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小凫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手里拿的什么?”

“没、没什么啊。”

阿七觉得这镜子有古怪,自己不敢再照,更不想交给少爷看。

“没什么还捂这么紧?”

阿七眼神躲闪,周词则淡淡看着他,一言不发。

过不多久,阿七受不了这种威压,自己先松了口,但手依然不肯松开:“就是面镜子,没什么好看的。”

“镜子?”

周词想起之前沈淼的话,朝他伸手,阿七拗不过他,瘪着嘴老老实实把东西交到他手上。

周词一眼认出来这是当时闯入金楼的那面四时方位镜。

铜镜表面光滑明亮,清晰可照,完整映出了他的脸,以及心口处一颗无瑕的明珠。

看来沈淼所言不虚。

“阿七。”他迅速将镜子翻转背至身后,对着阿七吩咐道,“少夫人可能要在这儿将养几天,你回去给她拿几件冬衣。”

“好,我这就去!”

“对了,还有……”

他没说下去,到外面问两个婢女要了纸笔,白纸黑字列了个清单给他。

阿七接过纸扫了一眼,边答应边往外走。

他刚离开不久,沈淼便来了棠夕阁,一是看看小满是否好转,二是问薛潺有无办法开启阴阳之间的缝隙,即所谓的混沌界。

重阳必阴,阳消阴长,阴阳复转,混沌归一。

薛潺屏退楼内那些小妖,挥手展开一室厅堂与三人商议此事。

薛潺道:“我修行一千四百余年,要开混沌界的缺口也并非易事,布法阵三日,渡鬼门三日,破阴阳结界三日。”

小满急躁道:“要九天?”

“不错。”她扬眉瞥了眼沈淼,“若有一丝神识相助,或许能快些。”

沈淼不语,缓缓从指尖散出一缕银线,薛潺伸手握住,微微一笑:“七日后,阴阳两界,缝隙自开。”

阿七从家里零零总总整理了一大堆物品,又按周词要求去采买准备,纸上写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他赶在日暮前回到棠夕阁,将东西交至周词手中。

薛潺已闭门为阵法做准备,小满回房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周词在哪里,只是很疲倦,也仍旧畏寒,冬被裹身,时梦时醒。

傍晚后下起一阵雨,绵绵不绝,更显阴冷。

迷蒙中有人在黑夜里点起床头左右的两盏灯,明晃晃地,竟似温暖如春。帐幔被轻轻掀开,她感觉到了,疲惫地睁开一只眼,笑了下。

“醒了?”

“嗯。”

“你去哪儿了?”

他没说话,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炉,握起她的手覆到精细的铜网上,顿时融融暖意自掌心沁入,像一条溪流涌向四肢百骸。

她觉得舒服很多,扭着身子往里挪了挪,周词于是坐了过来,把手炉放到她怀中。

“你回去拿的?”

“是阿七。”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这几天你不能出棠夕阁,那个还云虽然是人,但很危险。”

“我知道。”

小满抱着手炉坐起身,她的脸上笼罩着愁容:“只有七天,我的修为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恢复,这一次我担心比以往更凶险,我……”

“我都知道。”周词打断她,手心紧紧揽住她的肩,他停了停,等小满的情绪缓和下来,才指指炉子低声说:“打开看看。”

她疑惑地举起手炉,沉甸甸的,稍稍一动还有声响,不知是什么沉闷地在里面滚动。

她揭开铜盖,不由笑了:“栗子?”

“嗯。”

一颗颗板栗隔着炭块熏烤得滚烫,散发出淡淡的甜香,周词拿了一颗,在掌心颠了几下,拇指一按就爆开了。

他剥好了了塞进小满嘴里,栗子焐了小半天,味道甘甜,口感略略酥软,滋味甚佳。

小满捧着手炉心里欢喜:“你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也不是我想的,以前我娘在的时候偶尔会弄给我吃。”

“你娘还挺有心,什么都会。”小满边说自己剥了起来,正好冷着,倒也不怕烫手。

周词说:“都是被逼出来的,她以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

小满有些失落:“要怪就得怪害你爹的人,为人父母官,还心术不正。”

周词摇头苦笑:“官场尔虞我诈,行得正坐得端的又有几人?我说出来你别动气。”他搭着小满的手腕说,“陷害我父亲的人,似乎后来进了京,一路平步青云。”

“什么?!”

若非他拉着,小满险些摔了手炉,周词按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这个动气。”

她低着头,不由嗔怪道:“你明知这样,还非要往里扑。”

“我身无长物,唯有这条路,还能闯一闯。”他笑了笑,眼中染上了层熠熠的光辉,“小满,世间有很多恶,它们不一定都得到了报应,可即使如此就不去报了?为善者也并非个个都有善终,那这世上就无人行善了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人其实比想象中更强大,能补天,也能平海,天降大旱搭弓射日,洪水肆虐开凿挖渠,若有高山来挡那就倾世代之力去移,若有疫病来袭便尝尽百草去治,所以,人最可贵的,是不顺应天命。”

不顺应天命……

她静静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初见时总以为他是柔弱书生,可这一路他从没有认过输,他只想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是啊,凡人一点也不渺小。

她靠着他的肩,慢慢剥着栗子,一旁火盆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她心里无比安宁。

小小一个手炉,十来颗栗子没多久就快吃完了,她摸着炉子身上暖洋洋的,如此一来,忽然想起件事。

她瞪大眼睛拽着周词的袖子说:“完了完了!”

“怎么了?”

“我那幅消寒图还在家,我有好几日没画了!”

周词不由乐了:“就这事?”

“对啊!那是你给我画的……”

周词笑笑,曲起食指在她鼻尖轻轻一刮:“还以为什么大事,明天让阿七再跑一趟吧。”

“你的书呢,你这几天都去不得书院了,要不,辛苦他再给你装些书来。”

周词抱着她,低声笑起来:“你才叫我不要往里扑的。”

“是你要做不服天命的人,不是我。”

两人相识一笑。

冬日似乎已经过去大半,消寒图也只等填完梅花,天地回春。

第二天,阿七遵照周词所言又跑了茶铺,给他拿了书和一卷轴图,他刚提着大包小包走出去,远远走来一个人。

“三小姐?”阿七叫了她一声,她在人群里转头,看到他时愣了愣,眼神浮上一抹难言的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