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本章甜滋滋(晋江首发,谢绝转载)
林烟湄的质问如一道霹雳惊雷,炸得江晚璃无所适从。
世人都说话本灵感源于现实,江晚璃承认这话不假,可于情爱一途,她也是不解情滋味的新人好嘛!
要怪也只能怪禁庭这大熔炉汇聚了天下奇人新鲜事,什么宫娥们偎依示爱啊、女官恋慕公主之流的暧昧伎俩,她从小就司空见惯,耳濡目染后在话本里写上几句寻常见闻,再正常不过了罢!
怎就落得个披发待审的凄惨境遇呢?
她静坐半晌,努力压下心中愕然后,强撑淡然反问:“无凭无据的,你怎可胡乱编排人?”
林烟湄凌厉的视线纹丝不动地射向江晚璃的眼仁,逼得对方不自在偏了头,她才环抱双臂,慢悠悠讽道:
“嗬,若我半字不着边际,你至于慌到惊座而起、良久无言、开口又绕弯子避而不答吗?你若心里没鬼,大可直言从无心上人,未历情事呀。”
说完还得意地歪歪脑袋,顺带摊了摊手。
闻言,江晚璃腹诽林烟湄的心缝儿可忒小了些,小的好笑——
连有情史都成了罪过,小鬼是早就悄咪咪把她划归成生命中顶顶要紧的人了不成?
不然何苦计较这等私事?
不过明面上嘛,她却板起脸学着小鬼的语气回敬挖苦:
“怎得?依你之意,我动过心便是有鬼了?你好生霸道。再说,我有没有心上人、有几个、与你何干?”
“你…!我…”
林烟湄语塞当场,她偷摸一回忆,惊觉自己方才说的话预设了立场,而这立场冥冥中要求江晚璃的情只忠于她一人,这不明摆着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嘛,确实不该呀!
现下醒过味儿来,她只觉又羞又懊恼,索性破罐子破摔,拂袖直奔门口:
“谁稀罕听你的破事?跟我不相干,我多余听呢,告辞!”
“哈!”
江晚璃粲然失笑,又怕小鬼正苦苦忍受着百般煎熬,忙朗声找补:
“若我心上只住了一位调皮爱赌气的小气鬼呢?你待如何?”
她心道,某人这藏不住心事、困窘欲逃的模样,和被人揪住小尾巴要跳脚的猫儿一样娇憨呢!
这番话过耳的刹那,林烟湄仓惶踏出门的脚步悬滞半空。
江晚璃口中所指,听着怎像是在说她?
可她哪有这般不堪?
哪里小气了!
“蹬蹬蹬…”
悬停的脚结实落了地,还一口气冲下了楼梯。
甭管江晚璃的意中人是不是她,敢这般形容她,她得给人点颜色瞧瞧!
江晚璃听着脚步渐远,丝毫不心急,反而慢悠悠躺倒了。
方才小鬼吃了她的饭后并无离开之意,后来拐弯抹角探听她过往的举动已然表明,林烟湄放不下她,跑下楼充其量是唬人的招数。
况且,她还有个得力且擅长揣摩她心思的好下属:乐华绝不会轻易放林烟湄走,保不齐还要过过挖苦人的嘴瘾,欺负小林两句呢。
小鬼若在楼下呆着不舒坦,自会老实上楼来。
如是想着,江晚璃毫不担忧地闭了眼养神,毕竟刚刚犯老毛病是真,硬撑着与林烟湄周旋半晌,眼下身子格外疲乏,实在吃不消。
她合计着养神时顺带等林烟湄回来,晚些还能有心力多陪小鬼聊聊天。
哪知,再睁眼,周遭已昏黑一片。
“糟了!”
意外睡过去的江晚璃蹭地起身下榻,摸着黑跌跌撞撞出了内室的门。
待行至走廊瞧见大堂的烛光,她刚想喊乐华,楼梯转角突然探出了个脑袋,迫她飞速抿唇遮掩了脸上焦灼的表情,随即缓缓扯出一抹怡然淡笑,目光追着那脑袋游走,玩味寒暄:
“怎没走?”
