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再叙墨香园
第203章 再叙墨香园
玉振堂内只剩薛湘楠姐弟二人,薛湘楠转身见薛凌云站在原地。只见他双目圆睁,眼中满是怒火怒火。薛湘楠忽然笑了:“你对他,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情深义重”四个字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扣到薛凌云头上。他立即收了心思,低声道:“长姐,莫取笑我。”
薛湘楠一双俊秀的眼眸打量着薛凌云,收了笑道:“仔细说说,你跟他去庆安国的经过,不许丝毫隐瞒我。”
薛凌云知道逃不过这一劫,不过他刚回坞原就在薛其钢面前讲述过一遍了,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走,跟我回书房,再吃些东西。”薛湘楠知道这接风宴薛凌云吃不饱,特意吩咐厨房给薛凌云做了他爱吃的饭菜。
屋外银辉如水,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庭院之中。一池碧水清波荡漾,银色的光华在微波中舞动,宛若仙境。微风拂过,带来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树影婆娑,与月影交相辉映,偶有虫鸣和夜风拂过树叶的声音,给这中秋月圆之夜增添几分柔情。
书房内,薛凌云吃了一大盘烧牛腩,混了个肚儿圆,放下筷子道:“长姐,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薛湘楠起身背手走到窗边,望着天上那轮明月,道:“你和十六殿下一趟庆安国之行,再加上这次他用全部封赏换你自由身,不论你们如何撇清,在其他人看来,你们已经结盟了。尤其皇后和太子,更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只怕,父王在京中会被多方刁难。”
薛凌云有些丧气地道:“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我们都身不由己……”
薛湘楠转身看着他:“你曾说他是个妙人,想不到你看人还准。”她微微一笑低头揭开茶杯盖,眸光微沉,若有所思,“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也与你有一样的看法。”
他?薛凌云懵了一下,见薛湘楠似有心事,一时竟不知她指的是谁,问道:“谁?”
屋外虫鸣吱吱,相思愁绪比那无边夜色还深。薛湘楠低头不答,任凭暖黄的月色透过窗棂洒向她清丽的面庞。
薛凌云猛地醒悟过来她说的是谁。
童若谦助叶长洲兄妹到达雁鸣城后便去了独龙蜂,一直到庆安国大事已成,薛凌云才独闯鬼医门把他救出来。这一节,他竟忘了告诉薛湘楠。
懊恼地拍了下脑门,薛凌云激动地站起来道:“瞧我这记性……长姐,离开庆安国前我上独龙蜂把童若谦救下来,他也跟着我们来益阳城了。怎么,你没看见他?”
薛湘楠望着他,眼中忽然有了光,随即却又消散,只是失落地摇头。
薛凌云连忙道:“我去把他叫来。”说着转身要走。
“站住。”薛湘楠连忙叫住他,神情落寞,“他既然避着我,想必是不想见我,你何必再去为难他。”
“什么叫为难?”薛凌云见不得薛湘楠这样暗自神伤,急忙道,“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要躲着?长姐你不知道,那书呆子独自上了独龙蜂,差点死在那里,幸得鬼医门门主之女相救才捡回一条命。但那女子逼着他娶自己,说只有那样才能带童若谦进鬼医门,将他身上余毒清除。”
薛湘楠愕然擡头,一双秀美的眼睛望着薛凌云,眼里的期盼和失落好生令人心疼。薛凌云又道:“那女子为了逼他就范,把他关在一个石屋里,将他身上药石全都拿走。但童若谦宁肯毒发性命不保,始终不肯娶她。我赶到的时候,他只剩了一口气,已经昏死过去。我见他快死了,想着怎么都得把他带回大盛,便强行带他下山。那女子最终还是不忍心见他这么死去,追来用自己的血救了他一命,最后还把鬼医门的秘籍给他了。”
听闻童若谦竟宁死也不肯娶他人,薛湘楠良久没说话,只是低头把自己埋在阴影里。
半晌,她才道:“鬼医门秘籍是否有效?他身子好些了么?”
薛凌云挠了挠头:“这个,我不懂岐黄之术,也不知有没有效。但他一直按照上面的药方在服药,而且十六殿下被陛下伤了眼睛,也是他在为殿下医治。一路上他和殿下的侍从一辆马车,我看着精神气还可以。”
薛湘楠坐在阴影里,没动也没出声。薛凌云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怕惹她伤心,也不敢继续再说下去。好片刻,才听薛湘楠道:“他没说他来南疆做什么?”
