个地步,见得傅弦晕倒、县主心伤,兵荒马乱喊了陈朝将人背起来,“快,把公子弦送到辰溪阁好好诊治!”

“是,殿下!”

一行人匆匆忙忙走了,自个不孝子仍是个没事人般的,清源公主看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侧了身对那巨石冷言一句,“出来!”

她复指向萧应问,“千方百计谋娶李三娘,这会儿怎么的,亲事到手,原形毕露?”

说起这个李宁洛也疑惑,从前也没见着萧应问房里有人,往哪儿抓来的小娘子藏在这儿?

萧应问无言,什么原形毕露?

那边李辞盈当然不敢出来,他只得一叹气,“傅弦伤重,您怎不与县主同往?”萧应问一扬声,“方迁!”

方迁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殿下,世子。”

萧应问点头,“送公主往辰溪阁去。”

清源公主一言不发应允了,待走出了梨林,她忽得又回身疾行,篱外怒气冲冲地一踹,就见得了坐障中偎得难分彼此的两人。

“……”哦,没藏别人,仍是藏的李娘子,可这像样么?!

瞧着李辞盈泪眼汪汪的,八成就是这小子又对人家威逼利诱了,清源公主扶额,警告似的一指萧应问,无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