端着油灯上楼来的林烟湄毫不留情地白了她一眼:“明知故问。乐华做的好事你不知?”
这一下午,乐华直接给医馆挂起打烊的牌子,还落了门闩,专门看着她呢!
正在楼下清点账册的乐华耳朵贼尖,偷听到林烟湄抱怨,麻溜告状:
“婢子瞧着林姑娘在此呆得闲适又自在,柜台内医书她都要读遍了,还不时点头揣摩,像是沉浸其中着了迷,可没半点想走之意!再说,我并未锁门,她想走大可以打开门闩出去,我又不拦着。”
闻声,林烟湄差点石化当场。
她不想走的心思有这般显眼?
那江晚璃会不会早就看穿了她?
她现下离鬼精的江晚璃仅两步之遥,太尴尬了,这回真得跑…
林烟湄如是想着,试图脚底抹油,即刻溜掉。
“再躲你能躲哪去?”
江晚璃见人脚尖换了朝向,一眼洞穿了林烟湄又想逃避的心思,箭步上前拽了人的衣袖,稳稳托住油灯后,她哂笑着把脸红的小鬼拉回房,反手掩紧了门:
“一个路数用两次幼不幼稚?进屋,仔细油灯烫手。”
眨眼间,林烟湄就被抵在了门前,前有高她半头的江晚璃,后有坚实门板,进退都没路,慌得她小心脏突突乱蹦。
占了上风的江晚璃垂下视线紧追着林烟湄无处躲闪的小眼神,存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么晚还没回客栈,你不怕慧娘着急?是不想回去见她们,还是不认同你师娘的态度,又或者兼而有之?总不会是关心我罢?抑或是…你跑走后一直在等我下去追你?”
俩人挨得太近,油灯的火苗在身旁飘忽跃动,林烟湄逃不开闪亮暖晕的照拂,只能任由江晚璃精明老辣的视线将她洞察的体无完肤。
一想到江晚璃已览遍了她拘谨不知所措的忐忑神态,林烟湄身上翻涌起无尽的热浪,滚烫侵袭了空荡荡的脑海,哪里还应付得来这一连串问题?
江晚璃等得心痒,故意将油灯移到了林烟湄面前,乘胜追击:
“言语一声,不要不理我。”
林烟湄啪嗒闭了眼,只留下两排颤抖的羽睫不时抖动着。
这小动作并不在江晚璃的意料之中,看来林烟湄还做不到自觉大胆的敞开心扉,她好似也不能逼迫太甚。
如此想着,江晚璃举着油灯移步至窗前的条案,给了林烟湄足够的喘息空间,而后缓缓出言:
“不言语想是害羞了?那我默认你是在关心我咯。既如此,我明早离开,你可跟我走?”
“什么?怎还要走?”
“走”字入耳,林烟湄猝然睁开眼,朝江晚璃站的方向疾走了两步,行至半途,她见江晚璃虚望着窗外不动,便生生压下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想自背后紧紧抱住江晚璃的冲动,杵在那不掩慌乱地解释:
“师娘偶尔神志不清,病人的话你不必当真,而且…她,她管不到我,我只听婆婆的。”
“哦?可我怎觉得,慧娘与你师娘是一心呢?”
江晚璃稍挑起柳眉,淡笑着摇了摇头:“若慧娘不许你我交好,你便听么?”
