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邻居

小苍岭南麓终年葱郁,午后阳光斜斜铺洒在翠绿无垠的球道,给起伏的山峦镶上了一层暖意金边,微风掠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

沈翊礼站在发球台,又一次漂亮的挥球后,笑着回头,却看到陈纪淮心不在焉,正盯着手机沉思。

他笑意顿时浅了,把球杆递给球童,朝陈纪淮砸了瓶水,“出来玩就别惦记那点烦心事了。”

见他这段时间情致一直不高,沈翊礼才扯了这帮朋友来小苍岭,结果配角一个两个挺开心,主角却不领情。

沈二少觉得自己一片苦心喂了狗。

陈纪淮擡手,接住水瓶放在桌上。起身走到沈翊礼身边,从容抽出杆子,站定,身形颀长挺直,剪裁合身的白色polo衫衬出利落的肩线。

他微微调整站姿,目光锁定球道尽头的落点,蓄力,挥臂,流畅挥出球杆。

“砰!”

一声清脆鸣响骤然撕裂空气,白色小球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击球的瞬间,干净利落。

手臂和肩背的肌肉在薄薄的衣服下贲张,旋即又归于流畅的收杆姿态,有种信手拈来的优雅。

“陈律这球打得凶啊。”

坐在休息台的众人望来,有人出声赞叹,更多的还有揶揄,“阿己,这是情场失意,球场得意。”

这句话激起一群人的好奇心,纷纷追问前因后果。

“就你们没事爱瞎侃!”陈纪淮没开口,沈翊礼先堵住这群人的念头。

他和陈纪淮去到稍远的休息台,沈翊礼倚着栏杆,“还愁呢?要不我给你支个招?”

“你会这么好心?”陈纪淮轻哂,取了擦手巾,仔细将手指擦干净。

倒不是他信不过沈翊礼,只不过自打认识起,这人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翊礼点了烟,斜睨,“祖宗,您再不开心点,律所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当初大学时,沈翊礼一眼看出陈纪淮的潜力,他出钱,陈纪淮出力,把律所就这么做了起来。

陈纪淮在他这相当于“财神爷”的化身。

这段时间,财神爷不开心,搞得整个律所都如临大敌,沈翊礼想约所里美丽妹妹去约会都约不出来。

陈纪淮淡淡提醒,“约法三章。”

“知道。你再给我两胆子,我也不敢在所里乱来。”沈翊礼自讨没趣,又把视线挪向球场,“得,信不过我算了。”

球场那头,打了几杆平平无奇。

在沈翊礼感到无聊,准备起身走人时,陈纪淮收敛了那股子意兴阑珊,“那你说说。”

沈翊礼顿时来了兴致,“哄女孩得分人。”

草坪上的一圈人被他挨个指过去,“有的靠读诗,有的靠买包,有的靠卖惨,有的靠美食……你挑一种,对你那位投其所好,准能撞到点子上。”

“但有一点,”沈翊礼笑笑,“追姑娘就别再冷着你这张脸,白瞎这么好的条件。”

陈纪淮:“……”

沈翊礼看他这样,就知道人没听进去,也不愿再多说,只嘱咐他另一件事,“对了,下个月政法大学的讲座你记得去,顺便给律所挑挑好苗子。”

陈纪淮:“好。”

虽然没听进去沈翊礼的话,但陈纪淮觉得有一点说得对。于是,私下他叫来张助,吩咐了件事。

周三那天,陈纪淮勤勤恳恳串当了一天搬家小工。

帮宋穗岁搬完家后,他借盥洗室洗手,冰凉的水流从指间流过,透过镜子,看到宋穗岁懒散地倚门,怀里抱着小芒,安静地端详着他。

“怎么?还有东西没搬完?”陈纪淮拧停水,回头,

宋穗岁摇头,她挡着门,把陈纪淮堵在狭小的空间里。

小貍花似乎感到气氛变得不寻常,它圆碌碌的眼睛转来转去,喵呜喵呜叫了两声。

宋穗岁还是看着陈纪淮没开口,指尖绕着小芒的尾巴玩。

今天搬家,她穿得随性。oversize的米白毛衣,短发被低挽成蓬松的丸子,几缕碎发散落在脸颊,素颜更显五官灵动,恍惚中又看到抱着画册在一高走廊里蹦跳的少女。

视线相交,丝丝缕缕的柑橘香在狭小空间里酿成微醺的酒。

宋穗岁抿了抿唇,她把小芒关到门外。转身,向陈纪淮逼近一步。

她双手背在身后,昂头凑近陈纪淮。

“陈律师今天表现不错。”

呼吸喷薄在他喉结处,甜软而勾人。

陈纪淮喉咙滚了下,没有丝毫犹豫把人拉进怀里。

鼻尖相对,他指腹还残留潮湿的凉意,一滴冷水顺着她后颈滑落,激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浓欲的亲吻覆在那滴水珠上,指尖挑开领子,绵茸的毛衣触感像蒲公英在勾咬每一根神经,不禁蜷起手指,用指骨蹭进去,摩挲深处的细腻。

镜子倒映着纠缠的身影,陈纪淮倾身时,喉结擦过宋穗岁泛红的耳垂,倒影轻轻微颤晃动。

他们似乎跌进镜子的另一个世界,像两尾鱼争抢唯一的水源,滚烫包裹着冷水,浓郁的潮涌扑打岸边,那是接连不断落下的吻。

宋穗岁睫毛簌簌颤动,没了力气,双手缠握着陈纪淮的手,十指交错,攀靠在他身上。

她眼底带笑,捏着陈纪淮的手玩,等着他自己平复。

陈纪淮另只手抚.摸怀里人的头发,偶尔落下啜吻,沙哑地低声,“满意了吗?”

