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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通电话,是宋穗岁和陈纪淮分别后联系的唯一一次,也是宋穗岁最后再听到关乎他的消息。
高三生活在按部就班的忙碌中度过,艺考、高考、出国,一项项接踵而来,让宋穗岁化身无情学习机器。
等到缓过劲时,人已经在乌菲兹美术馆和但丁凝望。
彼时,温驯的风碾过窗玻璃上停留的金黄阳光,古老而辉煌的穹顶穿过岁月肃穆俯瞰光的尽头。
她只身一人闯入文艺复兴的殿堂,曾经只能在画册堪堪触摸的艺术家画作,其真迹赫然映入眼底。
宋穗岁瞳孔虚眯,阳光落下过曝的恍惚,那是一种被窥视到灵魂的震撼,似乎将所有的繁杂情绪洗涤干净。
宋穗岁最喜欢的还是春天。
整座城仿佛一副油画,鸢尾花香漫过领主广场,圆顶城堡伫立在苍穹,蜜渍橘子般的斜阳与蓝丝绒质地的薄夜在穹顶边缘分割,揉碎的金箔为浮雕建筑罩上一层美学朦胧。
她总流连于季节的美丽,收集每一处春天的馈赠。
以至于,这种癖好一同体现在她的画里。
时间总如水流匆匆向前,无数的记忆片段逐渐在冲刷中被腐蚀边角,模糊了形状。
就连习惯也会在日日夜夜中改变。
一如宋誉端和裴宜在宋穗岁执意出国后,一贯的强制在隔着遥远距离后逐渐磨平锋利;
一如“s++”成为宋穗岁这几年无意识思考时随手勾画的标识。
宋穗岁罗列过无数个顶级学府的缩写,从国内到国外,竟无一符合。
于是,探索符号含义成为她隐秘的心事。
最开始是想知道陈纪淮的梦想大学,到后来单纯是扯着这点线索去怀念记忆中的故人。
时间久了,身边的朋友们有时也会发出好奇。林林总总出现过许多猜测,离谱的脑洞大开也曾让人哑然失笑。
只有那么一次,宋穗岁觉得似乎摸到了正确答案。
大二那年回国,京都画室的老师邀请宋穗岁给学弟学妹们做动员演讲。赶巧碰到他们素描小考,起哄架秧中,宋穗岁跟着画了一幅素描。
最令人美术生头秃的不锈钢大集。
白色衬布褶皱嶙峋,不锈钢茶壶、不锈钢热水瓶、不锈钢烧水壶……甚至连小提琴和苹果模型也是不锈钢的……
金属质感的复杂反光让人绝望。
在一群学生的苦瓜脸里,宋穗岁到底顶着艺考状元的名头,一张4k素描,她画得很快,画完随手在右上角写下“s++”。
课代表来收时,惊叹地发出声“嚯”,拿着画像捧着神图给全班人展示。
宋穗岁觉得他太夸张,忙跟过去想讨回,却听到他们围成一圈的讨论声。
“s++?不是吧?我最好一次也就A-,果然状元的水平不是我等凡人能比。”
“这是评级分数?”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A,s,s+,s++,啧,着实要求高了点哈。”
有人掰指头往上数,每往上一级仿佛攀越大山。
“是这个意思啊。”宋穗岁喃喃。
s++,或许本就不是大学缩写,只是陈纪淮对自己未来优越的期待。
“倒也说得通。”她对着自己这么说。
这个疑似“正解”在她心里驻扎了几年,宋穗岁习惯难改,还是会在思考时随手画出。
再次撕开答卷,窥探到真相是在佛罗伦萨毕业前夕。
为了完成presentation,宋穗岁和直系学妹gia约好去做街头速写。
她们在大教堂广场前找了个角落,摊开画架,松弛地逗鸽子玩。
gia是中法混血,不过从小就在中国长大,按她的话讲,土生土长本地人。
虽然是学妹,gia的年龄却要比宋穗岁大两岁。
她之前没打算走美术专业,大学考的C9计算机,读了一年觉得实在没意思,还是比不上画画好玩,便果断退学重修,来读了美院。
“sienna,velours的实习生offer,你打算去试试吗?”gia问。
适逢生意开张,一位卷发酷guy驻足在宋穗岁画架前。他指了指毛毡板上挂的展示画,腼腆地询问价格。
“15欧。”宋穗岁说。
男生欣然,他在对面的月亮椅上坐好,等待自己的肖像画。
宋穗岁调好颜料,扭头回答gia,“去的,我已经向教授递交申请了。”
gia点头,划拉手机啪嗒啪嗒地回消息,“我也报名了。教授说让我统计一下人数。”
记名字时,gia懒得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宋穗岁”,便先随手记了缩写,又把剩下两位要报名的同学信息填好后,才转过头修改。
gia蓦地笑笑,她朝宋穗岁晃晃手机,“sienna,总算知道你一直写的s++是什么意思了,原来是你的signature啊。”
宋穗岁没太听清,又让人重复了遍。
第二次听仔细后,手一顿,笔尖在纸面划出一道墨痕,把男生的卷发拉直弧度。
她心口砰砰地跳,手腕绷紧像极了即将断裂的琴弦。任凭她忍着手抖,再怎么画都画地不像眼前的男生,倒是……
倒是像极了记忆里的少年。
最后一笔落停,宋穗岁惯性地在空白写下那串“s++”。
这串字符染就颜料滚烫,灼得她眼眶发红。
宋穗岁迅速藏起这张画,她强稳心神,对男生抱歉,又重新画了一幅免费送给他。
男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的freebie让他有些会错意。看向宋穗岁的眼神变得小鹿乱踹,他提出加好友的申请。
宋穗岁维持客气笑容,她指着gia眨了眨眼睛。
一句话没说,却又好似说了个明白。
男生眼睛睁大,在两位女生之间瞄了眼,旋即懂了。尴尬中夹杂理解,最后鞠躬说了句祝福后跑远。
看着又一位酷guy铩羽而归,gia摊手揶揄,“sienna,你这样总拿我当挡箭牌要到什么时候啊?”
