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序渐进
沈琰刚放松下去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连带着后背的寒毛跟也着倒立起来。
他忍着动用异能逃的冲动、捂着耳朵跑的冲动,他转头语气干巴巴地反驳:“要你管!”
说完,又擡脚快速离开。
他越想越尴尬,脚步也跟着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回到公园和赵忠德约定的地方,沈琰罕见地跑出了一层薄汗,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息,喘了半天还不忘转头去看邓黎明有没有追上。
弯腰望着来时路大概10分钟,确认人没有追上,沈琰干脆一屁股墩坐在隐秘角落的石砌台阶上,双腿伸长,毫无形象地支在地上。
随后他一手揉着因为长久没有锻炼而酸软的小腿肌,一手掏出手机,拨通赵忠德的电话,呼唤赵忠德回来汇合。
浓墨似的天闪着灿烂的星子,玉盘似的月亮撒下朦胧的轻纱,草丛里不知名的虫阁阁地唤,一阵清爽的晚风吹过带着薄汗的脸庞。
沈琰隐在草丛边,一手轻揉着腿,一手点开了一段视频。
就在几分钟前,效率极高的ipp联盟的成员,已经黑进监控系统,搞到了公园周边的监控,并将监控视频剪辑完毕,发进了沈琰的手机。
视频里,只有一米出头楚珵,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晃啊晃,有小朋友来搭讪邀请一起玩,他只轻微地摇头拒绝,甚至一句拒绝的话也懒得说。
沈琰不明白,既然兴致不高,为什么还要在公园耗着。
将视频拉快进,沈琰看到,已经在秋千上枯坐半小时的楚珵,脸上一脸坚毅,他拽了拽后背橘红色的橙子水果书包,腾地跳下秋千,往公园的大门、也就是和赵忠德约定好的方向走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腰杆一弯,双手向地面耷拉了下去。
配上他背上鼓囊囊的书包,活像一只橘子味的乌龟。
沈琰看着看着就轻笑了一声,笑着笑着就又皱紧了眉,他想,这小子是在纠结犹豫什么吗。
突然,视频里窜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长款外套的中年男子,戴着帽子,戴着口罩,他从兜里掏出一只棒棒糖,拨开包装递给了楚珵。
沈琰看着视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想着以楚珵的脾气,没把棒棒糖塞回陌生人嘴里都算好脾气的了,所以沈琰笃定,楚珵肯定不会接过陌生人的糖果。
只是下一帧,沈琰就被楚珵打脸了。
视频里的楚珵盯着陌生人,眼睛亮晶晶的,活像是遇到了什么救星。他接过陌生人手中的糖果,使出了能在ipp横行、没人会拒绝的招式,他伸出双手——要抱,向一个陌生人。
向一个陌生人?
沈琰心里惊涛骇浪着,手指将视频放到了最大。
虽然他噼里啪啦按键盘,让人扩大搜索范围,去客运转乘中心找人。
发完消息,沈琰擡头去看看赵忠德怎么还没回来,结果擡眼就发现自己面前的月光暗了暗,一堵高大的人墙已经堵在了自己面前。
仰视着邓黎明逆光的,阴影分明的脸,沈琰心里一阵沉默,甚至沉默得一句话也不想说,于是,他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和邓黎明互相瞪眼。
突然,月光重新笼在沈琰头上,重新给他头上罩上一层轻柔薄纱。
面前的邓黎明膝盖一弯,单膝跪在了沈琰面前。
见这动作,沈琰心里一紧,以为邓黎明又要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招,逼得沈琰必须立刻做出回应或是回答,虽然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沈琰一般都是选择的逃避和逃跑。
意外地,邓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东西也没拿出来,他宽大的、带着燥热的双手包裹上沈琰的小腿,遵循一定规律,轻重并施地给沈琰按摩小腿肌。
与上次在邓黎明门前蹲了一夜,蹲麻了腿一样,这次邓黎明也是什么都不说,只固执又轻柔地替沈琰按摩,动作也是一样的珍重和温柔。
心里像是泥石流过境,塌方了一块。
察觉到心境的变化,沈琰别扭地收回了点自己的腿。
但稍有动作,沈琰的脚踝就被一把扣紧,甚至他松垮的小腿肌肉也被一把握住。
这下,沈琰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了。
邓黎明擡起藏在暗处的脸,说了今晚自按摩以来的第一句话:“紧张什么,放松。”
“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说着,邓黎明手指收拢,捏了捏沈琰就算肌肉紧绷也依旧松垮的软肉,笑说:“这是多久没锻炼过了?嗯?”
