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弑己之人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敢杀,那……

第103章 弑己之人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敢杀,那……

群月被击碎的落月渊暗无天日, 然而容子倾被神秘人带着穿过空间裂隙后,才发现这个地方更加漆黑。

空间裂隙闭合后,如同神秘人一般带着死亡和压抑的浓重暗色将两人笼罩。

周围格外寂静, 没有任何的声音, 风声、树叶声、细小的大自然的声音皆不存在,只有他自己和黑衣人一重一轻的呼吸声格外响亮。

黑衣人的存在感依然很强, 站在容子倾的后方时,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胸腔像是破了洞的风箱,呼啦作响。

突然,他后颈一松, 那股摄人的魄力远去, 像是神秘人放开他, 去了别的地方。

另一道呼吸声后退消失,四周只剩容子倾一人的呼吸由重到轻,最终平复下来。

强大的威压还在, 只是没有之前那样如有实质,只是从很远的地方隐隐透来, 容子倾对发麻手脚的掌控力也逐渐恢复。

四周像是真空的宇宙一般毫无光亮,连自己的存在都被吞噬, 肉眼无法窥见, 容子倾探出神识, 才总算感知到了自己和四周。

空旷, 空茫,漆黑……

神识触及的所有地方居然只有一片荒芜,上不见飞禽蚊虫,下不及草木地面。

容子倾这才注意到他自己也没能站到实处, 而是漂浮在空中,就连远方的神秘人也是如此……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道侣契约的感知已经微不可查,起初他以为是彻底断开了,现在静下心来,却发现契约的另一头还有微动的联系,让他至少知道远方还有另一个与他命运与共,同死同生的人,如今正好好地活着。

这就够了。

蔚椋虽然受伤很重,但那对于化神期修士来说,并不是致命伤,一时片刻就能痊愈。

更何况还有闻千寻在蔚椋的身边,虽然那师兄弟二人的感情不算太好,但哪怕是看在容子倾这个友人的面子上,闻千寻应该也会带着封应一起照拂好蔚椋。

现在容子倾需要考虑的,只是自己的安危,以及神秘人为什么要把他带来这里。

这片空间太过怪异,一片漆黑没有景物不说,连重力都没有,甚至空气中的灵力也十分稀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但含量极少,容子倾现在恢复灵力的速度还不如在溟州时快。

同样,这里也没什么魔气,除了神秘人身上不断向外逸散的那些之外,空气中什么都没有。

这倒让容子倾想起了一个状态——混沌。

鸿蒙初开,天地混沌,世界仿若新生的婴儿,尚未睁开双眼,尚未开始呼吸,因此天地间也无日月与灵气。

不过神秘人强大到这样的程度,哪怕自己开辟出一个新的小世界,或者建立一个洞天日月为鸿蒙初开的个人道场,也很正常。

神秘人的身份同样扑朔迷离,他和水月魔尊容貌相同,却比水月魔尊还强千倍百倍,且那人在把他带来这里之前,还说了——

“难怪你们能这么快来到此地,原来就是这个小世界。”

“果然,你才是关键,容子倾。”

“他不过是你笔下一个角色,何必这么在意?你谁都救不了。”

——这也就意味着:

1这人或许不是云水界的土著,至少他去过许多的世界,才会说出“原来就是这个世界”这样的话。

2容子倾对这人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并且这人知道他的作者身份,知道蔚椋是他笔下的角色。

3这个人对他是有恶意的,但却没有杀死他,而是把他带来,应该是为了让他做些什么……

这人有没有可能是天道化身?又或者是曾经的或者未来的水月?其他世界线的水月?

或者——写着“容子倾穿书,蔚椋大战水月魔尊”的这个故事,背后是否也有另一个作者,要来拨乱剧情的反正?

——可能性实在太多了,容子倾一时片刻还不敢去试探那个强大到恍若神明的存在。

对,神明。

明明在修真界里生存许久,神明的概念已经越来越弱,就连凡人信奉的“神”在这个世界里,也可以用“神修”这样的体系去光环化。

可眼前这个兜帽人的强大,已经完全超乎了容子倾的认知。

单凭一点——他可以在云水界出现,并使用那样恐怖的力量,就似乎已经昭示了这个存在,连天道都要纵容

每个世界自有每个世界的规则,像那样的存在,本是不应该出现于下界的。

这个小世界里之所以会有飞升一说这一个“程序”,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强大过头的生命体在下界活动。

