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魅魔影靰鞡草

第四十九章 情网与罗网(上)

战智湛和姜三木客气了几句,接过那杯热气氤氲的茶水,便陷进了宽大的皮椅里。茶香袅袅,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点散漫的怔忡。昨晚那场宴请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尤其是魏道媛将他拉到客厅后,那番直白又烫耳朵的话,此刻字字句句砸在心头,沉甸甸的。

“我说‘骆驼’,家无女人如庙堂,人无媳妇如和尚……”魏道媛那满是慈爱又不容置疑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竟想撮合他和她的妹妹魏道芝,那个在学生时代满嘴革命词儿、被战智湛戏称为“卫道士”的同级校友。

这“卫道士”三个字,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画面瞬间闪回多年前,在结义大哥海哥项怀仁家那个喧闹的院子里。啤酒喝多了,他晕乎乎地去院角厕所放水,却撞见魏道芝正被几个混混纠缠。英雄救美仿佛是写好的剧本,十分庸俗。他仗着酒劲和身手打跑了流氓,赶出来的海哥看得分明,瞅着魏道芝一步三回头、眼波流转的样儿,当场就调侃他,说这姑娘的魂儿让他勾走了。

可一旁的结义二哥武友义,那双刑警的眼睛毒得很,摇头笑道:“海哥,就别逗八弟了。我看这姑娘,满嘴时髦词儿,虚荣心盛,缺了点儿温柔贤淑的根骨,不是八弟的良配。”

二哥这话,战智湛当时就听进了心里。唯物主义者如他,偏偏觉得男女之情像缠死在轮船螺旋桨上的烂渔网,扯不断理还乱,徒添烦恼。所以后来魏道芝特意在海哥家门口“偶遇”他,热情邀他去家里吃饭答谢时,他虽心下明了其意,却因着年轻时的“面子”和二哥的先见之明,并未深想。

那时战智湛正是声名鹊起的时候,兄弟捧场,外人奉承,难免飘飘然,恨不得把“北侠”俩字打成金牌挂脖子上,哪还记得“夹着尾巴做人”的教训。爱面子,怕人求,魏道芝一番盛情,他半推半就地就应了。

记得魏道芝那会儿手脚麻利,没多久就端上四碟小菜。家常,却透着用心。她还变宝贝似的拿出一瓶洋河大曲,笑嘻嘻说:“这瓶酒我爸过十一都没舍得喝。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今天我们一起把它彻底消灭光!”

“能烫烫吗?”战智湛好酒,瞅着洋河大曲直咽口水。

“好呀!花脏钱喝凉酒,早晚是病。呵呵……我也喜欢喝热的。”魏道芝拍手笑道,爽朗依旧。

那顿酒喝得表面痛快,他心里却雪亮。姑娘的心意明白地摆在菜里酒里眼神里,可他心底愣是泛不起半点涟漪。二哥的话在耳边回响,他只觉得俩人绝非一路,充其量做个酒友还不知道对方量深浅呢。说白了,就是没那心动的感觉。

时隔二十多年,这段本就模糊的往事早已尘封。他万万没想到,魏姐会突然旧事重提,来了这么一出乱点鸳鸯谱,竟想把这根线硬生生捡起来,把他和魏道芝拴到一块儿。

战智湛不敢当面拒绝魏道媛,只好装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笑眯眯的胡说八道起来:“姐,不争就是慈悲,不辩就是智慧,不闻就是清净,不看就是自在,原谅就是解脱,知足就是放下。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半疯半傻半疯癫,半人半鬼半神仙,半离半合半心愿,半俗半禅半随缘,人生一半在于俺,另一半在于天,都是黄泉预约客,何苦为难每一天。”

魏道媛一瞪眼,食指一戳战智湛的额头说道:“你少跟姐俩扯哩根儿楞!你真是一个该进博物馆,硕果仅存的蠢货!你傻了吧唧的真的不知道小芝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结婚吗?”

“知道!知道!”战智湛嬉皮笑脸的说道。

“知道?”这一下把魏道媛造不会了,她十分疑惑的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这个……”战智湛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了几转,情急之下没有什么可以搪塞的,只好又胡说八道起来:“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当哩个当哩个当哩当!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绵。花谢花飞飞满天,混成傻帽儿有谁怜?”

魏道媛虽然也是名牌大学毕业,古典诗词歌赋并非一窍不通,可是她哪里有战智湛这种把古诗词信手拈来,东拉西扯的再改个面目全非的本事?自古“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战智湛信口胡诌的这首诗前两句出自北宋秦观的《浣溪沙》,原文是“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为了合仄押韵,也是为了博得魏道媛一笑,战智湛把“愁”字改成了“绵”字,似乎更有意境。战智湛说的后两句出自曹雪芹《红楼梦》里面林黛玉所作《葬花吟》:“花榭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战智湛却又把后一句中的“红绡香断”稍加改动,变成“混成傻帽儿有谁怜”。

战智湛本想博魏道媛一笑,谁知魏道媛已明白战智湛和妹妹魏道芝有缘无分。她叹了口气,说道:“唉……‘骆驼’,问世间情为何物?有人为之生,有人为之死,有人为之颠狂,有人为之抑郁,有人为之铁窗寄身,有人为之成为僧尼,有人为之春风再度,有人为之消沉萎靡。姐明知道你和小芝可以成为好友,却很难双栖双宿比鸳鸯,女貌郎才两颉颃。姐要是逆天悖道,让你们为了结合而结合,到最后恐怕还是害了你们。”

战智湛知道了触动了魏道媛心中的伤痛,使得魏道媛想起了背叛祖国背叛战友的丈夫曹廷晖。他不敢多说,叹了口气说道:“唉……姐呀,情之一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小心万分,也不免为其所伤。俺想早恋,却发现自己已经老了!”