被这么一说,沈琰擡脚就要踹向邓黎明的胸膛。
幸亏邓黎明一把按住沈琰翘起的腿,才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他弓着身体站起,双手按上沈琰的膝盖,恶劣地说:“怎么脾气还是一样的差。”
听得沈琰又想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沈琰张了张口,话还没完整吐露出一句,就发觉按在自己膝盖上的双手上移,倏地按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沈琰闭嘴了。
邓黎明捏了捏手心的蜜肉,夸:“嗯,还好这里的肉还在。”
沈琰闭了闭眼,扒拉开邓黎明的咸猪手:“有病吧?这又是什么新套路?”
赶在沈琰发脾气前,也如愿以偿吃到豆腐的邓黎明退回安全距离,再次蹲在了地上。
老实1分钟不到,邓黎明就又边按按摩边仰头看沈琰,问:“老婆有点回避型依恋,怎么办?”
从未听过的两个名词,听得沈琰表情一愣,疑惑着问:“嗯?什么?”
见着反应,邓黎明脸上一下乐开了花,“你是在承认你是我老婆,还是在承认你有回避型依啊?”
沈琰抽回自己的腿,表示不要这人按摩了,他微扬起点下巴,扭开了太多:“不好意思,两个都不认。”
说着,他双手环抱上膝盖,双腿垂直地立在第一层台阶上。
见状,邓黎明也不强求。他扯着嘴角短促笑笑,转身坐在了台阶上,也就是沈琰的脚边。他寻着沈琰的目光,擡头看向了月亮。
哪是在看什么月亮,沈琰目光狠狠地盯着邓黎明板寸的后脑勺看了半晌。
擡头看看空无一人的四周,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怎么找到我的。”
毕竟沈琰觉得自己找的这个地方还是挺隐秘的。
闻言,邓黎明偏头扫了眼沈琰的额角:“汗液里有信息素。”
也就是说,闻着味就来了。
沈琰心里正一阵沉默,邓黎明则是转头目光炽热地盯着沈琰看,将话题扯回了回避型依恋。
他问:“下次见,能不能别跑了?”
“就像这样,好好谈一谈。”
轻柔的月色下,邓黎明眼里像是盛了一汪水,配上他的深色瞳孔,更是看着柔情似水,加之对方甘愿坐在更低位置的自觉,一下子就让沈琰反驳的话延迟了三秒。
于是,邓黎明将自己先前试探得出的结论,反问了出来:
“你心里也很挣扎,是吗?”
“你不排斥我的靠近,是吗?”
“你、也还是喜欢我的,是吗?”
远处传来赵忠德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沈琰一手捂上邓黎明的嘴,厉声呵斥:“别问了!”
邓黎明对着沈琰眨眨眼,记忆很好的他自然记得,在靠近的人是沈琰的管家,于是他撅起了点嘴,嘴唇触上了沈琰的手心。
沈琰被吓得手臂一颤,不退反进着,他更加用力的捂紧了邓黎明的嘴,他俯身到邓黎明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不准出去,等我走了你再走。”
邓黎明点点头表示同意,沈琰放开了手。
下一秒,邓黎明直接站起,但是又被手疾眼快的沈琰一把抓住,捂着嘴,按着肩,扣押着坐在了石阶上。
沈琰压着声音,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反悔?”
随后松开了点手,等待邓黎明的回答。
邓黎明翘着嘴角回:“没有啊,我只是去给德叔打个招呼,等你们先走了,我再走。”
说完,又要从角落站起,去给赵忠德打个招呼。
沈琰双手按上邓黎明的肩,语气已经接近了焦灼:“不准去!”