飞升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意味着修士当前的强度已经无人能匹敌,举手投足都可毁灭一洲一界。

于是天道会送他们去往上界,去更强的天地,让他们的能力得以继续提升。

但这也同样是一场强制的遣送,天道一如既往试图以天雷消除bug,如果消除不了,他就会使用最终手段,打开天门,将这个对小世界来说是个大麻烦的存在,扫地出门,强行扔给他的老大哥。

就像小升初一样,规则掌控着这一切,修士就算不想去都不行。

而规则无处不在,守护着此界的生灵,因此兜帽人一旦一出现,必然会惊动天道,让天道落下雷劫,把这人强行给遣送上去。

可这人却能在云水界中来去自如,像是屏蔽了天道的感知,又或是……连天道都不敢管束于他,这就很恐怖了。

容子倾左思右想,神识在兜帽人的身边的魔气层边缘来回试探,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主动出击,发起嘴炮技能。

眼下他暂时是安全了,可兜帽大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万一他又分出个分身去打蔚椋他们了呢?

毕竟这人刚才还说出了“你谁也救不了”这么可怕的话!

想到这里,容子倾就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翻出识海里记录了蔚椋可爱模样的几段回忆,像是准备上战场的老兵翻看家人照片一样,逐一看了几遍。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以神识突破那些魔气,试探试探这个把boss秒杀的大大boss的态度,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主动侵入他神识的感知范围,并以极快的速度扩散。

他心里一惊,连神识都来不及收回,鼻端就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酒香,并不是真正的酒味,而是一种感觉,让人□□沸腾的感觉。

这是……炉鼎?!

这味道和闻千寻的炉鼎一模一样!这人难道真的是另一个水月魔尊?

这人释放炉鼎又是要做什么?

要日他?!

蔚椋都没日过他,怎么能让别人日他?

……不,他只是一个元婴期修士,就算是个作者,日了他也不能得到什么超能力啊?

这大佬做什么想不开对他用炉鼎?!

容子倾勉强维持住心神,疯狂修改自己的属性——炉鼎抗性提高1000%,提高10000%,提高……

然而炉鼎抗性后的0都加了一串,容子倾还是觉得自己眼前恍恍惚惚,都看到蔚椋的虚影了,身体也到处都燥热……

#果然中了那什么药以后,攻就是xx硬得不行,受就是浑身发软#

#其他作者诚不欺我……#

容子倾迷迷糊糊向着蔚椋的影像走了两步,却听见一声低哑的“嗯”自远方响起,带着压抑情欲的潮湿,但并不是蔚椋的声音!

容子倾的神智瞬间被拉回来了些许,他连忙警惕地铺开神识,也不再想什么会不会触怒兜帽人了,直接扫视起了那人的身影,准备做出抵抗。

然而一看之下,他又大吃一惊。

本以为兜帽人是主动对他释放的炉鼎,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那人周身的魔气和炉鼎气息疯狂外溢,兜帽下的眼神水润而恍惚,两腮红得比容子倾更甚。

那表情……那表情也好他爹的糟糕!和水月魔尊那张大佬脸完全不匹配啊!!!

这情况,怎么像是这人的炉鼎发作了,正在难以自制地无差别诱导?!

容子倾屏息又观察了两秒,鼻尖的酒香越发浓郁,那兜帽人的神情依然迷离着……确实是炉鼎发作了,神智都不清楚了!

妈妈啊!这……这都是什么事儿?!

既然炉鼎都快满了,何必把他抓来面对这进退两男,其中一男还在狂撒春天之药·喷剂版的抓马情况!

容子倾一阵头秃,其实说来他也算是关闭天生炉鼎的个中高手了,可眼下双方的实力悬殊成这样,他能不能进入这人的识海都成问题。

可要是不快点不行动起来,他可能就菊花不保了,但行动起来,那就是小命不保啊!

容子倾咬了咬牙,只犹豫了一秒,就决定要留清菊在人间!

……姑且先试一试吧。

他狠狠咽了下口水,运转起辨心无相法,神识穿过魔气和炉鼎刺入那人的识海,随后便眉头痛苦地一皱,冷汗涔涔而下!

