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要停
“别动!”
一把锃亮匕首眨眼间架上了林烟湄的脖颈。
“啊…!”
冰凉冷硬的触感过身,惊得林烟湄登时低呼出声。
刀锋反射出骄阳的强光,恰晃过她倏尔垂下的眼,令她瞬间失明。慌乱中,她无措的手下意识攀上持刀人的胳膊,想把匕首扯远些。
被灼伤的杏眼不停眨啊眨,拼尽全力只为从朦胧余光中,寻觅适才陪在身边的江晚璃的踪迹。
她俩分明并肩站在客栈门口看大家激烈的乱斗,眼瞅着己方胜券在握,老板即将被擒,俩人正想拍手鼓劲呢,怎须臾间一个愣神的功夫,她就被人劫持了?
有本事无声无息近她的身,这是何等能耐?
“手拿开!再动我宰了你!”
贼人厌恶林烟湄抓她胳膊的动作,厉声恐吓道。
“湄儿,听她的,松手!”
被一脚踹飞的江晚璃忍着痛爬起来,六神无主地提点林烟湄:“别怕,都听她的。”
说着,她的眸光移向身后突然冒出来的白纱覆面的贼人,审慎靠近些许,试图安抚:
“你别冲动,有话好说。”
能瞬间制服她二人还不被大家发觉踪迹,此人的本领定然非同寻常,江晚璃的心早奔到嗓子眼了,脱口的话颤巍巍的,毫无底气。
“站那,别过来!”
那人挟持着林烟湄,疾步后撤至院门旁,给自己寻了个遮蔽。
江晚璃当真没敢再往前挪。
与此同时,院中焦灼的战局中,乐华和楚岚联手,刚刚擒住那个打扮花里胡哨的老板。
“一命换一命,放开老板娘,她才能活。否则…”
贼人见状,又把匕首往林烟湄脖上贴近几分,语调明显激动高亢起来。
“呃…”
林烟湄吃痛,拧眉隐忍地呻.吟出声。
丝丝鲜血顷刻顺着刀锋滑落,扶光穿透淋漓垂悬的血,照映出极尽妖冶刺目的透亮殷红。
骇人的血色刺入江晚璃眼底的刹那,她蓦地咬紧了牙关,只觉心口闷疼阵阵,这份莫名生发的钝痛,竟还自觉漫上了四肢。
就在这个当口,打杀的刀兵声消停下来,一众下属总算留意到了门口的变故,全都捏着剑转向歹人,摆出了迎敌的阵仗。
乐华将擒住的老板推给楚岚,孤身嗖地跃上高处,试图探清这突然冒头的歹人是否有同伙。但她举目四望,周遭丛林静谧无声,瞧着不似有接应或埋伏。
若仅有一个歹徒…
大家指挥与配合得当,靠智取,刀下抢人勉强有些成算。
是以,乐华垂眸望向江晚璃,只待江晚璃传回一个眼神,她便会伺机出手。
可惜——
此刻江晚璃的脑中嗡鸣阵阵,只剩空白,全然丧失了周旋的理智,唯有嘴还算清醒,果决地朝贼人吼了一嗓子:
“你别再动!我放!乐华放人!”
闻声,好不容易擒住贼首的大伙面面相觑,并不甘心就此放人。
楚岚押着老板,满面纠结。
她开始频繁地给江晚璃递眼色。
老板可是客栈歹人中唯一的活口,就这般放了,她们岂非白忙活一场?
“没听见吗?放开老娘!你们不想要那丫头的命了?”
两方僵持的须臾光景,老板与门口白衣女对上视线,自认站了上风,开始拼命地挣扎起来。
气得楚岚手上暗加力道,掰碎了她的腕骨:“老实点!”
“嗷—!”
一声惨叫破空。
几乎同时,白衣人一拳击在林烟湄的腰窝,疼得林烟湄直眯眼,叫都叫不出来了。
匕首的刃缘亦转个弯,直刺林烟湄咽喉动脉的位置:
“这是不想交易?我数三下,老板娘若没回到我身侧,尔等就给她收尸罢!三…”
“快放人!”
听得威胁,江晚璃猝然飞扑到楚岚身侧,一把扯开她押人的手,还卯足力气朝老板后背猛推一掌,放任老板踉跄着趔趄出去,跑向了门口。
至于下属们那些暗号般的眼色,江晚璃饶是留意过,这会儿也被她抛诸脑后了。
而乐华依旧站在高处,右手还稳稳地搭在左手暗藏袖箭的位置。
她一直在等偷袭的机会。
怎奈贼人稳稳躲在林烟湄的正身后,偏不露给她半点破绽。
大抵是训练有素。
“二!”
