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妾之请求,十分贪婪。”

第40章“妾之请求,十分贪婪。”

早在前几日萧应问被带回衙牢时, 已疑惑过自己为何对门外来人毫无察觉,及时搭脉感知过,体内确有被药物影响的缘故。

当时恍然回想, 只记得夜里不设防饮了李辞盈递过来的一杯茶水,是以, 理所当然笃定她为让裴听寒抢功, 不惜对他用了迷神药。

可如今——李三娘羞愤交加地指责,竟反认为那夜放浪是因为着了他的道?!

好笑, 他还不至于这般卑鄙无耻。

可往深处再探,却忽记得了庄园林间缭绕的那股不同寻常的香气——这几日他为庄冲寻解药, 也确在荒山庄园的密室中搜出不少稀奇的香料。

难道,那夜他与李三娘不过受了林中毒气蛊惑,所以才会那般放肆形骸?

事情有了疑点, 自然要慢慢捋清楚。

愣愣站在这儿问话算什么?萧应问正了正脸色,比手请李辞盈去花梨木椅上坐,自己也走到了案前。

撩袍坐下,他慢条斯理把桌上的桑木盒移到一旁,说道, “某待问三娘几句话, 望你想好了再答。若是闪烁其词,在某这儿可讨不到好处。”

李辞盈可不会感激他没让她跪着受审,恨恨瞪一眼, 遮袖揩了唇角的水痕, 不客气地坐好, 仍是冷笑, “郎君好一副道貌岸然的圣贤模样,妾不知魏令之中有那条律法准了您在审问‘犯人’之前要先将人家嘴巴咬破?”

“……好了。”萧应问自知理亏, 或也是这辈子都没这样心烦过,叹气阖阖眼,耐着性子开问,“五日前亥时一刻至子时三刻,你在何处?”

晓得例行问话都要先说明这些,可李辞盈仍觉着不愉,愤懑在虚空中踢了一脚,哼声道,“您在明知故问。”

“……”她究竟有了什么依仗,不分场合都敢给他脸色瞧了,萧应问冷声唬她道,“三娘现下不想开口不要紧,等会子进了地牢里,某有的是法子能让你说实话。”

就晓得他没安好心,说到底还是想拉人家去牢里,李辞盈微微一颤,咬了牙说谎,“妾记不得了。”

“记不得?”萧应问重复。

她点点头,“妾于回客栈的路上已觉着头昏脑涨,之后的几个时辰又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睡过去了,回想记忆空白一片,等再有了意识,已是第二日清晨。”

萧应问不置可否“嗯”了声,又问,“清晨醒后,三娘去了何处?”

李辞盈只怕他不问介个呢,听了真是戏瘾大发了,掩口呜咽一声,渐渐整个人哭得肩膀游丝颤颤的。

“……”萧应问真半点听不得她这样嘤嘤啜泣,莫不说飞翎卫还守在外头的,就是他自个听了,也觉得很是不堪入耳。

手肘往桌上压,萧应问扶了扶额角,凉声道,“说罢。”

这声不耐烦的催促可让人觉着心伤难受了,那女郎幽幽望他一眼,一张粉颊泪湿痕,娇弱难胜到足够让世上所有刻薄于她的人愧疚至死。

可惜有的人此时是铁石心肠,半点不肯配合,萧应问屈指点点桌子,又重复,“说。”

且说一位女郎醒来时候见着自己衣衫不整被男人抱在怀中,怎能不觉着惊慌失措?李辞盈咬得下唇发白,依旧抽噎着,“郎君以为我去了哪里?您这样的人若想如何,妾又怎追究得起,不过就是、就是与从前一样,先去了药铺开方子……”

一大早去药铺开什么方子?萧应问万想不到她会这样作答,愣了愣,才追问,“开的什么方子,拿来某瞧瞧。”

李辞盈似忍不了这羞赧,瓮声瓮气地刺他,“妾怎会把那种东西带在身上!!左右开些苦丁、凤仙子,熬服两回罢了,郎君懂得岐黄之术,或也不必妾说得那样明白。”

苦丁,凤仙子?萧应问很快反应过来,这些阴寒之物多用在女子避喜,且服用之后极是损伤肌体。是了,若不是李三娘全然不知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儿,也不可能去用这催命的东西。

这一下萧应问实在有口难言,“那夜我们……”想教她不必忧心那些有的没的,可此时否认怎就听着像要和她断开干系似的,萧应问想了想,还是改口,先问道,“吃了那药,这几日有没有觉着哪儿不舒服?”

吃那种药当然哪哪儿都不会舒服,可惜李辞盈并没有吃,“不要您管。”愤愤扭了头过去,也只是怕他那一双锐眼瞧出端倪,“您这几日不都躲着我么,还问这些做什么?”

可萧应问呢,想着自己错怪过后仍作了姿态让人在雨中多等他小半时辰,这下不知她白受了多少罪。

他将目光落在李辞盈微微湿润的发尾,良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晓得自己不舒服,还要跑外头去吹风。”

这怪谁呢,李辞盈反唇相讥,“萧郎君令门房不可传消息出去,妾想见您就只得在这儿蹲守了,真要说起来,还数是您翻脸无情。”

这话有理,萧应问颔首,又叹声,才说道,“是我的过错。”

日头莫不是从西边升起来了,金子打造的骨头也会低头认错?李辞盈狐疑挑了挑眉,真怕是自己药效未过,竟白日里发起美梦来。

但听萧应问慢吞吞说来,“事情到这个地步,实出乎你我意料之外,这么的,某并非是这‘翻脸无情’之人,三娘若是有什么请求,或者干脆说出个法子来,咱们就把这事儿好好了了。”

李辞盈一愣,意外萧应问还真想给她“补偿”,其实贞洁一事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就算五日前那夜萧应问果真毫无顾忌,她也并非不能承受。

于是她试探道,“真的?就算妾之请求甚是贪婪,又或者说出来会让郎君在亲族好友面前左右为难,如此这般,也能允准么?”

