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圣驾临暖阁
第187章 圣驾临暖阁
此时,拿着常慕远救叶长洲书信的栾清平已策马跑到了坞原城北门。只见他一袭黑衣多处破损,瘦削的脸颊几道擦伤,中了箭伤的胳膊被他草草用布条裹住。那大黑马早在追杀中死去,这匹快马是常慕远给他的,马后腿也中了箭,一瘸一拐驮着他走到城门口,便轰然倒地,口吐白沫,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栾清平倒在地上,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手举着常慕远的书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庆安国皇帝羽报!急呈陛下!”
羽报乃极重要的军情报告,守城士兵见状立即冲过来将他围住。守城将领也匆匆跑来,见是栾清平,惊得连忙搀扶起他:“栾大哥!怎么回事?!”
栾清平脸色煞白,口中溢出鲜血,颤抖着把书信交给守城将领:“呈陛下……”说完,头一歪,竟晕了过去。
叶政廷在清辉殿中背手踱步,冷剑进来禀报进度:“陛下,飞花营、皇家御卫军、神机营皆已到位,只待卯时。”
叶政廷紧锁的眉头微微松了些,问道:“嗯,那逆子有何动静?”
冷剑低头道:“嘉亲王府一切如常,并无异动,他没料到陛下会这么快动手。不过他府里除了一千府兵外,还私养了不少死士,城东那宅子里还有不少持械家丁,战力都不弱。不过这两处都已在神机营和皇家御卫军的控制之中。”
叶政廷寒声道:“便是一只苍蝇也不要放出去。告诉薛其钢和陈珂,朕要抓活的。”
“诺!”冷剑应声。
左忠勇急匆匆跑进来,捧着一封带血的书信跪交叶政廷:“陛下,庆安国皇帝羽报!”
叶政廷微微皱眉,对冷剑道:“你下去吧。”
待冷剑走了,他才慢慢走到左忠勇面前,看着那封信,脸上愈发冷,似乎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把悬在自己头上的刀。
没有任何人喜欢被威胁,叶政廷作为皇帝更不愿意。京中百姓那些传言已经令叶政廷倍感危机,如今又来了个直掐咽喉的威胁。叶政廷眼中突然暴起怒火,拂袖“啪”一声将那书信拂道地上,龙颜大怒:“竖子,欺人太甚!”
左忠勇吓得跌坐在地,连忙跪地高呼:“陛下息怒,气大伤身,保重龙体啊!”
叶政廷气冲冲坐回龙椅,佝偻着身躯生了半晌闷气,才疲惫地开口道:“把那信拿过来。”
左忠勇连忙捡起信跪着双手递上去。
叶政廷铁青着脸展开信纸,眼睛快速掠过那薄薄的一页纸,眼中怒火更甚,暴起将那信撕得粉碎,摔到地上低声怒吼:“竖子!匹夫!欺人太甚!”
左忠勇见他气成这样,不知道常慕远为救叶长洲在信中说了多难听的话,连忙劝道:“陛下息怒啊!如今大盛刚刚解了西潘危机,不可再和庆安国交恶。”
“朕知道!”叶政廷一股无名邪火不知道该往哪里发,气得拔剑“啪”将书案一角切下,怒道,“欺人太甚!”
叶长洲得了庆安国的支持,但在叶政廷眼里,他如今对自己的威胁才是最大的。可是迫于庆安国的压力,叶政廷又不得不放他。
得了百姓拥戴,得了邻国支持,叶长洲已然成事。走蛟遇水雨成龙,叶政廷无法阻止。
“这个儿子,终成了朕心头的一根刺。”叶政廷手中长剑“啪”一声坠地,“要拔,却拔不得……”
“轰隆”一声惊雷,漆黑的坞原城上空炸开了一刀亮光。叶政廷站在幽暗的清辉殿中,等到卯时一到便要将叶文惠连根拔起。父子相残、家国飘摇……陈凤仪临死前的诅咒,似乎已经开始应验了。
叶长洲静坐在暖阁内小榻上,耳中听到院外守卫悉悉索索换班的声音,睡意全无。打更的梆子响起,已到丑时,下人都去睡了,唯独他孤零零坐在那里。屋里黑灯瞎火,从大门缝隙里透过来的亮光在他脸上形成一道竖光。
一道惊雷炸开漆黑的夜空,叶长洲也只是微感亮光。沉闷的空气中透着某种危机,令人不安。闪电湮灭,屋中又是漆黑一片。虽然眼睛上蒙着白布,但他依旧能微微感到那道竖光在慢慢变宽,侧脸用右耳细听,院门微微响起,似乎有人进来了。
那人脚步声沉重中带着蹒跚,走得很慢,不是下人。是谁能在这个时候进得府邸?叶长洲眉头微蹙,心中有了答案。
“吱呀”一声,暖阁的门开了。那人沉重的脚步踏进暖阁,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走进来。
叶长洲缓缓起身朝那脚步声跪下去:“儿臣拜见父皇。”
叶政廷脸色铁青,冷眼看着叶长洲白布蒙眼跪拜自己,并不意外他的玲珑机敏。寒声道:“你倒是料事精准。怎么,知道朕会来?”