他连识海的壁障都没探到,就被兜帽人打了回来,脑子里现在像是被个搅拌机狠狠搅过似的,又晕又痛,眼珠子都快爆炸了一般。

但他这么打草惊蛇地一弄,兜帽人倒是短暂地清醒了下,他红眸微微一动,随后便冷冷道:“你倒是谁都想救……不自量力。”说完他便摸出灵剑,撕开一个空间裂隙,就这么带着浓郁的酒香迈了进去。

随后裂隙关闭,神秘人消失了,炉鼎之气的发散源也消失了。

容子倾尔康手:不,我没想救你啊,我有这能力吗?我只是在自救!

而且……这家伙又是去了哪里?

这么强的人,炉鼎发作以后,怕是得真·日天日地才能好转吧?

别是又回到了蔚椋那里!

啊啊啊啊……他的宝贝男朋友的第一次他都等了这么久了,不能给别人占了!

容子倾立马下定决心,仔细探索一下这片空间,刚好神秘人日天日地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他指不定能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先得出去,然后才能与蔚椋会和!

容子倾闭上眼睛,听着这片寂静空间里自己的心跳声,仔细感知道侣契约的联系。

浅浅的,缥缈的,但依然坚实存在着的。

相信在空间的另一端,蔚椋也会这样汲取他的存在感,凭借着这么一点微弱的契约,安抚好自己。

他的笨笨小剑修已经成长了很多,而他也不是幻境里胆小怕事的容子倾了。

他们会隔着遥远的距离安抚彼此,也会怀揣着满满的勇气奔向对方。

周遭的环境容子倾之前已经大致感知过,神识所及的范围只有茫茫一片虚无与混沌,他干脆幻化出春生放大到飞毯的大小,踩了上去一路向下飞行。

蓝星有句成语叫天高地厚,容子倾也不知道这方向是不是“下”,既然前面兜帽人是脚底对着这方位站的,那就姑且算这里是下方吧。

天不知道有多远,但往地下走总是没错的。

然而他一路向下飞,飞了许久,许久,久到他感觉自己都快把十八层地狱的底儿都给捅穿了,周遭的幻境依然一丝变化都没有。

黑暗,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时间和空间的变换在这样极端的情境下变得不太鲜明,神识所及之处别说是生灵,就连一点其他的声音都不存在。

如果不是曾经历过他乡异客的百年流离,容子倾一穿越就是到了这种鬼地方的话,他怕是直接就会被这种恐怖的孤独感逼疯!

好在现在的他已不是孑然一身的异乡客,他有蔚椋,有道侣契约,也有春生相伴。

容子倾闭起眼睛感知远方的蔚椋,再次将神识铺到最远,于仿若静止一般的前行中,细致地感知每一丝极其细小的差别。

他敢打包票,就算是一阵风吹过的痕迹都能被他捕捉到。

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的视野里只有茫茫一片的空。

空。

空。

以及无尽的黑暗。

寂静。

漂泊。

时间观和方向感变得模糊,心跳声被凸显得响若擂鼓,御器带来的风声和自身血液流淌的汩汩声充斥耳畔,如同地动山摇。

容子倾已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就连情绪都麻木起来,起初他对这片空间还怀有戒备和探究,也对蔚椋感到担忧和想念,甚至脑子里活跃地浮现许许多多的猜测。

可后来一切都像是没有意义了……

容子倾只是机械化地前行,凭借着一腔执念,道侣契约那一点微弱的感知,以及春生偶尔发出的哒哒轻响才不至于崩溃。

他仿佛被彻底遗忘在了这个世界里,在一条道走到黑的迷宫里找不到出口,回不到家乡,他甚至无比渴望兜帽人会回来,哪怕是带来危机,只要能让这个世界产生一点变化。

或是……蔚椋会破碎虚空来到他的面前,帅气而威风地拯救他,带他离开。

但他任凭幻想和恐惧如何叫嚣,他都从没有停下步伐,始终在向前飞行着。

他的神识也一刻不停地在感知,在探索,在警戒。

好在春生作为幻化出来的法器,耗费的灵力几近于无,仅仅容子倾体内的那一点的灵力,竟是支撑住了无限漫长的旅程。

他想起蔚椋曾在幻境的蓝星里,为了寻找世界的异样,也独自飞行过长长的黑暗……

就像是此刻的他。

只有一往无前,只有克服对未知的恐惧,才有可能找到真相,博取一线生机!

蔚椋能做的,他也一样能做到!

