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小凫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一缕刺目的寒光迫使他睁开双眼,长剑利刃明晃晃地跃入视线,他想起身,却只轻轻动了下指尖,从里到外都透着彻骨的寒意,冰冷僵痹。

他的目光随剑尖缓缓上擡,是沈淼。

可他为何充斥着敌意,用剑指向自己?

他勉力从地上艰难坐起,才发现正在下雨,他躺在泥泞的雨水中,浑身湿透。

“沈前辈……”

“周词,别怪我。”

他不明所以,四下绕了一圈问道:“小满呢?”

“她已被狐妖捉去了。”

周词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挽起潮湿而沉重的衣服站了起来:“在哪儿?!”

剑尖突然前移了一寸,直指他的心,令他动弹不得:“前辈,你这是何意?”

“你放心,我会去救,但只有她不在,我才能替她做这个决定。”

雨落在剑刃上,轻易地被劈成两半,锋刃透出难以掩藏的杀气。

周词拧眉,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你要杀我?”

沈淼垂眸,只是冷眼看向他,神情漠然:“你于她而言是祸,引来无数争端,百害而无一利。”

“她也这么想吗?”

“对。”

“不!”周词腰杆挺直,挪步到他跟肃穆道,“我与她心意相通,她断然不会言而无信,我必须听她亲口告诉我。”

“当面与否根本不重要,难道你真想陪她一辈子?真能陪她一辈子?”

“为什么不能。”冬雨夜寒,凉意入骨,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无比认真,“我周词,认定一个人,便是一辈子!”

沈淼凄凉一笑,“一辈子有多久?可笑凡人一生左不过百年时间,妖呢,千年万年,岁月悠长,你的情义在她眼中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你于她仅仅是过客。我不希望她重蹈我的覆辙,一世又一世,永远只看向同一个人。”

周词哑然沉默,这确实是他们之间避无可避的事实。

沈淼并不想给他思虑的时间:“你还有条路。”

“什么?”

“离开她,永世不见,我便不造这杀业。”

周词恍然笑了下:“人妖殊途,可殊途为何不能同归……我要去见她。”

“那你就得死!”

“好!”周词往前逼近一步,徒手握住长剑指向自己心口,“死之前,让我去见她,我有东西要亲手交给她。”

周词另一手放在胸口,毫不犹豫地重重按下去:“她说过,如果我死,她也无法茍活,若我将这颗灵珠给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毕竟那道士本意是要助我,必不会轻易让珠子损毁。”

“等等!”

沈淼想把剑抽回几寸,却不料被他牢牢握住,掌心的血缘着剑身滴落,被雨冲散。

“你要把你心头的东西给她?”

“是。”

“不可能!”沈淼突然甩手抛剑,一掌放到灵珠所在的位置,半晌,他眼瞳微颤,猛地揪住周词的领子,怒道:“你,你心上怎会有道神咒?难道是为有朝一日救那小丫头么?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只是区区一介凡人!”

周词眼中惊异,迅速从方才的状况中冷静下来。

转瞬之间,脚下已开始不住摇晃震动,大雨倾盆,天地倒转,一股蛮横的力量令他毫无防备地侧身摔入泥泞中。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周词人逢喜事喝了不少,分明尚未喝醉,却昏沉沉地在杯盏中擡头醒来,之前发生什么也记不太清了。

他被亲眷簇拥着走入洞房,闹哄哄一阵后,门被推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往里推搡,他勉强扶着门框稳了稳步子,屋内的新娘正静静坐在床上,盖着红盖头,周围人嬉笑了一会儿才齐齐离开。

待彻底安静下来,他四下看看,这个场景既觉得陌生,又仿佛等了很久很久。

周词径直走到她身旁静静坐下,两手放在膝上,竟有些许拘谨。

等了半晌两人才憋不住说了话。

“你……”“我……”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想让对方先说,沉默了片刻,盖头之下,不由传来一阵轻灵悦耳的笑声。

周词只是淡淡笑了下,酒醒了,红帘红帐,新妇入门,却并非当日的惊心动魄。

他起身走到桌前,红绳系着的酒杯里空空如也,他拿起一旁的酒壶斟满,转身将其中一杯递给过去。

她刚接过酒,绣了鸳鸯的红盖头被他一点点揭开,小满擡头一笑,烛火灯影,笑靥盈盈。

他道:“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

周词俯身,两人双臂一缠,交杯饮下了合卺酒。

杯壁刚离了唇畔,她面色一白,酒杯突然从手中摔落,碎了一地。

她起身想走,但脚下发软,撑着桌角痛苦狰狞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周词平静站起,目视着这张自始至终幻化成小满的脸庞,冷冷说道:“承恩寺的香灰。”

狐妖躬身忍耐,眼中布满血丝,她心有不甘,擡头问周词:“你何时解了我的幻术!”

他答:“沈前辈那时我险些信了,但这一次我从没有入局,因为你不是她,永远没有人可以替代她。”

狐妖一怔,随即发出狂妄而歇斯底里的笑声:“你以为凭这个就奈何得了我?”

帐幔浮影、喜字红烛,周遭一切霎时如墨迹湿水,洇染褪去,现出一间偌大的厅堂,中间回荡着一个坚定的声音:“错了,他还有我。”

周词惊喜地看向她,两人心照不宣。

小满立于厅堂中央,幻术解除的瞬间,赤影如漫天风雨一阵一阵压过来,妖火飞涨,攻向狐妖命门,顿时给了她一记重创。

狐妖趔趄一下,低头喷出一大口血,她断然没想到,自己千余年的修为,竟会被一个凡人算计,还被区区微末小妖联手打伤。

她干笑了两声,嘴里呢喃道:“这世上岂会有这样男人,我不信,他一定在骗你!”

“玉楼巢翡翠,金殿锁鸳鸯……”小满忽而念起这两句话,她收回法力,半晌,问道,“你在恨谁?”

狐妖心头一颤,擡眸看向她,哂笑道:“我恨谁?我恨天下所有负心、伪善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