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怕
人们都说医院的白墙比起教堂,聆听了更多最真挚的祷告。
但严丞其实从没有这方面的感想,在和贺邵华重逢之前,他对医院的感觉比较陌生,单纯只知道这不过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基础设施建筑。
但就在今晚,他便对这许多人讳莫如深的场所有了更深的感悟和体会。
窗外早已暮色四合,从火灾现场死里逃生后,严丞的腕表和手机都摔得稀碎,布满裂纹的表盘上,指针早已停转,定格在了傍晚七点十三分。
他再没看过时间,周围的空气流速都仿佛变得异常缓慢,如粘稠的浆糊包裹住了垂死挣扎的指针,将隐藏在其中的煎熬和绝望拉得无限绵长。
严丞右腿打了夹板吊着石膏,脑门上缠了一圈纱布,左手手背还插着吊瓶针管。
他伤得最重的其实就是被吊灯砸伤的右腿,头部在贺邵华的保护下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医生说他有脑震荡的病史,坚持给他做了个全面检查再用纱布裹了好几圈。
他带着一身看着颇为吓人的伤病呆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里,对四周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以及病人家属疑惑的侧目熟视无睹。
布满血丝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前方紧闭着的门上方“手术中”三个字的灯光,鲜红得像血。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那三个字,如被魇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视线从未错开过一瞬。
医生说他的腿骨折了,伤得挺严重,要他近段时间都躺在床上休息,最好不要下地。
但他不顾所有医护人员的阻挠,撑着吊瓶支架,拄着拐吊着石膏就出来了,非要坐在手术室的门口,哪儿也不去。
医生和护士都说这个年轻人脑子有问题,倔得像头驴一样,怎么都拉不住,偏还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严丞在想,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对贺邵华说:
贺叔,就算有刀将要刺向你,我也肯定会帮你挡下来。
我会保护好你。
“真恶心......”
严丞自言自语般小声喃喃了一句,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
他说会挡在贺叔前面,他说会保护好贺叔,他说不会再让贺叔受伤。
他在最危险的火灾现场却没能帮贺叔挡下最致命的那一下焰浪的冲击。
他和八年前一样,还是被保护的那一方。
他又一次让贺叔躺进了手术室。
他只会说毫无意义的漂亮话。
他真恶心。
吊瓶里滴答滴答的水声近在耳边,明明应该在这嘈杂的医院环境里几不可闻,听在严丞耳中却觉得异常清晰,清晰得心烦。
他猛地扯下手背上的针管,甩向一边,瞬间溅射出一串殷红的血线。
路过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只是略微惊讶地朝这边瞅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了,在医院里,这种情绪不稳定的病人和家属到处都是,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严丞将脸埋进双手掌心,十指插入头顶乱糟糟的短发间,呆滞枯坐的身影像一座定格的灰败雕塑。
贺叔......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贺叔......我怕......他就这么坐在手术室前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的感官无限趋近于零,以至于当严建宇和于丽琼赶过来的时候,他都没发现自己爸妈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
“小丞!......你出什么事了?!......”
严建宇和于丽琼火急火燎奔过医院走廊,后头还紧紧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秘书。
但两人异口同声的焦急询问却在看到严丞的一瞬间顿住了。
他们觉得自己可能是认错了人。
他们那个叫严丞的儿子,身上挂着看着就伤得不轻的石膏纱布,两只手肘撑在大腿上,正低着头把脸埋进手心,肩膀以极微小的幅度颤动着。
他......这是在哭?
他在哭?!
让这对父母最为惊讶的第一件事不是他们的儿子浑身挂彩进了医院,而是他竟然坐在走廊上埋着头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虽然他们在严丞二十多年的成长岁月里和他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但哪怕是出于父母对儿子的了解,以及老师和家里保姆的转述也知道,这孩子几乎就从未有过任何情绪方面的表达。
从未像其他孩子一样闹脾气、耍小性子,从未害怕过一个人睡觉,也从来没有因任何事情掉过眼泪。
哪怕是之前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他都能做到一脸面无表情地抄起凳子砸破同学的脑袋。
这个在他们面前哭的年轻人,真的是严丞吗?真的是他们的儿子吗?
还是做母亲的更心疼儿子身上的伤,于丽琼缓了缓混乱的思绪,过去小心翼翼地拿开严丞挡着脸的双手,语气温柔:
“小丞,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听说龙宴发生了火灾和爆炸,你在现场,可真是吓死我们了......”
她看了看严丞头上的纱布和右腿的石膏,微微皱了皱眉:
“伤得这么严重为什么不躺在床上休息?医生呢?”
严丞擡起头,眼眶通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洇出血,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声音嘶哑:
“我没事。”
夫妻俩看见儿子这一脸的憔悴和伤心欲绝,又是一阵惊愕,于丽琼语调急得拔高了好几度:
“到底怎么了?!你哭什么?是不是伤得很严重?是不是哪里疼?啊?你说话啊你这孩子!你真是......”
严建宇上前一步,开口打断了她:
“小丞,这手术室里的是谁?”
于丽琼一愣,这时候才注意到严丞坐着的位置前方就是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口。
严丞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身上的伤都处理完了,那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是谁?严丞哭得这么伤心,和那个人有关?
严丞看了严建宇一眼,目光依旧没什么情绪,但不同于往日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他今天的眼神堪称空洞,瞳孔涣散得几乎没有焦点。
他没有回答严建宇的问题,又兀自低下了头,呆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
严建宇联想到之前在严丞的公寓发生的那场闹剧,再看他现在这副模样,稍一思考,就大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