容子倾石化的心又变得柔软,他恐惧和希望同时在他心头涌现、缠绕,他仔细地处理它们,品味它们,用这些鲜活的感知与爱恨装点内心世界,抵御荒芜的外界。

又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容子倾已在脑海里写完了几本小说,可见这段时间真的十分漫长。

但这种感受又冥冥之中有些熟稔。

曾经在蓝星时,似乎也是这样的。

他总是很孤单,和家人、朋友的关系都很淡,却在小说里弥补了这一切,跟随着书中角色经历一场场异世界的游历,体会在现实生活中感知不到的浓烈的爱恨情仇。

好像有了那些故事、那些角色的陪伴,自己日子过得好或者不好,就没太大的关系了。

至少在书里,他看到了一个个非常美好的世界。

像希望,像慰藉,像是极其贫瘠的土壤上,开出了无比瑰丽的花朵。

后来自己提笔写作,他所创作的角色们就在日日夜夜的挑灯提笔下,真正地成为了他的家人、朋友、孩子,给他枯燥的生活点了一盏明亮的灯火,让他不再觉得孤单。

而现在,它们也这样地陪伴着他,以虚拟、以真实,化为他的灯,他的回应,他孤独时能握住的手,支援他走过如永夜般极致的孤寂。

创作所勾动的念引很少,却也引导着一些稀薄的灵力飞向他的丹田。

而那些灵力斑斑驳驳,如同萤火一般向他飘来,在识海中格外明显,像是一片飘飞的蒲公英,源头竟全是来自同一个方向!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容子倾精神一振,一定有什么,就在散发灵力的那个地方!

他不敢停笔,一心两用在脑海中编写新的剧情篇章,神识警戒地追索着灵力飞来的方向,御键前行。

终于,在茫茫一片的黑暗中,他见到了一个同样乌黑的东西。

那玩意儿很小,像是一颗小石子,又或是一个小煤渣,孤独地漂浮在空中,周身凝着很淡的灵芒。

那些光芒汇聚许久,才像干瘪的乳腺一般,吐出一颗细弱的光点,没入容子倾的丹田。

仅仅只是看到这个物件的瞬间,容子倾就差点落下泪来。

这是他在这天地间,见到的唯一一个物件,哪怕不是活物,也是可以触碰的,可以感知的,甚至还会产生灵力,哺育给他的,真实的存在。

容子倾修为已经元婴,辨心无相法也随之升级,如今已能读取死物的信息,修改死物的设定,之前他也是用这个法子来幻化春生,修补寒渊的。

他在靠近那颗小东西后,探出神识没入其中。

如同死亡一般的寂灭瞬间把他吞没,耳边像是猛然响起了哭嚎声,炙烤声,惨叫声,又像是极端的寂静,连容子倾自己的声音都被吞没,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血流……

所有活生生的存在,都消失了。

好在这感觉只是隐隐约约,稍一回神就能抽离,容子倾心里有些微妙的后怕和畏惧。

这个小东西带给他的感觉很像这片空间,但又比之透出更浓郁的,仿佛要把人吞噬一般的绝望。

沉沉出了口气后,容子倾运转功法,调出属于这个物件的说明——

『云水界的天道残骸』

容子倾一惊,这竟然是一小块天道残骸!还是云水界的!

云水界是已经灭亡了吗?他找了这么久,唯一见到的东西,居然只有这么一小块天道的残骸!

这又到底是哪里?是千万年后?还是其他的云水界?其他的世界线?

眼下唯一的线索都在这块残骸里,来来回回地探索这个小东西,想要撬出更多的情报。

但再没有任何一个文字,能被他发掘,就连发现无法解码的信息,常会出现的“???”也没有。

这个残骸,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如果不是他写小说时牵动了念引,这片残骸或许会一直沉寂下去,直到和混沌的世界融为一体。