宋穗岁撒娇似的嗯哼了声,慢吞吞地从他身上下来,

陈纪淮张了张唇,准备说什么。

却被宋穗岁用掌心捂住,小姑娘弯弯的眉眼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恶劣的笑,“时间不早啦,你该走了。”

表情潋滟,像极在说情话,实则让人头疼。果然。

陈纪淮并不意外,他低头无奈,想燃支烟纾解那股渴。

按着她的掌心亲了亲,他移开她的手,给自己争取到说话的机会,“你确定不听我说完?”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

宋穗岁眨眨眼,扯着陈纪淮的袖子,边亲边把人往玄关处领。

“这算什么?”陈纪淮见她一副吃干抹净后概不负责的样子,他撑着门框,戏谑地问,“宋小姐给的搬家报酬?”

“你要这么想,我也不会否认的。”宋穗岁故作一本认真地解释。

饶是有心理准备,陈纪淮也被她这句话一哽。

他垂着眉眼,“行,我知道了。”

陈纪淮一走,家里顿时空荡下来。

宋穗岁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颊,她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后满脑子还是陈纪淮走时的表情,像极被主人丢掉的小狗。

从沙发上抱起小芒,宋穗岁取了根猫条喂它,“你说,我对他是不是有点过分啦?”

小猫不语,眼里只有猫条。

宋穗岁:“……”

和猫猫大眼瞪小眼,最后败下阵,把猫条挤进猫猫专用小碗里,“吃吧吃吧。”

宋穗岁窝在沙发上,又给周桐拨去电话。

“你真和他这么说?”周桐在电话那头惊叹,“啧啧,宋穗岁,没想到啊,你还有当渣女的潜质。”

“你那句话不就是十大渣男渣女语录之首嘛,我特别好奇陈纪淮当时的表情。”

“桐桐!”打断周桐的打趣,宋穗岁拖长腔调,她怀里抱着兔子抱枕,揪紧兔耳朵。

“那你想不想和他在一起?”周桐端正语气。

宋穗岁沉默。

她心里其实也挺乱,不知道自己现在对陈纪淮是怎么想的……

只是每次看到陈纪淮那个样子,就很想撩拨他,欺负他。

她开心和陈纪淮的每一次见面,也喜欢和陈纪淮的每一次亲密。

她从头到尾喜欢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可是,要和陈纪淮在一起吗?

说实话,她心里没底。

始终有一层朦胧的雨幕隔绝在明媚的春日前,令她无法迈步过去。

周桐知道宋穗岁的犹豫,她说,“其实,我觉得你不用太纠结。有些事情等一等,总会找到契机迎刃而解。”

“好啦,你今天搬家,记得给邻居送乔迁礼。等周末,我和任总去你的新家找你暖房。”

挂断电话,宋穗岁把那些烦恼暂时抛到脑后。

在家里找到晓宁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准备换个衣服给邻居送去。

榄锦花园的房子,是一梯两户。

搬家前,晓宁提前打听过,隔壁邻居也是前两天刚住进来。

宋穗岁带了一套餐具,牌子是意大利的ginori。

奶油白的颜色凸显出瓷器的细腻和纹理,通过工匠手工调控颜料渗透,在浮雕处形成独一无二的渐变色,仿佛餐桌上的艺术雕塑。

摁响门铃,她静候须臾。

房门向外推开,宋穗岁举起礼物,礼貌地打招呼,“您好,我是隔壁刚搬来的,今后请……”

她话说到一半,看清开门的人后,剩下一半被自顾自吞掉。

“陈纪淮?!”

宋穗岁以为看错了人。

刚才还在自己家和她耳鬓厮磨的人,怎么摇身一变,又变成了刚搬进来的新邻居?

她后撤一步,看了眼门牌号,又看了看隔壁自己的新家,“你怎么回事?”

陈纪淮没忍住捏了捏她一脸郁闷而嘟起来的脸颊,“是你刚刚没给我开口的机会。”

“那怪我咯?”宋穗岁拨开他的手,皱鼻子瞪他,“所以,你是知道了我要搬过来,才故意挑了隔壁这套?”

问完,她就知道白问。

肯定是这样。

宋穗岁后知后觉,亏她还愧疚了好半天,原来装大尾巴狼的一直都是陈纪淮。

宋穗岁木着脸把餐具往他怀里一塞,一字一顿地把刚才没走完的流程完成,“新邻居,多多关照!”

说完,转身就走。

陈纪淮看清楚礼物是一套餐具,他笑意愈浓,没让人走,叩着宋穗岁的肩膀往家里带,“刚好,我做了晚饭,要不要一起?”

宋穗岁没能拗过他,半推半就地被扯进他家。

她被陈纪淮摁在换鞋凳上,他蹲下,给她拿了新拖鞋来换。

趁着空挡,宋穗岁打量了眼他的家。

两个房子的布局一模一样,只不过陈纪淮家里的装修布置更冷淡些。

但有些细节之处还是不经意间被蒙上了一层温暖的气质。

玄关放着她拎来的餐具,是她最喜欢的牌子;衣架挂着眼熟的羊绒大衣,留着她今天喷的柑橘香水味;开放式厨房飘来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闻起来把记忆拉回几年前昏黄的傍晚……

垂眸,俯看陈纪淮温柔侧脸,宋穗岁清楚听见,心里那场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乌云被吹走,终于有了一丝要停歇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