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重整旗鼓
冰冷的自来水冲刷过脸颊,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松田阵平昏沉麻木的神经末梢。他擡起头,湿漉漉的卷发黏在额角,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
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憔悴、苍白、布满未愈的擦伤和青紫,下巴冒出凌乱的胡茬,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子,里面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懦夫?
去他妈的懦夫!
他胡乱地用毛巾抹了把脸,粗粝的布料摩擦过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他甩了甩头,水珠飞溅,拉开门,带着一身未干的水汽和一种脱胎换骨般的、近乎悲壮的戾气,大步朝着iCu的方向走去。
走廊依旧冰冷,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刺鼻。但这一次,松田阵平不再像一尊被钉在墙上的流血流泪的雕塑。他的背脊挺得像一杆标枪,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领地的气势。
他重新站在了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前。位置和之前一样,但姿态截然不同。不再是蜷缩、绝望、祈求。而是站立,如同磐石,带着一种近乎凶悍的守护意志。
血红的眼睛,不再空洞流泪,而是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里面病床上那个被各种管线缠绕、无声无息的身影。
锦音千代依旧坐在长椅上,姿态沉静如渊。月见绯站在稍远处,红眸扫过松田,看到他截然不同的状态,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清冷。
萩原研二坐在月见绯旁边,看着松田这副样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降谷零则守在神乐病房的方向,远远投来一瞥,紫灰色的眼眸里是复杂的担忧。
时间在死寂和仪器的嗡鸣中缓慢爬行。松田阵平像一尊不知疲倦的守护石像,纹丝不动。
只有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和那双死死盯着监护仪上微弱起伏曲线、仿佛要将那线条刻进灵魂深处的眼睛,暴露着他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永恒。iCu厚重的隔离门无声地滑开,一名穿着无菌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记录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医生径直走向锦音千代,语气带着谨慎的疲惫:“锦音夫人,月见先生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血氧和血压维持在安全区间。麻药代谢情况比预期好,有提前苏醒的迹象。我们准备……尝试减少部分镇静药物剂量,让他逐步恢复意识。”
提前苏醒?!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笼罩在iCu外的沉重阴霾。
松田阵平的身体猛地一震。
背脊绷得更直,按在玻璃窗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玻璃里,醒了……礼人要醒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淹没,但紧随其后的,是更尖锐、更冰冷的恐惧——他醒来,就要面对那个残酷的现实。
毁容,失声。
锦音千代深邃的眼眸里也泛起一丝涟漪,她微微颔首:“麻烦医生了。一切以他的承受能力为优先。”
医生点头,转身准备返回。
“等等!”松田阵平嘶哑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他一步跨到医生面前,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他,他醒来,会怎么样?我是说,他的脸,他的声音…”他问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抠出来。
医生理解地看着他,眼神带着职业的冷静和一丝悲悯:“生理上的痛苦,我们有药物控制。但心理上的冲击……是必然的。尤其是对于月见先生这样……”
医生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他需要强大的心理支撑。家属的陪伴和理解,至关重要。但第一次接触,请务必控制情绪,避免刺激他。”
松田阵平重重地点头,力道大得几乎要把脖子点断。他明白了。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不能哭!不能崩溃,不能让他看到自己一丝一毫的软弱和痛苦!他要成为他的支撑,他的依靠。
医生返回了iCu。门再次合上。
外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松田阵平重新站回玻璃窗前,身体因为极致的紧张和克制而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
锦音千代依旧端坐,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收拢。月见绯的红眸紧紧盯着玻璃窗内。萩原研二屏住了呼吸。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玻璃窗内,病床上那个沉寂的身影,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动静。
先是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接着,被纱布包裹的头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然后,那双被厚重纱布边缘遮住大半的水色眼眸,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极其费力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
涣散的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微微收缩,似乎用了很久才艰难地聚焦。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天花板,扫过那些冰冷的仪器,最后,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指针般,移向了那扇巨大的、隔绝内外的玻璃窗。
隔着冰冷的玻璃,隔着生死挣扎的距离,那双布满血丝、带着巨大痛苦和茫然的水色眼眸,终于……对上了玻璃窗外,那双死死锁定着他、充满了无尽痛楚、心疼和不容置疑守护意志的血红眼睛。
视线交汇的瞬间。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巨大的酸楚和心疼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强筑起的堤坝。
他看到了礼人眼中的痛苦,茫然,还有一丝……面对陌生处境的恐惧。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进去,但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钉在原地。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纱布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强行拉回了他几乎失控的理智。
不能,不能吓到他!
松田阵平强迫自己扯动嘴角,对着玻璃窗内那个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正承受着巨大痛苦和未知恐惧的爱人,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僵硬,扭曲,难看至极。混杂着未干的泪痕、未愈的伤口和强压下的巨大痛苦,比哭还要难看百倍。
但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守护光芒。
他用口型,无声地、一字一顿,极其缓慢地对着里面的人说:
【别、怕。】
【我、在。】
【看、着、你。】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礼人的眼睛,充满了无尽的温柔和一种近乎凶狠的承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在这里,我会看着你,守着你,直到永远!
玻璃窗内,月见礼人那双涣散痛苦的水色眼眸,在看清松田那个难看至极却无比坚定的笑容、读懂他那无声的口型时,瞳孔似乎微微缩了一下。
巨大的痛苦和茫然依旧充斥着他的意识,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撕裂般的疼痛。
但窗外那个卷毛男人狼狈不堪、却执拗地守在那里、用尽全力向他传递“别怕”的身影,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穿透了冰冷的仪器和厚重的纱布,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渗入了他混乱而恐惧的心底。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眨了一下眼睛。
一个微小到极致,却足以让窗外那个男人瞬间红了眼眶的回应。
松田阵平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强忍着汹涌的泪意,咧开嘴,努力让那个难看的笑容看起来更“轻松”一点,对着里面的人,再次无声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睡。】
月见礼人似乎耗尽了刚刚苏醒的力气,水色的眼眸缓缓地、极其疲惫地重新合上。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随着他的放松,规律地起伏着。
松田阵平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窗前,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他贪婪地看着里面那重新陷入沉睡的身影,看着他胸口随着呼吸微弱的起伏。
他擡起手,掌心再次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能隔着这层阻碍,感受到里面那人微弱的体温和心跳。
这一次,他没有哭。
他的眼神里,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钢铁般的坚定和无穷无尽的心疼。
“睡吧,礼人……”他嘶哑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一步……都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