她耳闻目睹林雁柔抓着慧娘叫姑姑了,只不过当时因太过惊愕,脑子有点发懵,她生怕听错或看错,这才憋着没告诉林烟湄。
“我…”
林烟湄直觉慧娘不会干涉她的决断,过往十余载,老少二人并不似寻常祖孙那般辈分鲜明,反而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
记忆中,慧娘给予她的,九成九是鼓励与包容,余下的十分之一成口舌交锋,几乎全都和师娘林雁柔脱不开干系。
说到林雁柔…
林烟湄清楚此人是被病折磨得没了好情绪,称得上刀子嘴豆腐心,她习惯了敬而远之不招惹,以往数年俩人的关系也算平顺。
唯独在江晚璃的事上,师娘好似存了成见,屡屡出言偏颇,且当属今日的事最为过激。
“婆婆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她会尊重我的好恶。师娘到底是外人,她的态度不打紧。”
林烟湄说着说着,袖中手指交握,攥得死紧,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
“我已满及笄之年,足以做自己的主。你,你若不信,我这就带你回客栈,与……与婆婆说清楚,表明心意。”
话到一半时,不合时宜的停顿引得江晚璃转了视线,回望低头紧盯地板的林烟湄,她从眼前人倔强的体态表达中,揣摩出了这未经世事的姑娘必然耗费了千般勇气,才开口给了她这番承诺。
那须臾的停顿间,林烟湄的脑海中许是进行了激烈的斗争,或许便是这毫厘光景里,小姑娘为留住江晚璃,甘愿与旧日无比敬爱亲昵的婆婆,当面锣对面鼓地叫板、抗争。
二人相识近一载,江晚璃早已发现,林烟湄相当懂事孝顺,凡事皆想着慧娘。如今为了她,竟肯做下这等决定,内心一定很煎熬吧。
林烟湄既肯敞开心扉待她,她自当回以推心置腹:
“实不相瞒,我已承诺慧娘离开此地。一诺千金,不可食言。”
点明立场后,江晚璃强行稳住的心绪还是不可避免的起了不安的波澜,她背过身,揣着侥幸怂恿林烟湄:“我走虽已无可转圜,但你有得选。你可以跟我走,旧日许诺尽皆作数,外间天地广阔定于你有益。”
左右她只答应慧娘离开,可慧娘又没明说不能拐着小鬼一起,钻空子不算错吧!只是,小鬼的心思她还参悟不透,也不敢赌:
“除非,你赞同师娘的决断,不愿陪我漂泊,那…我也不好强求你忤逆尊长,只得孤身飘零…”
“阿姊!不要说下去。”
一席话说得无尽落寞,听得林烟湄身上寒颤四起,好不凄然:
“说出的话也不是不能收回,你跟我回去问问婆婆可好?你知道的,婆婆疼我,我…我也离不开婆婆,舍不得。”
可江晚璃清楚慧娘最后的警告是何其决绝,遂苦闷低应道:
“湄儿,我撞上她们最亢奋的场面,困窘尴尬,不便回去了。”
“那…你等我,我自去问她。”
林烟湄提裙直奔门口,跑了没两步又突兀停下,而后倏地转身扑向了江晚璃的怀里,搂着人默默待了好久都不肯松手:
“我的心意你看得透,别狠心抛下我,别偷偷溜走,行吗?答应我。”
江晚璃站得笔直,不躲不闪也没有回抱她,开口时语气透着无力:
“我又何尝不是惶然的?你说跑就跑,风风火火的,我也怕你一去不返,怕慧娘不放你回来。你尚且能追我,可我无力追赶你分毫。我午后在想,倘若我们一起从街上返回,你师娘发难时,你我一同应对,结局会否比现在好些?”
“嗯…”
林烟湄接不出话,成长的苦难铸就了她果决向前的心性,她不擅长也不能够矫情地反思过去,只知奋勇向前,遇上困难便拼尽全力求个解法。
是以,江晚璃的预设,在她看来,是毫无意义的。
又或者,俩人一起面对师娘突如其来的崩溃,也许换回的是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的乱局。
沉吟半晌,林烟湄合计了个折中的办法,从怀里取出了白兔簪:
“这个给你,权当我陪着你。一会你与我一起到客栈街角,我一人上去,半个时辰内下来。若食言了,你就带走我最在意的簪子,我定会千方百计去寻你的。”
“不要。你不在我留个死物作甚?睹物思人,徒增心烦么?”
江晚璃很想伸手抢回小簪,可她暗暗权衡过,林烟湄狠心割爱将骨簪相赠,大抵就是心中毫无成算。真放人回客栈,约莫她俩只能被迫分离,这结局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做的事儿,少有办不成的,但凡此人不是林烟湄,她定要命乐华强撸了人带走。
可偏生她对林烟湄的情愫不同,非是万不得已,她不舍得为难人分毫,反而更乐意看到对方顺从本心做决断。从相识之日起,她和林烟湄就好似是情感共通的,林烟湄难受她会不落忍,林烟湄欢喜她便也觉得开怀。
慧娘和林雁柔铁定容不下她回去,但日后她查清林雁柔抵触她的因由,等大家心绪平和后,她完全乐意接纳慧娘来和林烟湄团聚,也有能力养活这一大家子呀。
思及此,她决定一鼓作气,拂袖推拒了簪子,再赌一赌她在林烟湄心中的分量:
“非要即刻回去拱长辈的火么?我旧病复发,今晚约莫受不住打击,可愿陪我缓一晚?”
