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

安城的第一场喜事,没想到被周桐和任陆然捷足先登。

宋穗岁在穿婚纱前,先过了把穿伴娘服的瘾。

当周桐的新娘捧花像轻盈的蝴蝶落到她怀里,宋穗岁还带着一丝恍惚。

再回神,她和陈纪淮已经被安排进婚礼的各项筹备事宜中。

又一次家庭会议争论不休,宋誉端和裴宜因为女儿穿什么颜色的婚纱和婚礼上摆什么喜点各执一词,向来恩爱的两个人竟然争地面红耳赤,谁也不肯让步。

“你敢想吗?宋总的审美竟然是千禧年的粉嫩非主流!”

“还有那些巨夸张的蕾丝花边。”

宋穗岁一言难尽地摇头,她都想象不到如果真按宋誉端和裴宜的想法布置,到时候婚礼现场得多混搭。

周桐听完,全然能懂宋穗岁作为准新娘的心情,毕竟当时她和任陆然结婚时,面对的可是四个爱好迥异的爸妈。

“岁宝,婚前焦虑了解一下。”

宋穗岁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我还以为结婚超简单呢。就是我和陈纪淮两个人找个海边小岛,趁着夕阳落日,拥吻定情。”

“theLightBeeenos?”周桐一下子就懂宋穗岁的意思,说了部电影名字。

“嗯嗯,就是那个画面。”宋穗岁点头,她又问,“桐桐,结婚是什么感觉啊?”

“你现在想问啦?当时和陈纪淮求婚时怎么没想过?”周桐打趣。

宋穗岁和陈纪淮求婚这件事,周桐完全没有想到。但转念一想,做这件事的人是宋穗岁,又觉得无比合理——

宋穗岁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认准了的事,认准了的人,就会勇往直前,热烈而果敢。

周桐瞄了眼正在书房工作的任陆然,确认他没在偷听后,才继续说,“我当时除了开心之外,确实会感到焦虑。”

“我会担心因为工作太忙顾不上任陆然,你也知道,他在这段关系里总有点患得患失,黏人得很。结婚和谈恋爱不一样,总归多了份责任,就像……”

周桐停顿了下,她笑了笑,“就像自驾游和跟团,从无拘无束,变成了步步为营。”

宋穗岁打断她,“等等,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有点兴奋呢?”

她只要一想到会和陈纪淮这个人深度绑定,就有种满足感,像是小时候看到橱窗里最昂贵的那只洋娃娃,终于属于自己。

周桐:“……”

本以为如果真要婚前焦虑,大概排第一的应该是送宝贝女儿出嫁的宋誉端,但没想到反应最严重的竟然是陈纪淮。

向来处变不惊的陈律师,随着婚期临近,状态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最明显的是,他晚上开始失眠。

起初只是辗转难眠,后来是彻夜难眠。

他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生怕被宋穗岁知道这件事。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事情败露是在陈纪淮一次出差深夜返程。

那天从京都赶到安城时,陈纪淮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晚上12点30分。

知道宋穗岁已经睡了,他不想回家惊扰她。

反正回去也睡不着,于是,陈纪淮熄了火,他陷在驾驶座里,在冷冰冰的车里坐了大半夜。

意识朦胧间,车窗被轻轻敲响。

宋穗岁裹了件黑白斑点的奶牛毛绒睡裙,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个软糯的奶团子,她跺了跺脚,示意陈纪淮打开车门。

带着一身寒气钻进车里,她第一件事就是转头抱住陈纪淮,把身上的凉意一并传了过去。

她睡眼朦胧,还带着困意,黏黏糊糊地开口,“陈纪淮,你大晚上不回家,是不是背着我做了坏事?”

“说吧,破产了还是不爱了?”

陈纪淮最听不得她开这种玩笑,他两指分开,捏住宋穗岁的脸颊梨涡擡高,用吻把不喜欢听的话悉数堵回去。

或许夜色浓郁,他在这场亲吻里很强势,宋穗岁被他吻得毫无招架之力,那点困意都被浓重的占有欲色冲散。

宋穗岁被亲醒,又问了遍,“怎么不回家?”

