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博弈
引擎低沉的轰鸣被隔绝在车窗外。黑色跑车内弥漫着降谷零身上特有的、混合着硝烟与冷冽须后水的干燥气息。
神乐靠坐在副驾驶,靛青色的羊绒大衣下摆随意搭在膝上,左手腕骨处残留着被强行扣握后的、清晰的微红指痕。
他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粉眸沉静无波,仿佛刚才校园里那场近乎强掳的戏码从未发生。
只有紧抿的、略显苍白的唇线,泄露着一丝被强行压制的不悦和某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紧绷。
降谷零专注地操控着方向盘,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真皮包裹上敲击出无声的节奏。他没有看神乐,紫灰色的眼眸直视前方路况,侧脸线条冷硬得像刀锋削就。
车内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气氛凝滞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谁也没有开口。一个是不屑于解释,一个是拒绝被安排。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外观极其低调、甚至没有明显招牌的诊所前。深灰色的建筑线条简洁利落,落地玻璃擦得一尘不染,透出内部米白色调的宁静空间。
没有“牙科”字样,只有门侧一个极小的、抽象的牙齿与橄榄枝交织的金属徽记。
“下车。”降谷零的声音打破沉寂,简短,不容置疑。
神乐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初冬微寒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他看着眼前这扇厚重的、毫无标识的玻璃门,粉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抗拒。
牙医……钻头的嗡鸣,冰冷的器械探入口腔的触感,那种身体被固定在诊疗椅上、任人摆布的无力感……这些画面瞬间掠过脑海,与幼时实验室里那些被束缚、被注射、被观察的冰冷记忆碎片隐隐重叠。
他几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在大衣口袋里蜷缩了一下。
降谷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他绕到神乐身侧,没有碰触,只是用身体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可能的退路,同时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门内并非预想中嘈杂的候诊区。只有一片开阔、宁静、如同高级画廊般的空间。米白色的墙壁,浅灰色水磨石地面光洁如镜,空气里飘散着清雅的木质香氛和极淡的消毒水味,混合出一种奇异的洁净与安谧感。
前台只有一个穿着熨帖米色制服、气质干练的年轻女子,看到降谷零,她立刻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没有询问,没有登记,只是微微躬身:“降谷先生,神乐先生,这边请。浅野医生已经在诊疗室等候。”
没有等待,没有流程。绝对的vip通道。
神乐跟在降谷零身后,穿过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脚步声的走廊。
两侧是关闭的磨砂玻璃门,听不到任何器械的噪音或病人的呻吟。
这里的一切都安静、高效、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如同降谷零的行事风格。
诊疗室的门被推开。空间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枯山水庭院。诊疗椅是最高端的型号,流线型设计,如同科幻电影中的产物。一位穿着浅蓝色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中年医生站在一旁,眼神锐利而沉稳。
他身旁的器械台上,各种闪着冷光的精密器械摆放得井然有序,无声地散发着威慑力。
“神乐先生,请坐。” 浅野医生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他示意诊疗椅。
神乐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器械,最后落在如同王座般矗立的诊疗椅上。牙髓深处那被“冰河”强行压制的钝痛似乎又隐隐复苏,牵扯着神经。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粉眸看向降谷零,里面没有任何求助,只有一片冰冷的、无声的质问——你满意了?
降谷零迎上他的目光,紫灰色的眼眸深邃如寒潭,里面没有任何动摇。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诊疗椅的路。姿态强硬,无声地宣告:没有退路。
僵持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神乐极轻地嗤笑一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他不再看任何人,大步走向诊疗椅,动作利落地脱掉大衣扔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仰面躺了上去。
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单薄的毛衣传来,他闭上眼,长长的白色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下颌线却绷得死紧,如同即将上战场的士兵。
浅野医生上前,动作轻柔而专业地调整椅背角度,戴上头灯,明亮的冷光瞬间笼罩了神乐的口腔区域。他拿起口镜和探针,声音依旧平稳:“请张嘴,尽量放松。”
冰凉的金属触感探入口腔,精准地压在那颗作乱的后槽牙牙龈上。神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强迫自己放松,但那种源自身体本能的、对侵入性检查的抗拒和深埋于记忆深处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
降谷零没有离开。
他抱着手臂,沉默地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如同一道沉默的剪影。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牢牢锁在诊疗椅上那个紧闭双眼、身体僵硬的人影身上。看着神乐紧抿的唇线,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在强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脸颊和那片尚未消退的红肿。
紫灰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冰冷的寒潭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翻涌、搅动。
是掌控局势的笃定?是看到对方被迫就范的冷硬?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被那脆弱姿态刺中的、细微的刺痛?