战智湛说得的确如此,自从钱梅瑛被害后,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老了。心,经过二十多年的沉淀已经沉稳了许多,再也没有之前那种对于男女之情脸红耳热的感觉了。他时常总想起结义四哥宋永智开导他的话:佛为什么专挑善人受苦?这也是你积了几生几世的德,才有这个缘分。凡为人都是来这个娑婆世界受苦的,受苦就是还过去生中的债,也就是业障使你诸事不顺。你受尽了所有的苦,受苦越多还债越快。背的债没有了,你就可以轻轻松松往上走,不会再吃堕落轮回之苦。为人最容易解脱苦厄,因为你离天道只有一步之遥。为人最容易堕落,因为你离恶道也是一步之遥。佛让善人受苦,听闻正法,都是为你抓住的人身之天机,尽快成就,脱胎换骨修成正果。虽然很难,但你如法去修,种什么因肯定有什么果。

说起因果,这几天关于苏瑾和他的一则传闻又让战智湛苦恼了好几天。据说,有一个好事的人听说了苏瑾狂追战智湛的奇缘之后,特意跑到顾乡西郊薛家屯去找“薛半仙”问事儿。

据“薛半仙”讲,苏瑾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摒弃世俗,狂追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鳏夫,那是苏瑾前世和战智湛的因果。苏瑾前世生得柳眉杏目,鼻如悬胆,口似樱桃,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在校学生。苏瑾只因被人所害,怨气冲天,不得超生,一缕冤魂终日游来荡去。

战智湛得知苏瑾是被害而亡之后,动了狭义心肠,在明白人指点下,战智湛买了一个布娃娃,把苏瑾的生辰八字缝在布娃娃中,埋在极乐寺大墙外的山坡上。让苏瑾的冤魂每日聆听极乐寺的晨钟暮鼓和高僧的诵经声,消磨怨气,等待投胎转世的机会。战智湛不忿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又费尽心机让时任大案队队长的结义二哥武友义起了疑心。在被苏瑾视为包龙图在世的武友义缜密侦察下,真凶终于落入了法网。苏瑾大仇得报,沉冤得伸,从此对战智湛感恩戴德。苏瑾转世投胎之前,就发誓对战智湛的度化之德绝不相忘,矢志报答。阎君被苏瑾的真情所感动,特准许苏瑾投胎到苏府,成为有条件接收良好教育的今天的苏瑾。

这件美丽的传说也许有很多人相信,可战智湛是不相信的,只是笑笑而已。战智湛表面上对这件事不屑一顾,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十分警惕:散布传说的这个人对他太熟悉了!

为了弄清美丽的传说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战智湛暗暗开始了调查。以BLs的实力,调查这件事易如反掌。可是当战智湛调查到美丽的传说源自于红十字会时,他不由得哑然失笑。因为红十字会的***那可是蒋云鹏的老蒯,一定是在蒋云鹏的授意下,蒋云鹏的老蒯编造的美丽传说。战智湛判断,蒋云鹏的老蒯没有恶意,只是想促成战智湛和苏瑾的这一对儿老少恋。至于传说中的情节有一部分属实也并不奇怪,蒋云鹏当年曾经是武友义的得力部下,全程参与了侦破此案。

战智湛对着茶杯里沉底的茶叶发怔,魏道芝的爽朗笑声和魏道媛的急切语气还在脑仁里打旋,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那声“报告”短促得像颗子弹,瞬间击碎了屋里的沉闷。

“进来!”战智湛猛地抬头,椅背上的外套滑落到地毯上都没察觉。

尹庆国推门的动作带着一股风,反手带门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却像在密闭空间里投下块石头。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军靴跟在地板上磕出的脆响,一下下敲在人心上。“头儿,昨晚截到条发给d4的短信,内容不对劲。”

战智湛的手指在桌面上顿住,指尖的凉意顺着神经窜上去:“念!”

“三弟,家里来客人。从外地来的,刚下火车,请你马上回来。”尹庆国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眼神扫过战智湛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我们查了发信源,紧急协查总部和北部军区情报部,两边刚回了信,是‘腊肠’发的。”

“腊肠”两个字像根冰锥,戳得战智湛眉骨突突直跳。他猛地前倾身体,椅座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确定?”

“军区那边核对了加密特征,错不了。”尹庆国喉结滚了滚:“鲁放凌晨三点就带着人盯在d4楼下了,刚还传消息说,d4到现在没出办公室,倒是给几个陌生号码打过电话,通话时间都不超过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