旧病复发?怪不得身体发虚摔跟头呢!
林烟湄顷刻踮起脚尖摸了摸江晚璃的额头,感觉到掌心微烫,方知江晚璃半日都没退烧,因着担忧,小脸唰啦就垮了:
“怎不早说?我晌午赌气时来寻乐华的,看见你只觉意外,根本没顾上往犯病那边想。”
江晚璃无声垂了视线,暗怪林烟湄太大条,她病歪歪的憔悴样儿还不够明显吗?
躲闪的视线潜藏着幽怨,小模样楚楚可怜的,瞧得林烟湄好不自责:
“阿姊不难过,我…我今晚不走了,留下照顾你。婆婆那边,我怕她担心,可否麻烦乐女侠帮忙传个话?就说我有安全过夜的居所…”
“不能用乐华。”
不待林烟湄支吾完,江晚璃指着窗外热闹的夜市,率先提议:
“你瞧,街上有乞儿,传话最好用。我在屋里闷了一日,惦记外间热闹了,陪我下去走走?”
林烟湄望见医馆外瑟缩的乞儿,下意识拍了拍腰间荷包,可惜瘪瘪的,都是空气。
若能舍两文钱既传了话又能让乞儿饱腹,自是两全其美,怎奈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成,只好仰起水汪汪的杏眼去求助江晚璃。
“去寻乐华讨荷包,一整个带回来,你我逛街用。”
不需她开口,江晚璃便猜出了她的想法,莞尔笑言:“我换身衣裳,你拦住她,莫叫她上来。”
“阿姊病着,不宜吹风,还是别下去,就在窗前等,我快去快回。”
林烟湄有心拦阻,只当江晚璃怕她下楼会跑,赶紧给人喂定心丸。
江晚璃却格外执着:“此处夜里少有街市热闹,逛一会不碍事。你帮我同乐华要件披风即可。”
今夜外间的喧嚣,的确使她心痒,外间纷繁的烟火气勾起了她年少时的一段回忆——
那是她十二岁时的早春,上元灯会方过,久居宫禁的她从宫人口中听闻京都年关夜市的繁华,便格外好奇外面的世界,极想出宫看看。
可她少时体弱,身份又尊贵,任她如何哭闹,母亲坚决不允她踏出皇城半步。
也因此,母女间生了嫌隙,她将九五至尊的母亲挡在殿门外半月,誓不相见,这才换得当今太后垂怜,破例请了诸多商贩进宫,单独为她办了场别开生面的“禁庭夜市”,事后害得母亲被言官揪着骂了小半年。
那晚前所未有的欢畅,江晚璃至今记忆犹新。
许是今儿早间心绪振荡,她承受了太多意外,此刻神思敏感,这才突然念及了远在京都的母亲和那一点点皇家难得的温情与安逸了吧。
今晚的夜市她要去,而且只要林烟湄陪着。
除了幼时的母亲,只有林烟湄能让江晚璃觉得踏实、心安、牢靠。这份自然付诸信任的感觉,连今时的太后都给不了她了,林烟湄是特殊的唯一。
“行吧。”
这次,林烟湄清楚捕捉了江晚璃眼中跃跃欲试的光,不忍扫了她的兴致,只得妥协。
她往楼下写了张便条转交乞儿,回来后江晚璃已换好了衣衫,正倚在楼梯扶手旁等她。
林烟湄赶紧递上披风:“若累了就说,早点回来歇下。”
“你给我穿。”
江晚璃不接披风,反勾起唇角送了林烟湄一抹浅笑。
“阿姊好懒,弯弯腰。”
林烟湄笑睨着她,展开披风抖了下,踮脚给人披到肩头。
江晚璃稍躬了身等着,好不委屈地小意撒娇:“我病着呢。”
林烟湄给她系衣领蝴蝶结的时候顺势调侃:“好好好,一会儿楚姑娘是否还得让小的搀扶着您走?”