容子倾心中涌起对于一个文明陨落的悲伤,他所生活的云水界纵然有诸多不好,却也因为他所爱的人,所写的角色生存在那里,而变得让他喜爱,让他想要一直驻留。

而这个云水界,却不知曾经发生了什么,世界变成荒芜和混沌,轻而易举能将修士以雷劫毁灭的天道,却只留下这么一小片残渣。

一个文明陨落了,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不为人知的地方。

容子倾只是一个小小修士,微不足道的蝼蚁,却在这一刻对这块小小的,依然努力维持着一切崩塌前的秩序,为他挤出灵力的残骸感到浓重的悲伤。

像是一场静默的哀悼。

情感丰沛的“人”与机械运转的“规则”在此刻平等地对望,规则不知悲伤,而人以目光,以惆怅,为它献上悼亡的花环。

容子倾垂着眼帘,俯下身去,指尖轻轻触碰上一颗灰烬般的东西,然而脆弱枯萎的残粒,却连一丁点儿的磕碰都消受不了,一触之下,就化为齑粉,消散无踪。

最后一点灵光被挤出,没入容子倾的指端,沁入他的识海,也带来一些残破而琐碎的片段——

无尽的尸山与血海,发狂交合的人群,被剑光吞没的天道,坠落的日月与群星,以及水月魔尊那双疯狂、阴冷的眼眸……

喧嚣的哭喊声如山呼海啸,轰然绝响在容子倾的耳畔,又极快地收束,徒留这片黑暗中无穷无尽的死寂。

容子倾眉头微皱,情绪有些过载,让他的胸膛不停地起伏。

这个世界……看来是被水月魔尊毁灭的?

这人居然拥有灭世的力量……

那他把自己绑来又是为了什么?救世?创造?重写规则?

可容子倾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他哪怕穿进自己所写的书里,也不过是被天道规则所管束的一份子罢了。

倒是他的识海里,也因为灵光的进入产生了些微变化……

如今,一个光点正静静地漂浮在最中央。

柔亮的、沉重的、颓败的,却又仿佛酝酿着无限生机的,一个小小的光点。

它仿佛曾经那些容子倾识海里的道种一般,就这么入驻了进来。

容子倾小心翼翼地感知它,触碰它,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天道残骸到底也是天道的一部分,应该是不屑或者不能回应个体的需求,与之互动的。

它只是按照它的选择而运转、消亡、留驻。

好在这小东西没有再次因为容子倾的接触而消失,大概是稳定下了状态,也许还会在他的脑子里待很久。

这颗残骸在入住之后,倒是兢兢业业交起了“房费”,不再需要容子倾勾一下念引,才挤出一点灵力,而是毫无保留地灌溉起了容子倾的丹田。

灵力充盈躯体的感觉很好,灵识和五感也在这一丝残破天道的加持下变得更加敏锐。

甚至容子倾有一种整个世界都能被他感知的错觉。

不,并非错觉,极远的地方产生了一点点的灵力波动,容子倾虽然看不到那个画面,也感知不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却以另一种全知的方式构想出了情景——

虚空被剑锋划出一道裂口,兜帽人踏入这方世界,视线随意一扫,随后便铺开神识,笼罩整片天地,精准捕捉到容子倾的方位。

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容子倾:我屮艸芔茻!

这人一定是来抓他的!

逃是逃不掉的,他不会破碎虚空,也不是兜帽人的对手,哪怕拥有天道残骸……

但这个世界的完整天道都是被这个水月魔尊给毁灭掉的,他就只有这一小片残骸顶什么用啊?!

拿去当下酒的花生米都不够格!

他迅速把那块天道残骸扫到他的本相那里,特意变了个一兜出来,把小光点塞进去藏好,以免被水月魔尊发现。

他刚做完这一切,黑色的人影便出现在他身前。

极其浓郁的血腥味也随之冲入容子倾的鼻腔,他铺开神识张望。

好家伙,水月魔尊简直像是在血水里泡了个澡一般,衣袍、袖口、剑刃都在滴血,脸上也满是血污,一对红眸杀气未散,还流露出一丝餍足与嫌恶。

刺鼻的血腥气里,仔细分辨也能闻到些许淫靡的腥臊味。

看来这人真找了个世界大干特干了一场,还大开杀戒了……也不知道那个被选中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

但还好,蔚椋的世界是安全的,容子倾依然能感知到道侣契约另一头的存在,这让他放了些微的心下来。

水月魔尊身上的炉鼎已经平复,酒香不再外溢,但魔气和杀气依然如罡风一般萦绕在他身边,如同一道隔绝他人靠近的结界。

许是度过了一段还算愉快的时光,他的气息有些慵懒,淡淡挑了挑眉,没在意容子倾神识的窥视,嗤笑道:“真是只能跑的老鼠,本尊离开此地已有一个月余,想必你已把这里摸了个透,喜欢这个世界吗?可有猜出这是哪里?”