在亲族好友面前左右为难?萧应问不知揣测到什么,连眨两下眼睫,似笑非笑看向她,“你且说说看。”

李辞盈可不上当,摇摇头,怯怯说道,“您得答应了,妾才敢开口呢。”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萧应问点头,又招手喊她,“过来。”

又“过来”了,每次“过来”“过来”,李辞盈的脸难免就要遭回难,这人究竟什么时候能改改爱掐人家下巴的毛病?

她不满鼓鼓脸,还是认命起身,两步迈到案几后边,眼珠儿挂在那个桑木盒上就动不了了。

满眼满心都是这玩意儿,罢了,萧应问此刻心情尚好,把东西往人家掌中一送,懒散往椅圈靠了靠,就落在灯影暗处仔细地瞧她。

李辞盈真是高兴坏了,拿着了解药,没被萧应问追责,裴听寒的功劳也快到手了,这会子回去先好好吃顿夕食,泡个热汤,琢磨琢磨怎么样快快赶回肃州去。

哦对了,萧世子难得好心,还愿意“赔偿”她呢!

这会子觉着那日与他亲密也并非难以忍受,萧世子清绝隽美,冷了张俊脸闷在胸前呜呜地吃着,情动时在耳边喘起气儿,直听着让人面红耳热。

想到这里,李辞盈嘴角轻翘,凑近些,得寸进尺地要求他,“郎君只能许昭昭一个愿望么?”她伸出三只手指在人家面前晃了晃,眼睛笑成弯月般的,“这样好不好?”

萧应问故作为难“哦”了声,也笑出声来,“昭昭这么‘贪婪’?”

李辞盈忙不叠推翻前话,摇摇头,“怎算妾‘贪婪’呢,是萧郎君身处高位,又本领踔绝,满足小小女郎区区三个愿望,应只是举手之劳呀。”

又是“小小”又是“区区”,只怕哄不住他似的。

姑且就答应了罢,也亏得是他,若是傅弦见了她此刻韵意生趣的妙灵姿态,不说三个,三千宏愿也甘愿为之赴汤蹈火。

萧应问昂了下巴“嗯”了声,也比指给她,“三个,不能再多了。”

真到开口时候,她可就谨慎起来了。

第一个愿望,自然是希望再凭世子便利,在驿馆选上汗血宝马,好教她能百里加急把解药送回去给庄冲。

这个不难,萧应问坦然笑了声,“昭昭用某的鱼符不都是顺手的事儿么,还特意问上一句,十分见外。”

李辞盈说认真的,谁与他开玩笑,她脸色一肃,没好气问道,“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呀?”

哄一句就急了,真是没耐心,萧应问无奈点头,“准,说下一个。”

很爽快嘛,可李辞盈晓得此时天子李家与裴氏家族之间形势波谲云诡,第二个愿望说出来,萧世子可不一定高兴。

她紧张吞咽一口,“那我可真说了——”话到嘴边又顿了顿,“那个、就是裴郡守的事儿。”

这三字一出,萧应问脸上笑意显见淡了,威压似的冷光照得李辞盈头皮一凉,只得稍稍错开了他的视线,继续道,“这几日妾在城中听着了一些传闻,说是楚州牧所谋之事甚大,或也牵连了西三州另外几位郡守。但您与裴郡守一同主理此案,应也是晓得他对大魏忠心不二,所以,妾、妾想着,您回长安城之后,能否在官家面前说上几句公道话,免了肃州城的例审,顺带也提一提裴郡守的好处呀?”

“哦。”萧应问语调平淡,“你知晓我的身份了。”

李辞盈点头,惭愧道,“妾第一回见着金质鱼符,斗胆翻看了背面,上将军万勿怪罪。”

不知怎么的,萧应问倒想起前些时候傅弦那一句“她知晓了我身份定会有所不同”——

有所不同?有何不同?今日替傅弦验证,纵使知道了他位及万人之上,她也并未改变一分心意。

他垂着脑袋“嗯”了声,“第三呢?”

第三个事儿当然就是让天子李家别再打让裴听寒尚主的主意,但此事还不急,别仓促说出来反让萧应问有了这个心思。

于是李辞盈摇摇头,“第三个还没有想好呢。”她冲他抛个乖巧的笑,“就先留着,之后妾想好了,再来烦您,好不好?”

萧应问突兀冷笑了一声,定定看向她。

至此还有何不能明白,李三娘嘴中所谓“不介意往傅弦那边使使劲儿”不过一句玩笑话,除裴听寒外,她根本没有考虑过任何人。

若非全心全意交付,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不趁机踩到更高的位置去?

可笑他竟会以为——

萧应问及时止了思绪,扬手道,“来人!”

门扉洞开,飞翎待命跪身在前,李辞盈一下猝不及防,忙拿了东西往旁边躲开,免得冒犯了人家。

“百里加急送李三娘回肃州城。”

此话毕了,也不等任何人答应一声,萧应问自拂袖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