哪知,江晚璃这厚脸皮的顺坡下驴,悬了腕子等:“自是最好不过。湄儿,伸手。”
林烟湄扶额原地转了个圈,江晚璃学哪家贵妇呢,还学得挺像那么回事似的:
“阿姊正经些——”
江晚璃笑而不语,只管揪了林烟湄的爪爪垫在手腕下,稳稳压牢。
林烟湄试图挣脱:“先松手,你头发披散着,怎好出门?我给你盘起来。”
“不盘。”
江晚璃将修长的指尖挨个滑进了林烟湄的指缝中,攥得严丝合缝,骄矜回绝:“我只用湄儿的簪子,没有便不挽发。”
林烟湄拿她没法子,只好扬手把江晚璃低垂的长发甩去了背后,这才随人一道并肩出了医馆。
走在大街上,林烟湄看着来往的人潮,总觉得她这姿势像极了路过的小娘子们身旁的随侍小婢,瞧着怪别扭的。
她怀疑江晚璃是在故意戏弄她。
于是,她默默撅起嘴,暗暗算计着何时不声不响地抽出手,让悠哉摆谱的江晚璃出个糗。
前头几丈远的地方有个套圈的摊位,聚拢了大群百姓,一旁的街道恰好空了出来,煞是宽敞。
林烟湄心道,那不就是老天给她备的风水宝地嘛!她撒手后既可让毫无防备的江晚璃趔趄两步,又不至于绊倒别人或真的摔伤。
她试图拐人过去,忽闪着大眼甜甜提议:“阿姊,套圈好多人,咱也去瞧瞧?”
“欸?不了,小孩子的玩意儿。”江晚璃今儿多长了好几个心眼,一直侧目偷瞄着小鬼呢。她眼瞅着林烟湄的眼仁滴溜溜乱转半晌,嘴巴撅起不久居然又嫣然笑开了,指不定在憋啥坏!
此刻小鬼脱口的话,她是半个字也不敢信,灵机一动,先拽了人往反方向去:
“人多嘈杂,对面花花绿绿瞧着新奇,不知在卖什么,去瞧瞧。”
林烟湄不想罢休,学旁的过路小孩拉着长音卖乖:“阿姊—,去看看嘛,我想去。”
江晚璃“噗嗤”一声失了笑,抓起自己飘逸的裙带,转手递给林烟湄:
“喏,别家孩子耍活宝都拽大人衣带子,你也拽一把吧,这才像样。”
“你你你…”
江晚璃居然拿她逗乐子!
林烟湄暗戳戳磨着牙,忿忿跺脚:“过分!”
粉白的腮帮左右次第起伏,间或传出些微“咯吱、咯吱”的声响。
江晚璃没忍住,偏过身子,扬手戳了戳某人鼓囔囔填满空气的两腮:
“嗯,气鼓鼓愈发可爱了,像小兔子,再跺两下脚给我看可好?兔子都一跳一跳的。”
“起开。”
林烟湄脑袋一歪,蛮力将手缩回,还反手打落了江晚璃不安的爪子,调头远离这动辄戏耍她的坏女人:“不陪你了。”
她以前怎不知江晚璃的嘴巴这么损,还有逗弄人的幼稚癖好呢?
“唉呀,回来。”
江晚璃也没料到小鬼如此不禁逗的,没两句话就要分道扬镳哪行呀,她三步并两步过去,强揽了人回来,裹挟着她直奔十步外的首饰摊:
“走走走,给小兔子买金镯子去,珠光宝气压得她跳不起来。”
“嘁!阿姊醒醒,大晚上别做白日梦。”
林烟湄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哪个傻商贩舍得把金镯子摆大街上卖呀,那不坐等打劫吗?
再说,乐华的荷包里充其量有七八两银子,一枚普通素面金镯起码十贯钱往上,她们也买不起呀!