或许是得到了天道碎片的缘故,这回容子倾在面对水月魔尊的压迫感时,身体没有出现强烈的僵直现象,他缓缓擡起头来,觑着水月的神色,试探道:“晚辈愚钝,翻遍此处也只见到一片虚无,还请给点提示。”

其实容子倾心里是有一点猜测的,但眼下神秘人心情还算不错,他不妨多探寻一些线索。

水月魔尊垂眸,盯了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容子倾冷汗涔涔,差点以为自己藏着天道残骸的事情败露了,水月魔尊才懒懒道:“罢了,你确实愚钝。”他擡手抹去自己一身脏污,轻笑,“本尊便给你一点提示。”

容子倾这才松了口气,不过那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又被他咽回肚里去了。

这水月魔尊居然把自己的本命灵剑放在一边,随后……又拿出了把一模一样的灵剑来。

容子倾想起来了,眼前之人在杀了他们世界的水月之后,就把他们世界的水月的本命灵剑捡起带走了。

所以这人会有两把本命法器很正常。

如今两把一模一样的灵剑出现在同一片空间里,更证实了两个水月都是真的,且其中一个已经被他自己给杀了。

眼前的水月魔尊眼帘下垂,无悲无喜地看着手中流光溢彩的魔剑,手指轻轻抚摸上剑身,弹了一下。

宝剑当即发出一声悠扬清越。

他听着这个声音,眼底终于晃过一丝笑意,纯然的,喜爱的,也是嘲讽的。

“本尊的本命灵剑叫什么名字,你可知晓?”他问道。

水月魔尊的传说在云水界家喻户晓,本命灵剑如同主人的半身,自然也为大众津津乐道。

容子倾心里一沉,缓缓吐出两个字:“弑、己。”

水月魔尊与蔚椋一样为冰灵根修士,弑己剑也以极寒之物锻造,剑身通体蔚蓝,寒气氤氲,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视线都要被冻僵。

听闻最初的水月魔尊用的并非这把本命灵剑,只是机缘巧合之下,他废弃了第一把灵剑,转而与当前这把建立本命联系,并给这把剑取名为“弑己”。

常言道一语成谶,每个人的名讳、道号、法器之名,都寄托了长辈或是自己对未来的期望。

水月给自己锻的剑,取的名,也在其中给予了他的野望——弑杀是弱小的自己,弑除天生炉鼎的命运,也弑尽通天之道上的所有障碍,哪怕挡在前面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水月魔尊眼神微动,略感怀念地道:“弑己……”

他轻笑一声,将这柄剑也放到一旁,随后,从怀中又取出一把灵剑。

还是弑己剑。

这已是第三把一模一样的本命灵剑……可他的动作仍没有停下,又取出第四把、第五把、第六把……

一把又一把灵剑飘到他的身后,如同通天之柱般垒高,连成一片幽蓝剑墙,将至暗的空间都照成了刺目的亮色。

容子倾举头看着向一望无际的漂浮于空中的灵剑,垂头,便是水月魔尊隐没在亮光之下的身影与容貌,一片幽黑。

弑己,弑己。

一把弑己剑,就代表曾有一个水月魔尊陨落。

而眼前的弑己剑,足有整整万把!

这也就表明,眼前的水月魔尊,竟曾杀过那么多个“自己”?!

难怪他有通天之力!难怪他有灭世之能!

难怪他破碎虚空来到他们世界的第一时间不做其他之事,只一心杀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容子倾的眼瞳因震憾而不停晃动,水月魔尊向他跨近一步,被阴影笼罩的兜帽下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现在呢?有灵感了吗?写过那么多故事,你应该很擅长想象,想到了什么?说给本尊过过耳。”

不怀好意的话语与极强的压力自上而下覆来,容子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愿靠近这人半点。

连自己都能杀几千几万次的人,已经根本不能用当成正常人来看待了。

眼前的水月魔尊根本就是个疯子!

然而仅仅后退半步,他的身体便被魔气固定住,动弹不得,水月魔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兜帽下露出一对鲜红的眼睛。

与蔚椋的眼形状很像,可蔚椋看着人时总是专注的,清澈的,这对眼里却流淌着浑浊的恶意,像是以鲜血和岩浆灌注,蔑视看到的一切,又仿佛能透过这人的视线看到自己的死亡。

容子倾噎着嗓子,好半会才音色干哑地道:“你……杀了其他云水界里的自己,也许我可以称它们为其他时间线,或是其他世界线……你很有可能,还毁灭了那些小世界。”

水月魔尊勾起唇角,微微颔首,似乎认同了这个说法。

容子倾冷汗又一次冒了出来,这个水月魔尊真的太疯了!他真的把其他的世界毁灭了!