陈纪淮声音沙哑,他把宋穗岁搂得很紧了些,“要回的。”

“陈纪淮,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后悔了?”宋穗岁才不信他,她从毛绒衣领里探出头,擡着下巴仰看陈纪淮。

“……”陈纪淮由她看着。

他半张脸掩在阴影里,低叹,“我是怕你后悔。”

“穗岁,你可能不清楚缔结一段婚姻的法律意义。”

看到宋穗岁不满地皱眉,陈纪淮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没有质疑我们的感情,但不可否认,爱情必然会在柴米油盐里退化,不再有激情,不再有浓烈的荷尔蒙。”

“更可怕的是,这种情形不是因为一个人感知能力的退行,仅仅只是因为对特定的这个人不再心动了而已。”

陈纪淮罕见地在宋穗岁面前燃起烟,打开车窗,寒凉的风蓦地灌进车里。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个好伴侣,我这个人无趣冷淡,或许施展所有手段都没有办法持续给你新鲜和刺激。”

“假设,未来的某一天,这样的我让你感到厌倦,而恰好出现了令你心动的旁人……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他说得艰难,灵魂像是一分为二,一半极度抗拒这样的情况发生,另一半又耗尽全部的理智残忍地继续分析。

宋穗岁张了张口,她想说自己不会,可未说出口的话被陈纪淮堵在掌心里。

“你会因为婚姻关系的约束,会因为伴侣缔约的忠诚责任,而犹豫不前,但心动是最没有办法克制的一件事。”

“真到那个时候,我想不到我会怎么做。”

“我既没有办法劝自己放开你,又没有办法忍受你痛苦地挣扎在一段责任绑架里。”

陈纪淮吁了口烟,伸出窗外点了点烟灰。

“前两天沈翊礼问了我个问题,假如离婚后我会是你的什么人?我那时想了很久,最后想到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宋穗岁问。

陈纪淮扯唇一笑,“可能我会做你的第三者吧,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

沉默,忐忑。

最后归于寂静。

陈纪淮敛着眼睑,他没再看宋穗岁。

他像一张拉满的弓,绷紧每一根神经,将自己的阴暗面全部剖析,几近低到尘埃里。

无论是从谈判桌的谈判技巧还是出于律师的职业习惯,陈纪淮这样的自爆无疑都是大忌。

可他全然放弃掩饰,赤诚地剥开所有的面具,袒露在宋穗岁面前。

他在等他的神明作出最后的审判。

却未曾想,这样的他却让神明无比着迷。

心跳骤急,是情热,是爱意涌动。

陈纪淮说他无趣,可引颈受戮的他让宋穗岁根本无法招架。

她爱死这样的陈纪淮。

忍不住凑过去,被陈纪淮以为她想夺烟来吸,侧脸躲开,夹烟的手趁势移开。

等再转回视线,宋穗岁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谁说我们阿己不会制造惊喜?”宋穗岁双手环了上去,奶牛睡裙上的绒毛蹭着陈纪淮的后颈,“陈律师,你总这样犯规,真的太太太让人招架不住了。”

“?”

陈纪淮没有跟上宋穗岁的脑回路,他下意识地沦陷在她的亲吻里,而后主导,攫取氧气。

在渐渐旖旎里,陈纪淮听到神明的法槌敲响,宣告最后的判决。“陈纪淮,我不会不爱你,如果真的出现一个人,令你感到担心,你也要相信,我心里的天秤永远倾斜给你。”

“我保证。”

宋穗岁说。

回家的路上,陈纪淮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事情里回过神,宋穗岁见状欲言又止。

一直到小区楼下,她双手背在身后,侧迈出一步,堵在陈纪淮身前,扯出另一个话题,“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你到底怎么拿下宋总的?”

陈纪淮怔怔,恢复了淡然口吻,“我忘记了。”

宋穗岁才不吃他这套,眯眼凝视着他,“你肯定是谈案子一样地和爸爸公事公办,捋了个条款很多的合同出来。”

她猜,“合同里,你作为乙方应该签了很多不公平条款吧?”

“比如,于律师的知产团队未来都用来给画廊专责提供法务。”宋穗岁伸出手指,一根根数着,“比如,你所有的身家都会设置保险,受益人写我的名字。”

“再比如……”

陈纪淮:“再比如我要是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就给你10个亿。”

宋穗岁顿住,她两眼放光,“真的给?”

她的话没换来回应,但换来一个脑蹦。

陈纪淮好笑地看着她,“宋穗岁小姐,你以为我们在拍电视剧吗?”