“且去瞧瞧。”
江晚璃实在意外林烟湄的反应,按理说,姑娘们都喜欢各色繁复灵动的首饰,可小鬼怎不见动容呢?她想送首饰哄人的路数走错了?
可叹太女殿下对民生疾苦的了解还是少了点,也不熟稔百姓物价和市井乱象,当她站定摊位前四下逡巡时,眼底的期待一点点消散,也变得兴致缺缺——
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着实不少,但做工粗糙,纹样老旧,材质的成色也一般,实在入不了她的眼。她私以为,这些物件还及不上林烟湄那枚精巧的白兔骨簪呢。
最要紧的是,摊位上最好的首饰是银质,半点金子没有。
小贩上下打量了二人须臾,发觉江晚璃的披风是丝缎所制,料想这人是有钱的,忙热情张罗:“哪位娘子要选首饰?我的物件可是这夜市里最好的,您只管挑!”
江晚璃没看中任何一款:“可还有更好的?这些不入眼。”
林烟湄倏地瞪大了眼,江晚璃真想买金镯咋滴?
那她岂不是得抓紧考虑下,明天去哪喝西北风?
欸…不对,夏日将至,西北风不太容易喝到了。
她偷摸捏紧江晚璃的袖口,朝外拽了拽,小声嘀咕:“走吧。”
江晚璃没搭话,反手拉紧她染满汗渍的手掌,有节奏地揉捏了两下。
“这些都不入眼?”
小贩不信江晚璃挑剔至此,划拉了一把簪头各异的银簪摆来她面前,又从货架上取了对儿岫玉镶银的手镯,挨个摆弄着介绍:
“这几款卖的极好,城中员外家娘子都来我这拿,娘子都不中意,莫非存心找茬?”
江晚璃拿起镯子一打量,跟人较了劲:“此岫玉水头不佳,勉强算中品偏下,其余簪头所嵌之物还不及此,雕刻瑕疵更…”
“打住,您别再说,我不卖您了!”
小贩听到一半,心知遇到了行家,眼前人根本不该是她的客人,便麻溜抄回自己的物件圈在了怀里:“这些不适合您,您缺首饰还请往前街宝华楼选罢,我这小本买卖,别影响我做别人生意。”
江晚璃生出几分好奇:“宝华楼?有何好物件?”
小贩又瞅了瞅俩人周身的衣装,略显不屑地摆手道:
“只有您买不起的,没有人家给不出的,您去吧啊!”
江晚璃却是眼前一亮,拉着林烟湄的手晃了晃:“去瞧瞧?”
“我不缺,算了吧。”
林烟湄心里已在大呼“救命”了,她从江晚璃与小贩的寒暄中听出了某大小姐的眼光极高,此刻握着钱袋子的手掌心全都是汗。
还“宝华楼”,听名字就像抢钱的强盗窝!
江晚璃来了兴致,丝毫没留意到林烟湄紧张到了何种程度,牵着人信步往前街去:
“我缺簪子呀,你来给我选,这不是你亲口承诺的?”
“…!”
林烟湄脑壳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撅过去。
是呀,晌午那会,她答应给江晚璃买个新簪子来着…
可她当初不知江晚璃眼光高,没打出多少预算;但现下看来,今晚荷包要空了不说,明早她记账的小册子上,大抵会出现一笔卖了她都填不上的大窟窿!
想到这,她缓了步伐,磨磨蹭蹭不想再走。
“啊呀!”
忽而,江晚璃拽着她猛迈一大步:“快些,晚了怕要关张。”
林烟湄欲哭无泪,耷拉着脑袋蔫巴巴地在后跟着,颇为纳闷地问那突然来了精神的人:
“阿姊不是病着吗?体力不错么?”
江晚璃的嗓音和步调一样的轻快:“大抵是出来逛能开怀?我觉得好些了。”
“…噢。”
林烟湄寻思,既然江晚璃高兴,那她就硬着头皮,舍钱陪君子罢!
大不了,她真把自己卖去富户家当几个月洒扫小婢,等攒够钱再把自己赎了!
