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裴、明、也。”

第53章“裴、明、也。”

自三日前在米市巷子不欢而散, 李辞盈就再没见着过萧应问的影子,别说是她熬着不肯理人,回客栈屋子那一刻她的嚣张气焰就消得七七八八。

孤身一人来了这兰州城, 兜里也没有半点银子,就连过所等物都还捏在人家手中, 李辞盈哪里硬气得起来?

若萧应问真翻脸无情把人丢在这儿不管了, 她少不了被抓去先过两回堂,挨几鞭子交代交代自个来历身份。

忐忑着等了些时辰, 好歹他是让梁术送了吃食和用物过来了,这么的李辞盈便放心几分, 旁敲侧击问问梁术,果真萧应问有正事要忙,这几日都不一定得空来城里了。

如此一来反得了几日逍遥, 李辞盈喜形于色,世子大驾来不来不打紧,有梁术从旁守卫,她就能放了胆子游玩了去。

前世与李少府来此,李辞盈少不得装得矜持守礼, 兼之时刻担忧着事儿能不能成, 确没有好好放松过的。

此时无人管辖,又无事需在意,她便仍著了那一身鹤纹锦袍, 额上系玉带, 脚下踏革靴, 领了侍卫昂首行于街巷之间, 浑然就是钟鸣鼎食之家专事玩乐的纨绔子。

李辞盈摸过戚柯的钱袋子,怎不晓得跟在萧应问身旁的人有多少油水可捞, 在集市上头应看尽买,花起梁术的银子来丝毫不客气。

只苦了梁术哪里做过小厮的活儿,手里锦盒越捧越高,就差看不清前边的道路,劝了两声无果,也就叹气作罢了。

明日就是世子二十生辰了,李娘子又选了好几件男子所用的玉冠,应当就是在为世子挑选贺礼罢…

果不其然,他一把消息传回营里头,世子板了半辈子的冷脸显然动容了。

这么的挑挑拣拣逛了两日,巴掌大的地儿也都走遍了,再多的乐趣寻不着,第三日李娘子睡到日上三竿,似乎就预备呆在屋子里摆弄她买来的几件不错的瓷品与玉器。

梁术几日未安眠,听着那瓷啊玉啊叮铃当啷的脆响,枕在刀上打盹儿,没一会儿眼皮重得撑不动。

李辞盈便劝他休息,“妾就在这哪儿也不去,您就歇歇吧。”

也是,白日里贼人若敢来犯,李娘子一喊声了,梁术又怎会听不到,他点点头,下一瞬就失了知觉。

可这说“哪儿也不去”的人见着他睡过去立即就收紧了笑容,李辞盈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往怀中一藏,轻声快步离开了屋子。

此一去长安,她断然是赶不上与裴听寒共贺生辰了,此刻间隙已是她为自个盘算的最佳时机。

既无邮驿特权,李辞盈 便寻得了茶楼里记名的车夫,仔细验过其户籍人口,才放心将贺礼与信件予他替送,做完这些,她又马不停蹄找着了一间黑药铺子。

街尾巷角,一杆“药”旗半掩铺面,那五大三粗的“郎中”脸上盖着柄蒲扇,仰躺在百宝柜后头睡得正香呢。

李辞盈深吸一口气,掩了覆面快步向它而去。

来这种铺子寻药之人多有难言之隐,那铺子老板听着了些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便眯了眼睛坐起来,打量这衣着尊贵的儿郎由远而近。

不需要等客人开口,他已自作聪明从柜下边摸出一捆药包,比了三个手指,笑呵呵说道,“这个数,概不还价。”

这下一听,李辞盈眼睛瞪得溜圆,早知这黑郎中看人下碟,没想着今日没来得及换下这身衣裳,竟就真的薅到她头上来。

百倍之数买他手下这道冷仙丸?只当人家是傻子呢。

但李辞盈此刻没有空闲与他啰嗦,只冷笑一声,推拒了那捆药包,问道,“风息丸,有没有货?”

这声清脆悠扬的呵斥可让黑郎中徒然一震,他重新看向李辞盈,才晓得来者是女郎,“有,当然有。”他转身要去找,却又怕主顾等不及跑了,复又多嘴一句,“满兰州城,也只有我家有这东西,只不过要这药丸的可不多,小的得往后头去给您取来。”

他一顿,又笑道,“价钱嘛,可不是这冷仙丸能比的。”

今日被他坑做冤大头在所难免,李辞盈张了张嘴,还是点头同意了,催促着,“快些。”

长安儿郎们对钱两数根本混淆不明,是以这两日闲逛采买,李辞盈昧下了二十两银子梁术丝毫不查,当然她也十分坦然——风息丸买来便是给他家主子吃的,算不得她白用了梁术的银子。

这么的一手交钱,便拿到了一屉整十颗男子所用的避喜丸。李辞盈早是这东西的行家了,取了出来一一细细嗅过,晓得正宗了才拔足离开。

不管萧应问究竟顾忌了什么才肯回回忍耐,她未雨绸缪着总是不会错的。

小半个时辰赶回来,梁术仍是昏昏沉沉睡着的,也不枉她前两日带着他拼了命地四处溜达。

心里头两件大事落地,李辞盈才觉出这许多疲惫来,前路断在兰州了,今后也不知能不能如从前般的…

裴听寒此刻不介意她与萧应问同行同宿,可之后呢?到了长安,若是他果真有了更多选择,难道还愿历经这诸类种种娶区区商女为妻么?