“其实,我超级好奇你的理想型,到底什么样的男生才能让你心动哇?”
gia和宋穗岁互给对方做挡箭牌已经是老传统了,她俩都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这样做纯粹为了省事。
“说点实在的,我呢,不想谈恋爱是因为我爱上的人不能谈,那你呢?”gia手肘支着头问她。
宋穗岁不过笑笑,小猫一样瘫回椅子上,她举起黑咖和gia碰了杯。
杯壁上的冰水滴洇进指腹,随她一起摩挲那张画上少年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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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穗岁
原来,在十八岁憧憬的年纪里,少年的热望不是梦想的大学,也不是对优秀的期待,是她——
是宋穗岁这个人。
仅此而已。
简单的字符像小时候商店里卖的麦芽糖,裹着廉价包装,却藏满甜腻到发苦的秘密。
时隔四年,在异国他乡。
宋穗岁再一次为这段年少的悸动感到揪心的酸涩。
—
在巴黎又一次被雪绒覆盖,宋穗岁终于决定回国。
一方面是来自宋誉端和裴宜的催促。
这几年来宋穗岁回国次数屈指可数,他们对女儿的想念已经化作实质,要是宋穗岁还没有回国打算,宋誉端和裴宜就准备去巴黎捞人。
另一方面是为了今后的职业规划。
宋穗岁筹备在国内开家工作室画廊,这个念头在佛罗伦萨时就有雏形,后来她在巴黎读研时,没少和画廊打交道。毕业后,她又进velours做了两年的策展人。于她而言,时机成熟。
卷着风雪,艺术展后的Artparty落入尾声。
“sienna,你做的很好。”策展人薇薇安踩着细高跟来恭喜。
宋穗岁和她道谢,礼节性回抱了下。
薇薇安是宋穗岁在velours实习时的老师,领着她学了许多。
这次艺术展,宋穗岁的两幅画被送上展,最后以不错的价格成交,也是有她的推荐。
薇薇安凑近她,挑眉,“我记得你还有一套系列作品,怎么样?要不要也让姐姐帮忙代理了?价格包你满意。”
“抱歉呀,我准备回国了。”宋穗岁如实告知。
“哦!”薇薇安一连赞叹,露出替她开心的笑容,“sienna,你想定主意开画廊了?”
宋穗岁颔首,“是时候回去了。”
早在一年前,薇薇安就向她提议过开画廊工作室。宋穗岁画得好,脑子也活泛,审美就更不用说,天生适合干这行。
只不过薇薇安以为宋穗岁会留在巴黎发展,没想到她会回中国。
“真为你高兴。”薇薇安有种看自家女儿的成就感,“什么时候办个展?记得给我发邀请函。”
宋穗岁:“当然。”
宋穗岁原本也打算办自己的首场个展为新画廊造势。
主题她都想好了——“不见春”。
处理完在巴黎的收尾工作后,宋穗岁叫来了一位好友帮忙搬运作品回国。
好友名叫常是知,一位独立野生摄影师。
和温柔知性的名字南辕北辙,常是知本人是个酷飒的浓艳系大美人。
常是知因为感情不顺心情不好,又恰好没事干,索性来给宋穗岁做劳工。
两人窝在宋穗岁的公寓清点东西,常是知问,“你国内画廊工作室筹备怎么样了?”
“别的我都不操心了,但是,给你敲个重点。”常是知似乎回忆起什么,漂亮的眉眼变得皱巴,“法律顾问一定要请最好的!”
“我知道你这次回国聘请了velours的律师过渡,但是回国后还是得找一个专业的长期合作。”
不怪常是知唠叨,她刚刚经历过背刺,实在对这方面的事情敏感。
宋穗岁清点完最后一批画品,答道,“嗯,我已经在联系了。”
她决定回国前就联系了寇云姝,想要她担任自己画廊的法律顾问。
高中面临抄袭风波时,寇云姝就展示了她作为律师的专业素养。
宋穗岁后来也和裴宜沟通过。裴宜说寇云姝这些年发展的很好,事业越做越大,做过的几个娱乐法相关的案子都很出彩。
宋穗岁和寇云姝在电话里说明来意。
寇云姝倒是真诚,没藏私地说她专职刑事案件,最近手头上正忙着案子,对宋穗岁来说,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寇云姝说,如果信任她,可以给宋穗岁重新推荐一名律师。
宋穗岁自然不会拒绝,麻烦寇云姝在微信上推来名片。
【寇云姝】:这是陈律师的微信。我和他打过招呼了。陈律师在知产这方面数一数二,你可以先加他聊一下。
宋穗岁道谢后,点开名片。
这人的微信头像竟然是风景照,一点不符合对律师的刻板印象——既不是律所logo,也不是本人的正装写真。
【宋穗岁】:陈律师您好。
【C】:你好,不必客气。
【宋穗岁】:寇律已经将我的情况介绍给您了吧?
【C】:嗯。方便再发我一份详细简历吗?需要进一步评判。
【C】:或者你什么时候回国?详谈更好。
这个陈律师大抵是个工作狂?
宋穗岁猜测。这人进入工作的速度属实高效。
她想了想,毕竟以后要建立长期合作,还是面谈得好。于是,给人发去了行程截图。
【宋穗岁】:月底回国。
【C】: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