浅野医生检查得很仔细。冰冷的器械在口腔内壁和牙齿表面划过,带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酸麻和不适。
当探针尖端终于触碰到牙髓暴露点的那一刹那——
“唔!” 神乐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弹了一下!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粉眸里瞬间盈满了生理性的水雾和无法抑制的痛苦。
那根被强行压制的神经仿佛被彻底点燃,尖锐的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
什么冷静,什么理智,在这一刻都被这原始的、剧烈的痛感彻底击溃。
“这里?” 浅野医生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专业的确认。
神乐说不出话,只能急促地喘息着,手指死死抠着冰凉的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里。他下意识地、如同溺水者寻找浮木般,目光慌乱地扫过周围,最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门边那双一直牢牢锁定他的、紫灰色的眼眸里。
降谷零依旧维持着靠墙的姿势,只是抱着手臂的手指微微收紧。
四目相对的瞬间,神乐清晰地看到,那双总是锐利、冰冷、掌控一切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深不见底的寒潭冰面下,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是看到他痛苦时无法掩饰的心疼?是目睹他强装的镇定被瞬间击溃时的震动?还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懊悔的无力感?
神乐看不懂,也无暇去分辨。
剧烈的疼痛攫取了他所有的感官。他猛地别开脸,重新闭上眼,将最后一丝狼狈和失控死死压在紧闭的眼睑之下。
只是那急促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无声地诉说着他此刻承受的煎熬。
浅野医生似乎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无声的暗流,或者他选择忽略。他收回探针,语气冷静地宣判:“急性牙髓炎,髓腔暴露,感染严重。需要立刻开髓引流,根管治疗。现在开始局部麻醉。” 他转身去准备麻醉剂。
冰冷的麻醉针尖抵上牙龈软组织的瞬间,神乐的身体再次剧烈地绷紧,那种尖锐的刺痛感和对未知侵入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逃离的冲动。
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
就在这时。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混合着硝烟与冷冽须后水的干燥气息。
神乐没有睁眼,但身体的本能却清晰地感知到——降谷零靠近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安慰性的动作。只是沉默地站在诊疗椅旁,存在感却如同山岳般沉重。那股气息霸道地侵入神乐的感知范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带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的安定感。
仿佛这无声的、强势的靠近本身,就是一种宣告——他在这里,无处可逃,但也……不会让你独自坠落。
麻醉针刺入的锐痛传来。神乐闷哼一声,手指深深陷入扶手皮革。他能感觉到降谷零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那目光里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审视,只剩下一种全然的、不容错辨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诊疗椅上这个正在承受痛苦的人。
冰凉的麻醉药液注入组织,带来一阵胀痛,随即是迅速的麻木感蔓延。尖锐的牙髓痛被暂时封印。
浅野医生开始准备高速涡轮钻。
神乐依旧闭着眼,躺在冰冷的诊疗椅上。口腔里是麻木的胀感,脸颊上残留着被强光照射后的灼热。
手腕处那圈微红的指痕仿佛还在隐隐发烫。而身边,是那道沉默如山、气息灼热的存在。
牙髓深处的剧痛被麻醉暂时冻结。
而心脏深处,那名为“降谷零”的病灶,却在这封闭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在无声的注视与强势的守护下,悄然发炎、肿胀,带来一阵阵更加绵长、更加酸涩、也更加难以拔除的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