若易位而处,李辞盈自问自个是做不到的。

她伏在桌上漫不经心处理了用过的笔砚,又呆想了好一会,终是在泪水中败于困顿,就这般慢慢睡了过去。

萧应问处理完事儿赶到客栈时便是见着了这景象。

山光暮色,霁景春晚,伊人侧枕锦袖,嫣红的唇撇得平直,比丝绸更柔腻的面上泪痕横斜,连带着下边一张桃花纸笺也浸透了。

不知究竟受了多少委屈似的。

梁术为难道,“李娘子伤心坏了,好容易睡过去,卑职想着就不敢打扰,可——”

可他也不能上手把她抱回榻上去啊,只得喊世子来处理。

梁术好声劝道,“郎君,冷了这几日,李娘子当是知道错了,否则也不会哭着睡过去……多少可怜见儿。”

可怜?到底谁可怜?萧应问面无表情瞥一眼他身后那张显然搬动过的贵妃榻,疑惑拧了拧眉。

这下梁术哪里还敢再说话——让世子知道他胆敢在李娘子屋子里小憩,还不马上活剐了他?

梁术干笑一声,立即稽首,“…卑职告退。”

萧应问没气力多计较,挥手让他下去,才又撩袍坐回小桌旁。

按理来说,李辞盈不该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但也不排除她曾从傅弦那儿碰巧得知的可能。在她身上匪夷所思的事止这一件么?

萧应问懒得想。

随手拨弄了几下地上摆得整齐的那几个玉冠——质地简朴,也无什么了不得的工艺可言,比之他平日里常用的衣饰等更有云泥之别。

且他之冠礼也不能从简,李宁洛请了占筮,日子定在一月之后,正、赞也都下过帖子,届时宾友如云,怎会缺这么点——“贺礼”?

而且,这三个玩意儿都点着色泽黯淡的玉,品相奇特,与他平日里的着装也不甚相配。

萧应问想了又想,或正如梁术所言,李辞盈踏遍兰州才寻来了这些,已是十分辛苦了。

他又回头瞅一眼那伏案沉睡的人,才无奈拾了它们起来,逐一搁在发顶对镜试用了一番。

这一幕倒是诡异得紧了,哪有儿郎来来回回对着镜子照个没完没了呢,李辞盈只当自己看错了,坐直身子又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认出这人竟是萧应问。

“……萧凭意?”半睡半醒半朦胧,李辞盈揉揉酸疼的胳膊,试探喊了一声。

这一声轻喊在昏昧中确实惊人不轻,来不及收起来的发冠脱了手,“咚”一声落在了地上,闷响也像回荡在了萧应问的心间,轰隆隆一晃而过,他垂了目光,低低“嗯”声回应她。

“……”莫不说李辞盈到底多少机灵,只看萧世子有兴致用这些破烂玩意儿,便能及时领悟今时究竟是个什么好日子。

他的生辰与裴听寒只隔了半月?这回可真是歪打正着。

她忙扑扑袖子上的褶皱站起身,笑了声,“怎不试了?妾不知您戴着合不合适才采买这许多,望您别觉着妾浪费银子。”

这点子算得什么浪费,萧应问“唔”了声,仍是想起了前几日的事,闷声说道,“试过了,不怎么样。”

他弯腰把东西拾起来,又重新搁回原处,“劳你费心,可惜我用不上。”

“……”李辞盈心里那个气啊,这人简直好赖不分,台阶都给足了不肯纡尊,平日里不离嘴的“昭昭”也不喊了,看来真是对她没了耐烦。

她“哦”了声,只冷声道,“那没法子,兰州就这些东西,不管您用不用得上,也得把银子如数还给梁术呢。”

萧应问低低“嗯”了声,又道,“三娘思虑一向周全,倒是也挺能为他人着想。”

又阴阳怪气不知在说什么,对她失了兴致是最好,最好立即能将人放回肃州去。

李辞盈困得不行,更懒得揣测他的心思,掩手打一个哈欠,又问起明日行程,“郎君的正事办完了么,是否天光了咱们就拔营?”

若是这样,她更要早些歇息了。

萧应问摇摇头,说道,“瓜州那边出了点事,某要等傅弦的信件,或再耽搁两天罢。”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其中深意李辞盈怎听都觉得惶恐,她一下站起身,润润嗓子,捕捉住镇定的语调,问道,“可是公子弦的伤情出了什么变故?若是如此,何不将他送回长安诊疗?”

无时不刻,她都在想着裴听寒的功劳。

萧应问闻言勾了个轻蔑的笑,他看着她,慢慢摇头,“伐蕃一役中副将因伤下落不明,傅弦还需要在那边主持事宜,怕没有那么快能回长安去。”

副将下落不明之事李辞盈早知晓的,前世之时石岩受了眼伤,在途径霜月岩谷时坠崖而殁,是以前些时候她都懒得与他计较。

可此刻,她总觉萧应问话中有话。

她按捺住心中的恐慌,又次追问,“怎会如此?难道瓜州设防这么些时日,还能让吐蕃人钻着了空子?”

萧应问笑了声,“裴家人一意孤行要请裴二郎亲领岐山营为主将,裴二郎草包一个,又能做得了什么大事?”

“……”这件事禀告朝廷,裴家人便送了裴二郎去瓜州抢功,李辞盈木然问道,“那…此一役中的副将便不是石岩。”

“不错,副将其人三娘是极熟识的。”

“…是谁?”

萧应问唇角压得平直,一字一顿,冷冷讽笑道,“裴、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