不多时,一巍峨的三层琼楼现于眼前,林烟湄仰头一望,转瞬想起这是她入城那日最先瞧见的高楼,若在白天观瞧,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称得上是渤海府城的标志建筑。
如此豪奢的琼楼竟是卖首饰的,那此间首饰,不得天价?
彼时,兴致勃勃的江晚璃已提裙上了台阶。
店门前俩小婢迅捷给人开了门,在前引路:
“娘子万福,内设雅间,略备茶点,掌柜稍后即到,您请慢选。”
“好,有劳。”
江晚璃心说,这家还算像样,待客之道有了京城的三分样儿。
她展开双臂由着人解了披风,稳稳在雅间内落了座。
林烟湄在后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人中。
江晚璃端起茶盏,悠然撇了浮沫,浅咂一口后,展颜笑开:
“劳店家先将各类金镯和玉簪取来瞧瞧。”
她已经好久没喝到对胃口的茶汤了!
这店面里的龙井虽不是正宗明前龙井的成色,但起码也是今春的新茶。店家能从南方千里迢迢运回此等好茶,想来财力确实不俗,制成的首饰理应能入眼。
“娘子稍待。”
随侍的小婢见林烟湄杵着不坐,主动上前奉了杯茶:“小娘子请用茶稍坐,您看点什么?”
“我不用。”
林烟湄连连摆手,躲到了江晚璃身侧,忐忑询问:
“阿姊不是只买簪么?金镯与阿姊清雅的气度好似不相符。”
闻声,江晚璃眨巴眨巴眼,若有所思般沉默良久。
她穿金戴银二十载,倒是头一回听人说,她的气质与金子不搭!
不过,今晚她本也没想给自己添镯子,也就无心多做计较:
“是么?那便听湄儿的,你选枚玉簪给我。”
林烟湄偷摸抒了口气,咬牙应了声“嗯”。
身侧小婢随即追问:“那娘子的金镯还需相看吗?”
“看。”
江晚璃果决拍了板,转眸笑看着猝然慌起来的林烟湄:“给我家湄儿选,你们拣最好的上。”
话音方落,林烟湄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得亏江晚璃眼疾手快,伸手一把将人捞回了身前,还揽住小鬼的腰把人摁在膝间,余光瞥见小鬼脸上漫起了火烧云,便打趣道:
“想坐我的腿怎不言语?在外面害羞了?不打紧的,放轻松。”
说完还伺机在她脑后飞速咬耳朵:“不慌,我有钱的。”
林烟湄深吸一口气,心底暗骂了声“妖孽”。
江晚璃一定是个会勾魂摄魄的狐妖!大庭广众的,行止可忒没分寸了!
可惜,她身子莫名僵直,像个石头似的定住不会动了,此刻只剩呆坐在江晚璃膝间的能耐了,连开口说话之能也丧失殆尽,自也顾不上问江晚璃从哪里变出钱来。
这番玩闹羞得俩婢女尽皆捂唇低笑着退了出去。
半晌,林烟湄才消化下羞赧,一双手轮番照拂起江晚璃的肩,拍来拍去地抗议:
“坏阿姊,快让我下来,怎可这般胡闹!”
见人挣扎地厉害,江晚璃只得松了禁锢,拿手点了点林烟湄慌出薄汗的脑门:
“小没良心的,方才我不搭手,你就要闹滑稽笑话了。”
“哼。”
林烟湄一退三尺,背过身去揪耳边的碎发,一撮撮全都挡在耳朵前,以为这样能遮掩双颊热烈的红晕。
江晚璃以袖掩唇,偏过头咬紧牙关强行克制着,憋笑了好一会。
林烟湄真是…越熟悉就越能给她惊喜,可爱到没天理啦!
“娘子,此盒是店内最畅销的五款金镯。”
不多时,小婢引着掌柜折返,取来两盒首饰摆给江晚璃选:“这盒是所有玉簪,您可有中意的?”