在自己还没理清感情上的疑难杂症前,沈琰并不想过多的人来干涉他的感情生活。
过于了解沈琰的邓黎明,带着反将一军的喜悦,他盯着靠得极近的、沈琰淡粉的饱满双唇,说:“亲我。”
“亲这里。”
说完,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薄唇。
听到这,沈琰擡眼震惊地看向邓黎明,按在邓黎明肩上的双手也逐渐收力,像是打算由着邓黎明去了。
沈琰眼皮一压,眉眼嚣张地说:“做梦。”说完,眼睛一闭,心里默念异能的口诀,作势就要不管赵忠德,自己先回去。
邓黎明叹了一口气,双手拥上沈琰的腰,大型犬一样牢牢地黏着沈琰。
他鼻子抵在沈琰的腰上,猛吸了一口,闻着衣服上残留的好闻的洗涤剂香味和沈琰淡淡的信息素味道,他用额头蹭了蹭沈琰平坦的腹部,语气轻松地说:“好吧,不勉强你了,今天就先抱一下吧。”
“我们循序渐进。”
说完,他站起身,亲了亲沈琰雪白的耳廓,嗓音低沉又暧昧地说:“晚安,老婆大人。”
抱完,他急快地放开怀里还没反应过来的沈琰,催促道:“走吧,你走了我再走,保证不反悔。”
视线再在邓黎明身上流连一遍,沈琰捏着有点烧灼的耳廓,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开了。
他对着不远处的赵忠德招招手,分享了监控视频的消息,而后一起结伴往回走。
昏暗的灯光下,有点老花眼的赵忠德凑近了点沈琰的耳朵,好奇问:“小琰,你耳朵咋这么红。”
沈琰捂着耳朵往旁边挪了一大步,前言不搭后语地回:“蚊子,对,蚊子咬了挠红的,才不是耳朵自己红的。”
————
第二天一早,在和许嘉驱车前往ipp的路上,沈琰收到了另一个版本的监控视频,视频里,被陌生人牵走的楚珵,出现在了公园十几公里外的港口,他跟着几位携带大包小包的乘客,上了一艘邮轮。
而就在楚珵走丢的公园附近,凌晨时发生了一起车祸,患者正是监控里将楚珵带走的陌生人。
看到这,沈琰一下子就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估计楚珵就是故意跟人走,然后用伴生能力【厄运之子】狠狠报复了一下对方。
只是沈琰想不明白,楚珵究竟是要去哪。
安排了下一步的进度,沈琰暗灭手机屏,手肘撑在窗边,手心拖着下巴沉思。
车从地下车库驶出经过减速带,车身颠簸了一下,沈琰被接二连三的意外搞得心烦。
线性流畅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出平地,在经过保安亭的时候减速通过。
今日沈琰这侧的车窗开了一个小缝,丝丝清爽的晨风透过窗户吹进车内,抚平沈琰焦躁的情绪。
沈琰按上按钮,想要将车窗全副打开,意外一打开就看见了邓黎明逐渐放大的脸。
得,不仅是闻着味就能找到自己了,这已经是在自己身上安装雷达的效果了。
脑子里倏地想到昨晚的按摩、手心吻、拥抱,还有那句“我们循序渐进”,
第一次听到“回避型依恋型人格”的形容,所以向来善于纳谏的沈琰反思了几乎一整夜,包括不限于在网络搜索相关定义、了解相关改善措施。
所以遵循医嘱着,沈琰这次没有躲了,他掀开眼皮,直视向邓黎明,就像是他也在好奇,邓黎明今日又要玩些什么花招。
缓步走近的邓黎明,双手撑在沈琰的窗前,单刀直入地问:“楚珵走丢了?现在找到了吗?有线索了吗?”