那刚才离开的那一个月,这个人是施法炉鼎的同时,又去毁灭了一个世界吗?

容子倾咽了下口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水月魔尊觉得有些好笑,他抱臂而立,指尖点点自己的臂膀,道:“好问题,这是为什么呢?”

他想了想,缓缓道:“那本尊就来问问你,为什么只差临门一脚便可飞升的时候,本尊却要被漱玉那家伙镇压在落月渊中,只得分出两具分身来求一线生机?

“为何本尊将他们吸收后,天界之门却不向本尊打开?”

他垂眸冷冷地看着容子倾,道:“远在异世的凡人,竟可只用寥寥几十万字便操控了本尊的命运,让尊本沦为剧情的傀儡,一生庸庸碌碌,求而不得……”

“你竟要问我为什么?”

“这便是造物主的傲慢吗?”水月魔尊的语调里带了恨,虽不浓郁,但足够阴冷,“你与被我毁灭的那些天道毫无区别,本尊一个都不会放过。”

容子倾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

水月魔尊知道他是作者,甚至知道故事的剧情,知道每个角色间详细的关联!

这个人,在用上帝视角看着他!

“可……”容子倾嗫喏着嘴唇,发出低声辩解:“可我不曾写过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你不曾写下本尊,你不曾写下本尊……”

水月魔尊的笑声也低低的,像是压抑着什么,随后音调骤然拔高:“天道却将那些祸事按到本尊的头上!”

“若是没有你,天地间怎可能出现漱玉那样的怪胎!本尊又为何会有天生炉鼎之身,为何会突然面临情劫?”

他俯看容子倾,咬牙质问:“容子倾,你告诉我,为、什、么?”

容子倾:“……”他被挟持着进退不得,也对水月魔尊的质问避无可避。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溢出一丝气声,却只觉得哑口无言。

水月魔尊如今所说的这些,本就是他不可辩驳的错误。

因为他坑了这本小说,才会留下无数的剧情漏洞。

即便水月魔尊的困苦与他毫无干系,他完全可以推脱为这大魔头本就作恶多端,有此恶果全是咎由自取。

可闻千寻和蔚椋呢?

眼前的水月魔尊如果成为这个世界最后活着的那人,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把闻千寻和蔚椋给吸收了?

那他的内里,会不会也留下了他所写的角色的一部分?

他这辈子只坑了这么一本小说,却没想到酿成了这么大的苦果。

容子倾缓缓垂下眼帘,避开水月魔尊的视线,道:“所以……你把我抓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水月魔尊后退了一点,道:“看到这个世界了吗?”

他的神识冲进容子倾的识海中,粗暴地拖出容子倾的神识,强行带着它铺远,放大,直到涵盖云水界每一寸漆黑荒芜的土地。

容子倾只觉脑海中一片刺痛,这样被他人强硬地拖拽神魂,根本就是一场酷刑,稍有不慎就会伤到他的神智,让他成为白痴或者殒命于此!

识海被拉伸到他根本不能承受的广度,头颅剧痛无比,脑浆都像是要爆裂,让他忍不住像被触碰的海龟一般,拼命收拢他的神识。

可他的抵抗微弱无力,水月魔尊压根不管他的痛苦和抗拒,强行吧毁灭的云水界全部刻录进容子倾的眼底。

他的声音也冰冷地响在容子倾耳畔。

“这个云水界毁灭了,他是被本尊毁灭的,它也是因你而亡!”

“还有千千万万个云水界,它们都因你而亡!”

“因为你写的那些恶心的故事,因为你放弃了这本小说,因为你不根本不在意这个云水界!!!”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恶心的故事,他也曾满怀热忱地书写了几十万字,构建下这个世界的雏形。