“这……他是跟着十六殿下来的,我不好多问什么。”薛凌云挠了挠头,“长姐,我去把他给你叫来。怎么说你也救过他一命,他既然到了南疆,不来拜见你算怎么回事?”说着他就要跨出门。
“不必了。”薛湘楠站起来,眸子里伤感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冷硬:“他一非我部下,二非我亲故,来不来见我是他的自由,你如何强求?不谈他了,走吧,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万事回头再说。”
薛凌云恨不得立即去把童若谦拎来交给薛湘楠,可是他又不敢违拗薛湘楠的话,只得垂头丧气跟在薛湘楠身后出了书房。
今夜月色很美,圆月高悬天空,毫不吝啬洒下光辉,照在古色古香的花园里煞是好看,连平日看惯了的假山流水、廊檐飞阁都有了不同的滋味。
“我还住墨香园?”薛凌云见薛湘楠领着他往墨香园的方向而去,问道。
“嗯。”薛湘楠道,“接到你和十六殿下要来南疆的圣旨,我便命人把墨香园重新修缮了一下。”
薛凌云心中一动,初来他还担心薛湘楠不认他,没想到薛湘楠那么早就在为他到来做准备。家人无条件的支持和爱,正是薛凌云这么多年来自由随心、甚至敢藐视皇权的最大的底气。他眼眶微热,巴巴跟在薛湘楠身后:“长姐,你对我真好。”
薛湘楠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前走。墨香园中种满了花草,门口的那拢绿竹,已经长成参天绿荫,弯弯垂下枝头,给园子添了几分诗情画意。走进园子,屋子都没变,只是门口陈设的摆件变了些,仿佛薛凌云离开只是在昨日。
薛湘楠转身对薛凌云道,此处僻静无人,薛湘楠才低声道:“不论你跟十六殿下走得多近,你须知他始终是叶家人,跟太子、珩亲王一样,他的目标是清辉殿那宝座。日常相处,你需谨记分寸,别给日后埋下祸端。”
薛凌云身影被那翠竹遮住,薛湘楠看不清他脸上红晕一片。他很不想瞒着薛湘楠自己和叶长洲的关系,但打量了下自己的腿,还是作罢。
“长姐的吩咐,我记住了。”薛凌云声若蚊讷。
“你今日也看到了,珩亲王已经在拉拢你的十六殿下了。你护送他去庆安国出生入死一趟,抵得过珩亲王这纡尊降贵的吐握之心吗?”月色下,薛湘楠眸子蕴着微光,“你要明白,煜王府的这个后台,硬不过珩亲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无论将来谁主天下,煜王府和珩亲王府只能取其一。”
薛凌云正为叶长洲随叶仲卿去而生气,听薛湘楠这么说,一双眼睛都似要喷火。但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掐灭了:小十六不是攀附权势之人,他要我相信他,我就该相信他。
“不会的长姐。”薛凌云迅速恢复了冷静,“既然你也看出十六殿下有问鼎那把交椅之心,他便不会真正和叶仲卿一条心。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薛湘楠见他这么信任叶长洲,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但愿如你所说。你歇着吧,明日还有军务要处理。最近游夏人频繁出动,我猜他们内部出了什么状况,你需养好精神,随时可能会打仗。”
薛凌云见她要走,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终于问出了心中担忧:“长姐,现在的薛家军,还是以前的薛家军吗?”
月色下,薛湘楠脸色有些苍白。听着薛凌云的疑问,她苦笑了下,眸子里似乎有泪光。薛凌云愣了一下,很快否定自己的猜想。薛湘楠不是软弱女子,她不会流泪的。
“景纯,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薛湘楠擡头望着他。果然,她那双秀丽的眸子是只有冷硬的光:“我只能告诉你,我没变,父王没变,薛家军死去的千千万万烈士英魂没变。至于其他人……”
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眸子里的光忽然湮灭了:“人人都有软肋,当面对滔天的权势,想要报效自己都很难,只能低头和隐忍。”
薛凌云心头“咯噔”一下,愕然松开薛湘楠的衣袖。薛湘楠好似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原本看到今日的接风宴,还对薛家军抱有一丝希望,现在也全然崩塌了。
他颓然后退两步,只觉胸口似被人插了一刀。连忙转身扶着身后竹子,不甘地问道:“那、我师父呢?!金戈呢?!宦铁衣呢?!振宇、春生、文旦、明玉,这些人都叛变了吗?”
黑暗中,他声音低沉得吓人。
薛湘楠背手闭目仰天:“景纯,你可知什么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转身睁眼看着薛凌云,“军中将士都是武夫,哪是能文善武、久经政斗的珩亲王的对手?他若要寻你的过错,你便是今日在议事时呼吸重了些,他也会说你对朝廷不满。”
薛凌云冷笑了下,寒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转头看着薛湘楠,咬牙道,“长姐,我不会让叶仲卿嚣张太久的。”
薛湘楠也转头看着他:“你须知,他背后可是整个叶家朝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薛凌云目光如炬,“可不是所有叶家人都是这样的。长姐,请你和父王都要相信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薛湘楠看着变了许多的薛凌云,眼中渐渐弥漫上陌生,随即低头笑了:“罢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你和你的十六殿下要做什么,也不必告诉我。”她顿了下,转身有些哽咽低声道,“我只想保住忠于大盛、忠于薛家军的将士,不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说完,她不等薛凌云说什么,转身就走,走得毅然决绝。
薛凌云凝望着薛湘楠离去的方向,眸光沉重。他没有回薛湘楠给他准备的墨香园休息,纵身一跃,黑色身影消失在月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