孰料,人已放掉,白衣女居然还在数数。
江晚璃急得破口大骂:“你这混账,人都放了,还要怎样!”
白衣女蔑笑一声,调转匕首指了指房檐上的乐华:“一…”
“慢!”
一直紧盯着她的乐华,自是迅速触及了这道示威寒芒。她心头一紧,不敢与亡命徒做赌,顷刻纵身跃回地面,将长剑丢落脚边,举起了双手:
“我威胁不到你了!”
半句“一”字咽了回去。
白衣女手腕一翻,转出残影的匕首瞬间由直刺变作横陈的角度,拐着吓到失语的林烟湄频频后退,直到老板仓惶跑出院门,她大喊一声:“牵马来!”
魂不守舍的老板遥望见山坡旁的一匹白马,麻溜连滚带爬地照做。
一众下属也簇拥着江晚璃缓缓朝门口移动,尝试缩短两方的距离。
“都别跟来。若敢偷袭,我保证她死无全尸。”
待马匹近身,白衣女冷声警告院中虎视眈眈的众人。
“你带她去哪?”
江晚璃扬手制止了下属们近前的举动,强撑着冷静追问。
“半个时辰后,山下寻她,驾!”
白衣女看她还算识相,丢下这话,挟持林烟湄飞身上马,眨眼间钻入竹林,没了影踪。
“诶?!”
被丢下的老板登时白了脸。
怎不带她?
可她顾不上怨怪,一头扎进林子,撒丫子就跑。
她绝不能再被抓回去。
方才打斗时,她瞧得真切,这群身法极好的人对她的手下用的皆是毫不留情的杀招,剑剑直指要害,绝不是好惹的。
手下们好歹还有上峰给的毒药,咬牙即可毙命。
可她贪生,从当上小头目那天起,就把牙中的毒偷摸扔了,一旦被捉,必定生不如死。
几息光景,马声已听不见了。
江晚璃这才鼓足勇气跑上山道,循着声音消散的方向擡手一指:“去追,别跟太紧!”
吩咐完这话,她身上力气好似瞬间被抽了个精光,双腿发软,砰地一声瘫坐在地。
直到眼下,她都没回过神,想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就被人踹飞了……
“兵分两路,老板抓回来!乌瑞留守护卫!”乐华看清眼下情势,当机立断。
“是!”
大伙得令,匆匆钻入密林。
只剩乌瑞握着剑,警觉地守在江晚璃身边,递出一只手,弱弱询问:
“姑娘?地上凉,您先起来?”
提心吊胆的江晚璃哪还有站起来的力气?
她摇摇头,阖眸狠吸了一口气,希求能维持清醒,盼到林烟湄回来。
一双目不转睛盯着林间的凤眼,不知几时被血丝席卷殆尽,化作通红一片。
“簌簌…”
忽而,西边林中传出些脚踩草叶的轻响。
“谁?”
乌瑞机警地抽出长剑,四下观瞧。
“是我…”
林中飘出怯声声的语调,而后,一个半大孩子的身形显露于老树干旁。
原是柒家那孩子。
江晚璃讷然回眸,怔怔打量着她,诧道:“你刚才在哪?”
她倒是忘了,打斗时无法上场的,除却她和林烟湄,还有个孩子。
“害怕…躲在洞里。”
头顶草叶子的小孩指了指林间树墩下的一片杂草:“有个陷阱。”
“过来。”
江晚璃朝她招手。
小孩怕她的红眼睛,踌躇不敢上前。
江晚璃便退让些,尽量将话音放得柔缓:
“我问你,适才可曾见到那个蒙面人?有没有看清她从何处来?”
小孩听罢,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到底看没看见?”
模棱两可的反应险些把乌瑞急死。
“我只看见个白影子,跟了我们好久。但刚才躲在洞里,怎么知道那人是不是那道影子。”
江晚璃一惊:“跟了许久?你早怎么不说?”
因心境焦灼,这追问的腔调凶巴巴的,听上去像是责备。
小孩被吓得嘴一撇,“哇”地哭了起来:“我害怕!呜呜!”