江晚璃虚虚扫了眼,唤着林烟湄:“来选罢。”
林烟湄慢吞吞挪了过来,还别说,对墙面壁少顷,她的羞赧红晕的确退了大半。
她打量着盒中各色精雕细琢的白玉、青玉、墨玉…,纹样新颖,光晕润泽,实在妙极了。
她暗暗揣测,若任选一款送阿姊,阿姊都不会再惦记她那不上档次的破骨簪了吧。若她手头宽裕,定也会心动给自己挑一款的。
一旁小婢见林烟湄看直了眼,忙劝道:“小娘子,喜欢可试戴。”
“好,我要这个。”
林烟湄痛快地指了枚莹润的白玉簪。
江晚璃有些意外,小鬼竟然果决了?不先问问价格犹豫下吗?
“婢子给您簪上?”
“不用。”
林烟湄伸手接过簪子,绕到了江晚璃身后,手拢起长发拧着:“我给阿姊试试。”
“嗯。”江晚璃配合地微低了头。
林烟湄挽螺髻的手法极快,须臾即成,小婢顺势送来铜镜,夸道:
“小娘子眼光好,这清水芙蓉如意簪是上等羊脂玉所制,雕工循古法,简朴古拙,插在娘子头上,更衬您出尘风姿。”
林烟湄也移了视线望向镜中,与江晚璃的目光在镜内交汇的刹那,她仓促垂了眼:“阿姊喜欢么?”
江晚璃的语调软的像水:“你选的我都喜欢。”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私以为,这款适合阿姊。”
林烟湄小心翼翼地将簪子固定地紧实了些,生怕一会江晚璃动起来簪子会滑落,而后才问掌柜:
“多少钱,不用包了,我们戴走即可。”
“小娘子真疼阿姊,实不相瞒,此款乃京中天宝珠玉行的稀罕玩意,可惜玉料少,未凑成双,这才单制了小簪卖。价也公道,十二贯,您随便打听,城内绝无更便宜的了。”
闻言,林烟湄的手不自觉捏上荷包,讷然没接话。
十二两,钱没带够呀!
“阿姊,要不,再选选别的?”
掌柜一听口风不对,急忙找补:“此物若非只此一件,这价我们不卖的。您若还嫌贵,也可再凑件小首饰,结账时我给您抹个零头。钱未带足也无妨,飞钱票号我都能收。”
“掌柜急甚?”
江晚璃不喜商贾的焦躁,也顾念到了林烟湄踌躇的因由,她悄悄握住林烟湄的手,不疾不徐地扫视着首饰盒,半晌,才拎起一金镶血珀的小镯把玩:
“是要再选选,小妹尚缺个趁手的镯子。”
这话过耳,掌柜立刻乐开了花,自袖间掏出一盒手脂,殷勤招呼:
“是了是了。您拿的这件尺寸刚好,给小娘子试试?”
林烟湄着急推拒:“我不要。”
“我来吧。”
江晚璃伸手讨了手脂,拉过林烟湄的细腕抹一圈油,迅捷套了镯子上去:“不大不小,刚好,可喜欢?”
林烟湄连连摇头:“不喜欢。”
她喜欢不起呀!
“哦?怪我不懂你了。”
江晚璃一脸惋惜,作势要摘:“那就再选选别的…咦?摘不下了。”
林烟湄低头一瞧,镯口当真卡在掌骨处了。
她用力摞了好几次都没弄下来,越心急越不成,最后手都红了:“奇怪,刚才怎么戴上的?”
掌柜眼神一转,上前拉住林烟湄的手,不想让人再折腾:
“摘它干嘛?我瞧着挺好,这小圈口能戴的人可不多,拿上吧。再弄恐伤了手,不值当。”
“不喜欢改日再买新的,这款将就戴。”
江晚璃暗叹掌柜有眼色,她故意选的好戴难摘的贵妃镯,为的就是让小鬼不得不收下,是以她起身直言:“结账。”
小婢引她去了柜台:“您这边请。”
“欸?阿姊?”
仍抓着手腕和镯子较劲的林烟湄傻了眼,拔腿就追:“真不要。”
“必须要。”
江晚璃斩钉截铁道:“你我今日互诉衷肠,总该有个纪念,我送你的,莫推拒。”
“啊?”
“湄儿!这么晚不归?家婆急坏了,跟我回去!”
倏尔,身后传出一声焦灼质问,林烟湄蓦然回眸,就见一脸怒容的寸瑶不知几时堵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