——他也不想放弃这本小说,所以才又去写了《貌美师弟》那篇文。

——他也爱这个云水界,爱这个恋爱脑的笨蛋蔚椋,爱放荡又清醒的闻千寻,爱颜以则,爱封应,以及,他也有那么一点点对虞醉归的惋惜与怜爱……

然而容子倾内心的呐喊,水月魔尊并不在意,拉扯完神识之后,他又将一段记忆灌入容子倾的脑海。

片段里涵盖的内容,比容子倾在天道残骸里看得更加真切,也更加完整。

——成千上万的尸体被垒做高山,血流和尸骸堆成通天的高塔,带着兜帽的水月魔尊孤冷而强大,孑然一人迎着天雷,手握名为弑己的魔剑,一步步踩着亡者的尸体向高处走去。

脚下的尸群布满剑伤,各个支离破碎。

容子倾看到虞醉归死不瞑目被尸堆掩埋,也看到蔚椋胸膛洞开一个大口,面容苍白而沉静地卧倒,还有颜以则衣冠散乱,满脸血污,闻千寻两眼无光,表情惊愕而不甘……

而他们全被水月魔尊的脚踩过,成为通天路上的一格台阶……

天穹之上天道怒吼,风云变幻,天雷一道又一道地落下,将这座以血肉、以生灵筑起的天梯劈成一片焦炭。

在高温之下,尸堆被烈火炙烤融化,成为一座真正的通天之峰。

世界已无一活物,只剩炼狱在烧灼,唯有山顶那人还在攀登,还在移动。

水月魔尊看着天道,红眸之中满是仇恨。

他挥剑而上。

弑己一出,天地寂灭。

又一个天道陨落,又一个小世界毁灭,只剩茫茫一片混沌。

每一把弑几剑被收藏,就是他又杀了一个自己,也是他又毁灭了一个世界。

相似又不同的画面不断地重复,烈火的烹炙的高山有时也会变成冰棺垒起的高台,又或是炉鼎诱导后发狂的人群……

笔下的主角们惨烈地死了一次又一次,蔚椋的尸体甚至在容子倾的心头堆成了另一座高塔。

成千上万的蔚椋,静默地,安逸地死去,手里或是握着寒渊,或是依偎着颜以则,或者只是抓着闻千寻的一根手指……

容子倾怔怔落下两行泪水,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唤:“蔚椋……”

他虽然没去过那些世界,可三千世界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存在着,它们都是真实的,里面生活着的人也是真实的。

那些蔚椋……全都曾活生生而真切地存在着,努力地生活,努力地修炼,努力地思考着融合的问题……

傻傻的,却也很乖很乖的。

这些蔚椋没有等到属于他的容子倾,只等来死亡与寂灭……

本该安全站在故事之外的造物主,如今却成为了被迫走进故事里的一员,成为阅览每一个悲剧的“读者”。

水月魔尊欣赏着容子倾脸上那些痛楚的泪水,饶有兴味道:“蔚椋?对,你在那个世界里与蔚椋结了道侣,心疼他了?”

“那么无趣的人,就连被杀也不知道求饶,你竟喜欢他?”

他不怀好意地道:“你似乎没有和他睡过?有几次本尊以炉鼎诱导,还睡上他了呢,他的元阳真不错,要听听是什么感觉吗?或者……本尊直接给你看那时的记忆?”

容子倾骤然擡起眼眸,神色愤恨,道:“你闭嘴!”身体的禁锢因愤怒而松动,他一拳挥向水月魔尊的门面,吼道,“你这个变态,你该死!你该死!你他妈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怒吼响彻这片空间,拳头却被轻而易举地拦下。

水月魔尊如同磐石一般握住容子倾的手,兜帽都没晃动一下,笑容反倒咧得更大。

“该死?谁能杀死本尊?本尊现在连漱玉都不怕……哦,对了……”他像是想到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嘴唇豁开一个嘲讽的弧度,道:“还有那个世界,你一定很乐意亲眼看上一看。”

他压低声音道:“本尊也很乐意让你亲眼看到,它是怎么被毁灭的。”

容子倾没能理解水月魔尊要做什么,就见眼前的亮光全部消失,水月魔尊收起那万把弑己,只留一把握在手里,再度劈出一道裂隙。

极为明亮的光芒从对面的世界透了过来,水月魔尊带着容子倾闪身走入其中。

大自然的声音骤然涌入耳畔……

鸟鸣声、叶动声、微风声组成低柔的回响,极为浓郁的灵气瞬间萦满全身。

强光刺得容子倾眼睛一眯,他随手抹了把泪水,再睁开眼时,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场景。

水月魔尊似带他穿进了某个仙宫之中,殿内应当已经过一场斗法,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面前是几人架着剑式对向他们,各个身上都带着血迹和伤痕,看起来十分狼狈。

然而他们面孔却那般熟悉。

——人高马大的漱玉剑尊、温文尔雅挥剑如竹的颜以则、英姿飒爽剑气如虹的闻千寻……

还有神色冷肃,干练淡漠的蔚椋。

——这里是……《貌美师弟他有千层套路》的世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