见沈琰看着自己不答,邓黎明撑在车窗边的手换个姿势,语气带上了点谴责:”是昨晚走丢的吗?你昨晚是出去找人吗?你昨晚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像是对沈琰的沉默表示不满,邓黎明又嘟囔着说:“你应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一起找,这不多一个人,你也更轻松些是不是。”
沈琰看着邓黎明叭叭叭说不听的嘴,突兀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话,邓黎明擡起一只手,伸长手指点了一下沈琰的眉中心:“拜托老大,我是停职了,不是革职了。”
“该得到的信息还是有权知道的。”
沈琰猛地捂上被戳上的脑门,“好好说话!不准动手动脚!”
一声尖利的喇叭声突兀地接在沈琰的话后,轿车停留在出口,堵住了车行道。
邓黎明擡手对后面的车主招呼了一声:“马上马上。”
而后转回头,看着沈琰,协商地问:“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提,无论是以哪种身份,都可以,行吗?”
见沈琰沉默着不回答,邓黎明催促:“沈会长,我的话是疑问句哎,你不应该回我一句?”
沈琰轻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从喉管里发出了一声“嗯”。
接着,沈琰将车窗缓缓升起,示意驾驶位的许嘉快走。
车窗逐渐升起,渐渐隔绝邓黎明黏在沈琰身上的视线,在车窗封得严实前,沈琰听到了邓黎明最后一句话:
“业主慢走,晚上见。”
连着几天,沈琰早晚都能在小区车辆通行口处遇上邓黎明,甚至车辆还要被邓黎明强行拦下,一定要让沈琰降下车窗听他说几句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话,不然,就不给沈琰升起栏杆,不让人进小区。
不只是在小区门口,太阳快要落山天要黑不黑的时候,邓黎明则又会换上运动装,隔着一片绿化带,跑到沈琰家楼下夜跑。
他在以一种看似合理合规、不过分打扰但存在感又极强的方式,在沈琰面前狂刷存在感。
沈琰原以为自己会受不了,再次搬家逃跑,或是一气之下将邓黎明的保安身份投诉了去,但以这种方式相处一周以来,沈琰竟然没有觉得排斥,甚至心里也在隐隐期待着什么,这让他有种荒唐的错觉,好像这个人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虽说心里的塌软的面积呈倍数增加,但沈琰面上不显,白天面对着这个存在感极强的保安,他也仍是一脸的嫌弃和不耐烦,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些暗爽的情绪会悄无声息地冒头,但是当沈琰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几圈,这些莫名的情绪又会被按下去,扼杀在了摇篮中。
在楚珵走丢的第七天,沈琰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是楚珵的声音,软糯的童音夹杂海风的呼啸,他语调轻松地对沈琰喊:“消炎爸爸!”
听到这个声音,沈琰腾地从座椅上站起:“你现在在哪,安全吗?和谁在一起的?谁带你走的?”
楚珵小声回:“我现在在厄尔霍多滋港口遇上了瞿白荣哥哥,现在和他一起,没谁带我走,我很安全。”
说完,楚珵就将听筒转交给了身边的人。瞿白荣适时开口:“会、会长,是我。”
瞿白荣下句话还没开口,楚珵就又收回了电话,对着电话里的沈琰高兴地说:“消炎爸爸,原来大海这么漂亮哇,我喜欢大海。”
沈琰按着眉心,缓缓坐下:“想去看大海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你知道这几天大家多担心你吗?你知不知道,你害得你赵忠德爷爷自责得头发都白了大半?”
“臭小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责备的话还没说完,沈琰突然想起瞿白荣的目的地,于是他按着眉心的手放下,问:“你怎么知道瞿白容的目的地?你怎么追上他们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从实招来。”
楚珵嗫嚅着,坦白从宽:“半个月前我在你房间门口听到你打电话说的,然后几天前我听小梅说,他们家有一艘邮轮要出海,我、我就,我就来了。”
说完话锋一转,楚珵骄傲地说:“我在我房间留了纸条的,你没看到吗!”
于是转到楚珵房间,沈琰转悠了一圈,才在楚珵桌上看到一张便签,上面的字像狗爬一样,歪歪扭扭地占了两排。
沈琰还没辨认写的什么,就听到听筒里的楚珵适时翻译:
“哼,你骗我,现在两个月都要到了,我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他肯定出事了。”
“我要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