叶长洲直起上身,坦然将自己蒙着双眼的脸擡起:“儿臣不知,只是这个时候能通过守卫进来的人,只有父皇。”
叶政廷从未和叶长洲有过交心的深谈,左右是等待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如好好跟他聊一聊。叶政廷缓缓走进来,在榻上坐下,看着小案上放着的字帖,不由得拾起眯起眼睛仔细看:“为何进来的只可能是朕?你的人不是能轻易进出么?连常慕远都被你搬出来了,要挟朕放了你。”
屋中黑灯瞎火,叶政廷老眼昏花,看不清那字帖上写的什么,不由得皱眉又将它放下,一双苍老的眼睛紧盯着叶长洲。
“因为此时想跟儿臣聊的人,唯有父皇。”叶长洲明明看不见,却一直将脸朝向叶政廷的方向,并不否认自己的人去向常慕远求救。既然叶政廷知晓了此事,说明栾清平成功了。
叶政廷见他脸上蒙着白布,自己说话时他也刻意将右脸侧向自己,深深叹了口气,沉声问道:“朕……伤了你眼睛?”
他那一巴掌何止伤了叶长洲的眼睛。
叶长洲顿了下,道:“是。”
叶政廷此刻对叶长洲的情感极为复杂,既心疼他,更恼恨他。他原本对这个忽视已久的儿子展现出令人惊叹的聪慧和能力欣喜不已,甚至在接到常慕远国书那一刻,幻想过与他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可是陈凤仪的崇明教和常慕远那封威胁信,彻底打破了叶政廷对叶长洲的幻想。这个儿子是条豺狼,是一条已经长出獠牙,随时能威胁自己帝位的豺狼。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便处置的叶长洲了。一趟庆安国之行,不仅让叶长洲硬了心肠,更让他丰了羽翼。
在接到常慕远那封信的时候,叶政廷无数次动了杀死叶长洲的念头,可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杀念。
叶政廷要重新审视与叶长洲的关系。令老狼王心生忌惮的狼崽子,必须要妥善处置,否则一个不慎,狼王之位就要易主。
“朕听太医回禀,你左耳永久失聪了。”叶政廷紧盯着他,目露杀气。月黑风高杀人夜,今夜反正是要杀儿子,杀一个还是杀两个,都在他一念之间。
叶长洲并无半点生气或者委屈,淡然得似乎耳朵聋的是别人:“是。”
叶政廷自己拿起小案上的火折子,点亮了眼前那盏琉璃灯,屋子里这才亮了起来。他冷眼看着叶长洲苍白的脸,声音冷硬:“你恨朕。”
屋子里静得只听见灯火“噼啪”燃爆的声音,叶长洲跪在地上,右脸微微侧向叶政廷:“儿臣不敢。”
叶政廷冷哼一声:“哼,撒谎!”
叶长洲平静地扬起脸朝向他:“父皇当日要儿臣去庆安国游学,谁都知道此去性命难料,遑论回来。比起性命,一只耳朵算什么。”
这话简直在戳叶政廷肺管子,他气得闷声咳嗽了一下,捂着胸口软了些语气:“朕那时没办法,迫不得已。”
叶长洲心里冷笑,脸上去丝毫没有波澜:“儿臣说了,儿臣不敢恨父皇。”
若是以往,他哪会加那个“敢”字,叶政廷听得又闷咳了两声,转移话题寒声道:“朕今日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父皇请问。”叶长洲面无表情“看”着他。
“陈凤仪在殿前说的那番话,明显是要保你。”叶政廷也看着叶长洲,眼中再无舐犊之情,透着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凶狠与较量。
“莫要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你知道瞒不过朕。”叶政廷目光如炬。他可以因为叶长洲一句话就饶他性命,也可以因为一句话要了他的命。
“你是不是进宫前就和她勾结,回宫的目的就是报复朕?”叶政廷盯着叶长洲,眼中渐露杀气。
陈凤仪说得那么清楚,她是起过报复之心,但后来因为稚子怜爱,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母性,她放弃报复之心,只是一心想要将叶长洲培养成才,完成她未竟之志。
叶政廷忌讳的便是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儿子也不行。
叶长洲摇头:“昨日之前,儿臣都不知赵婆婆便是陈凤仪。”他擡头对着叶政廷,“父皇,若您出生便在帝王家,但因皇家子嗣繁多,生母地位低微,所以您是个无人问津的皇子。您的兄弟姐妹母家非富即贵,个个都比您受皇帝宠爱,随便哪个皇兄跺跺脚,都能要了您半条命,您会怎么办?”
叶长洲说着,身子晃动了一下,蒙着白布的眼睛看向地面:“父皇,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十五皇兄?您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您知道他连吃口热饭都要看下人脸色吗?”他苦笑了下,“主子势弱,刁奴欺主。在宫中,没有靠山,没有恩宠,还不懂藏拙的皇子,便是这个下场。”
他收了笑,直愣愣地面对叶政廷:“父皇子嗣繁多,儿臣排区区十六,儿臣之前可是有足足十五位皇兄,儿臣敢问父皇,除了太子、珩亲王、嘉亲王、和郡王,十五皇兄和儿臣,其余那些皇兄如今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