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人
换人
迈巴赫顺着车流静谧行驶,深夜的流光溢彩半明半昧落进车里。
陈纪淮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不时透过后视镜去探查宋穗岁的神情。
他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全是沈翊礼发来的讨伐,内容无他,都在说他重色轻友。
一路无话,气氛比浓重的夜色还要粘稠僵滞。
宋穗岁拢紧大衣,她捏着手机啪嗒啪嗒地按着,指头能把屏幕戳碎。
【宋穗岁】:姝姝姐,你怎么没告诉我,新推荐的律师是陈纪淮啊?!
【寇云姝】:是他。怎么了吗?
【寇云姝】:说起来,我记得你们还是高中同学?都是安城一高的?
【寇云姝】:熟人更好办事。
何止是同学啊……
如果准前任也可以算作熟人的话……
宋穗岁心里嘀咕,她余光瞥向开车的男人。
西装革履,皮囊越发的勾人,从眉骨到下颌,绰绰阴影也遮不住的冷隽矜贵。
回神意识到自己被蛊惑,宋穗岁更气了。她别过脸,又继续戳手机。
【宋穗岁】:姝姝姐,能换位律师吗?
寇云姝这次隔了许久才回了条语音。
背景音吵杂,像是在饭局上,她捂着音筒,清雅的声音淡淡流淌而出。
“为什么想换人?哪里不合适吗?”
“你之前说艺术馆需要律师的时候,刚好陈律坐我旁边,他顺人情就接下了。陈律虽然主修刑法,但在知识产权上也颇有造诣,专业上不需要担心的。”
宋穗岁没想到寇云姝的语音条被自动播放,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出。
“……”
下意识地慌忙退出聊天框,宋穗岁看向陈纪淮。
适逢红灯,陈纪淮轻点刹车。
前窗被轻轻砸下连绵的雨珠,雨刷器自动开启,雨声被隔绝在窗外,但清冷的寒意顺缝挤进两人的对视间。
陈纪淮停好车,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他沉声,“宋小姐还没试用就想退货?”
宋小姐……
他还叫上瘾了。
宋穗岁手指绕着披肩流苏撚弄,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打算和陈纪淮好好沟通。
“我知道画廊的法务是你顺人情接的代理,恰巧我这座小庙也不用兴师动众地用你这尊大佛的……”
“陈律师。”她补充称呼。
陈纪淮眸光郁沉,嗓音带了丝哑,似乎沾染雨夜潮湿,“不是顺人情。”
宋穗岁没听清,“什么?”
绿灯的光被折射出重影,迈巴赫往前开了一段,拐进僻静的岔路。
陈纪淮停好车,打了双闪。
他侧过脸,看着宋穗岁解释,“我说,不是顺人情。”
“知道是你,特意接的。”
窗外的世界被雨意模糊了轮廓,细雨坠落的节奏温吞而凌乱。
宋穗岁心跳亦然。
如尖针在心脏勾缝出粗拙针脚,一线一针间连呼吸都被连累地泛出密密麻麻的疼。
高考结束,陈纪淮来到京都后才知道宋穗岁已经出国。
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再也探听不到一丁点关于她的消息。
陈纪淮感到惶恐不安,缀着他灵魂的那根牵丝线随时间流逝变得松垮,他有种似乎彻底失去的痛感。
后来,一次和任陆然偶然碰面的机会,陈纪淮无意间听到了句关于宋穗岁的现状。简短几个字,如获珍宝。
他发觉原来还有这条路可以走。
于是,向来清冷的律政新贵,一夜间多了个习惯,好凑局。
但他什么行业都沾点,让人摸不到头脑。
只有陈纪淮自己知道,他去的那些局无非一个共通点——里面的人或多或少都和宋穗岁有些关联。
寇云姝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她只是在高中时帮忙给宋穗岁处理过一次案件而已。
陈纪淮记不清他参加了多少次寇云姝的组局,终于某次从她接到的一个电话里,探知到了宋穗岁的消息。
听到宋穗岁需要一个精通知产和艺术品流转的代理律师后,陈纪淮果断出手。
他喝尽杯子里的酒,对寇云姝说,“这案子给我吧,我来。”
“你?你不是专做刑案的吗?”寇云姝拧眉,旋即想到什么,“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在律所专门养了一批知产团队?”