“啊?真不是吗?”宋穗岁揉了揉脑袋,表情可惜,好像真的损失了10个亿。

看宋穗岁眼睛困得都睁不开了,陈纪淮拎着她的衣领,把人往家的方向推着走,“回家睡觉。”

问不出答案,宋穗岁遗憾作罢。

后来,是宋誉端耐不住宋穗岁的缠磨,最后告诉了她。

其实,答案和宋穗岁猜的大差不差。

陈纪淮确实是把全副身家压给了宋穗岁,他请人成立了信托基金,他的个人财产都直接作用于她。

换句话说,陈纪淮把自己完全交给了宋穗岁。

宋穗岁大概翻了翻,里头有陈纪淮的股票、房产和理财,还有工资卡,叠加的总数令人咂舌。

老实说,她对陈纪淮的财产并不感兴趣,但只要一想到,陈纪淮把自己的所有用几乎献祭的方式交付于她,宋穗岁就会感到一阵绵延的餍足。

至此,她对自己和陈纪淮要结婚这件事,终于有了实感。

除了感情之外,她还感受了那份责任,沉甸而令人心满。

次年,五月甘三。

宋誉端和裴宜争个不停的意见,最后以一个宋穗岁怎么也没想到的方式成功调停。

陈纪淮看到了她随手画的一张画——

海滨小岛,碧水浪花,奶油杏的城堡,和从城堡里走出来的公主和王子。

画里的幸福仿佛透过颜料溢出,于是,这幅画被完美复刻。

婚礼当天。

宋穗岁一袭象牙白拖尾婚纱,细腻的蕾丝蔓延至裙摆,每一针都缀着粉钻,随步履轻动间摇曳出银河星海。

头顶的粉玫瑰环如同春日绽放的花苞,花瓣边缘柔润的光泽,和她颊边的绯红相映,如波提切利画笔下的花神从油彩里翩然跃出。

宋穗岁挽着宋誉端胳膊走出城堡大门,全场悄然几秒,而后是惊艳地欢呼。

捧着花束的陈纪淮迎着光一步步走向她,从宋誉端手里牵过宋穗岁的手。

互念证词,交换对戒。

……

按照前一天的婚礼彩排,最后一个环节应该是拥吻。

可陈纪淮却给了司仪一个手势,婚礼的背景音乐变得柔和。

他取出一封信。

信封被岁月浸染略有发旧,封皮上的墨迹褪色,邮票上没有贴邮戳,看样是一封未寄出的信。

拆开信封。

陈纪淮缓缓念信——

“展信佳:

穗岁,好久不见。

安城此时垂枝樱开了满地,不知道佛罗伦萨的天气如何。

今天,我把小芒从宠物店里接了回来。它还记得我,蹭着我的手心不肯挪开时,我很开心。

路过宠物店时,它忽然挣开我往店里冲,盯着最里面的水蜜桃粉色猫窝不肯走,那是你挑的颜色。

真好,小芒也在想你。”

纸张被陈纪淮指腹撚得微卷,他话音渐低,带着自嘲般的喟叹。

“对不起,从安城到南城,再到京都,这条路我走了太久,走得太慢。

我应该没有和你讲过,那时捧着奖杯的你真的很耀眼。

你不知道,我有多心动,一生大抵只有这一次。

可我偏偏弄丢了你。

那天说‘就到这了’,语气冷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日复一日,每个深夜我反复问自己——就到哪了?是到再也不见到你为止吗?”

“我批判自己口是心非。”他的声音里掺了点涩意,仿佛未融化的冰,“明明想陪你走一辈子,却像胆小鬼,只字不敢提。”

“其实是我怕,怕我会困住你。

你本该像明媚春风,自由又热烈,不必为谁收敛光芒。”

城堡盛大的樱花雨被风卷着吹过婚纱裙摆,陈纪淮停下,擡眼看向他的新娘。

“可穗岁,对不起,我好像做不到放手。”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这世上,我最想要的,还是只有你。”

停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清晰地念出最后三个字,尾音被拉得很长,像跨越了山海的告白:

“祝好。”

“我爱你。”

陈纪淮说到最后,宋穗岁忍着泪过去抱他。

他们在众人前拥吻。

在喧嚣中见证爱意。

后来,当宋穗岁拿到那封信时,她才发现。

信后附了张拍立得照片,是佛罗伦萨一处不起眼的桥头,而她在桥上写生。

照片一角的色调熟悉。

细看,竟是陈纪淮微信头像那张风景照的出处。

原来。

有些风景,早就替他把爱意藏了许多年。

而藏在风景里的,从始至终,一直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