江晚璃一拳砸上地面,暗骂一声“该死”。
得,什么也问不出了。
但从刚才白衣人的诉求来看,此人应是老板的同伙。
不过也有疑点,白衣人劫林烟湄既是为换人,最后得逞时,怎没带走老板,反拐走了林烟湄呢?
哪里不对?
江晚璃百思不解,凝眸望着不见尽头的翠色,忽觉眼前的世界开始打转…
“咚—”
骄阳当头之际,乐华搀扶着满身泥泞的林烟湄回了客栈。
如今,贼人伏诛,领头的老板逃避追捕时一脚踏空摔下了山涧,这客栈反倒成了她们的落脚点。
几人归来时,晕厥的江晚璃刚刚苏醒,正倚着床围发呆。
待一张混合着泪珠和泥巴的小脸入眼,她无神的瞳仁骤然放大数倍,不顾腿软身疲,起身就朝门口扑了过去。
毫无意外的,没踉跄两步就又扑倒在地。
惊恐透顶的林烟湄也在看见她的一瞬,自觉迈开双腿奔了过去,又因脚下不稳,与人一道栽了跟头。
下属们瞧见滚跌作一团的二人,俱是一愣,正要俯身搀扶之际,却见——
江晚璃全然感受不到痛楚似的,迅捷爬起身搂住林烟湄,癫狂般对着她的脸一通亲吻,鼻子眼睛嘴,哪怕是耳根也没放过。
直到白皙的脸颊和唇缘也沾满泥泞,扑簌簌的泪花打湿双颊,她这才嘴角下压,呜咽出声:
“吓坏我了…”
“呜…阿姊呜呜呜…”
一声哭腔过耳,魂惊魄落的林烟湄好似得了感召,一头扎进江晚璃肩头,哭得惊天动地。
半日积压的惴惴心绪,此刻一股脑地,都融进不要钱的眼泪里,发泄个干净。
杵在一旁的下属们面面相觑,尴尬地缩回手,无声退去了门外。
她们记不清屋中相拥而泣的两人具体哭了多久,只知道,屋门重开时,有心大的,已在瞌睡中梦魇数次;而大部分心有余悸者,也没了提剑之力,尽皆饿成了瘪肚子。
理所当然的,客栈后厨一应能果腹的东西,被大伙洗劫一空。
还意外找到了惨遭迷药后被拴在灶台前,险些变成歹人下酒菜的豆饼。
待一行人重整行囊,再度启程之际,绚烂晚霞恰铺满穹天。
十余匹马虽已不知去向,但劫后余生的大伙格外乐观,索性卷走了客栈最后一点资产——
顺手牵走三头驴,改拿驴拉了马车。
半途,多数随从没牲口可骑,马车便赶得慢些。
左右是个澄澈的夜晚,午后乐华找人时也摸到了出山的路,大家心里有底,加之有月色照耀,便无甚担忧的。
闷头疾走实在无趣,好奇心重的乐华便往马车窗前探了个脑袋:
“林姑娘,那人劫走你后,可有再伤你?”
一语落,心神好不容易松泛些的林烟湄,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下身子。
受惊太狠,怕是应激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
见状,江晚璃有些不悦地乜着乌瑞:“别再问了。”
“哦…对不起。”
乌瑞也没料到林烟湄会反应这么大,她忙擡手捂住嘴,十分歉疚地撂下了窗帘:“要不…我,我给林姑娘唱小曲吧?我山歌唱的可好了!”
“乌瑞!”
乐华怕她添乱,压着嗓子凶了声。
乌瑞顷刻瘪嘴,耷拉着脑袋惭愧不已。
“我想听。”
怎料,那合拢的帘子微微颤动,随后,一双杏仁大眼探了出来:“乌姐姐多唱一会,可好?”
“林姑娘想听,我可以唱一整晚不带停的!”
“好。”
林烟湄将胳膊交叠在窗前,支起下巴,摆出一脸期待的小模样,瞧着煞是可爱。
于是,和着清幽的晚风,乌瑞放开歌喉,任清甜嘹亮的乐声响彻山谷:
“大山深处哟,有人家哩—流水无声哟,隐涧涯嘿…”
或许,乐声是难得的抚慰心神的良药,林烟湄听着听着,脑袋歪垂,无意识地眯着了。
江晚璃担心吵醒她,并没把人往车内拽,而是解下身上披风,给小鬼包裹严实,还拿口型示意乌瑞继续唱,不要停。
安眠曲常伴,才好做美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