陈纪淮这个人,在京都律政圈绝对算得上异端。
横空出世,借助沈家二公子的出资,硬生生在刑案上分得一片天下。但就在局面大好时,他又力排众议,主动开拓新业务,组建了支专业的知产团队,专攻娱乐法和艺术品领域。
寇云姝打趣,“这可是我一好妹妹,没多少代理费给你的。”
陈纪淮忘了他是怎么回答的。
可如果对象是宋穗岁的话,他又怎么会收费。
……
“停车。”
宋穗岁极冷淡地垂着眼,没有丝毫情绪地说。
“陈律师,我想你能明白吧。”宋穗岁绷着背脊坐直,“我之所以上你的车,是因为不想和班长闹得难堪,并不意味我答应了你什么。”
“后面的路不麻烦陈律师送了,我自己回去。”
宋穗岁仿佛仙人掌伸开了浑身的刺,她顾不上体面,顾不上客套的礼仪,她只知道,要是不发泄一通,自己就会被闷死。
“穗岁……”
陈纪淮伸手想要扯她的手腕,指尖虚虚碰上,又飞快移开,“我没有逼你做决定的意思。但是现在外面下雨,让我送你回去吧。”
他面对他的明月,不知所措。
“陈纪淮。”
自重逢她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到此为止了,谢谢你。”宋穗岁带着怒气下车,车门被关上的“砰”声像是最后的通告。
她拦了辆出租,和司机师傅报了地址。
迈巴赫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司机师傅一乐,他瞅了眼宋穗岁郁结的脸色,“和男朋友吵架了?喏,一直跟着呢。”
“随他跟。”
宋穗岁看了眼侧视镜,收回视线。
回到酒店,宋穗岁踢掉尖头长靴,把自己扔进浴缸的热浴里。
满脑子都是陈纪淮那句“为了你。”
雾气蒸腾,烘得眼睛发烫,泪水顺着落下。
宋穗岁理不清自己麻乱如团的心思,她像吃到了一颗怪味糖,在这颗糖里品出了心慌意乱和一丝惊喜,又品出了说不出口的愤怒和委屈。
陈纪淮就是这么一个人,永远妥帖,永远置身于前。
宋穗岁从不质疑他的喜欢和真心,陈纪淮如此冷木头的性格,能亲口说出那样的话,已然不易。
只是,他从不信她。
和宋誉端、裴宜给的爱一样,裹着层层厚重的壳,包装成精美的礼物,在他们的眼里,她只需要坐享其成,享受最甜蜜的爱意,无须和他们一同承担风雨。
—
翌日,下了一整夜的雨终于在黎明破晓时停歇,留给了宋穗岁一丁点得以入睡的时间。
但她也没能睡太久,醒来时眼睛肿得桃核一般,拥着被子坐起,迟迟回不过神。
还是晓宁按门铃才把她扯回。
“穗岁姐,起床了不?我给你带了早餐。”晓宁扬了扬手里的糖果子,拍拍胸脯一副求表扬的神情,“你最爱的阿婆家,最后一份被我抢到了。”
“你来做什么?”宋穗岁迷迷糊糊地问。
“来送你去明萃啊。”晓宁扒着卧室门半侧着身子,见宋穗岁没反应过来,她提示,“不是说好今天去律所吗?”
宋穗岁:“……”
她烦躁地揉揉头发,顶着红肿的眼睛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
“姐,你眼睛过敏了?”晓宁凑近才发现,她惊讶地喊。
“别吵吵。”宋穗岁幽灵一样飘到盥洗室。
“那律所还去不去呀?”
宋穗岁洗漱完,冷敷了片面膜,“去啊,为什么不去?”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宋穗岁突然悟了。
如果拒了陈纪淮,她到哪再去找个像他一样专业能力强又便宜又靠谱的律师。
人,你不要太矫情。
为了爱情放弃事业,绝不可以!
对着镜子,她自我洗脑,越想越觉得可行。
原本她就没错什么,凭什么要躲他。
宋穗岁瞥了眼桌上的糖果子,只心动了一秒,忍住没吃,反常地去冲了杯黑咖。
看到宋穗岁竟然能抵御糖果子的诱惑,晓宁眯眼,“Boss,你不对劲。”
宋穗岁仰头将黑咖一饮而尽,冰块在玻璃杯里撞出清脆声响。她旋即抓起冰袋按压下颌消肿,“别废话,来帮我挑衣服。”
她向来温柔,很少把烦躁表现地如此明显,像极了要大杀四方的女战士。
晓宁跟着她拐进衣帽间,脚下突然顿住,数不清的华服铺满整面柜子,晚礼裙摆拖在波斯地毯上,空气里似乎都浮动着雪松香。
她瞪圆眼睛,愣愣地摩挲着某件真丝高定,“你这是要走红毯?还是哪个艺术馆有artparty?”
鎏金衣架在轨道滑动,发出轻微的嗡鸣。隆重的,性感的,正式的,妩媚的……
宋穗岁一件一件试过去,随手又扯条墨绿丝绒质地的露背长裙。
布料滑落的瞬间,晓宁的视线黏在自家小老板白皙光滑的裸背上无法移开,冷玉般的蝴蝶骨顺着脊背浸在逆光里,像幅尚未完成的少女油画。
“等等!”晓宁按住旋转衣架,“穗岁姐,去律所要穿高定这么隆重的?”
“……你这阵仗,是要去收购律所?”
“不啊。”宋穗岁望着落地镜,不甚满意,她褪掉身上的长裙。
“那你这么重视是因为……”晓宁环视四周散落的衣服。
“因为那律所老板——”宋穗岁幽幽看向晓宁,勾了勾唇,“是我的前男友。”
她停顿了下改口,“哦,严谨地说是还没追上的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