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刑讯与矮人

深夜,法尔苏公国,尼达斯城堡,书房

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月光,只余下守卫头顶的城堡塔楼顶端几盏魔法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斑,如同巨兽警惕的眼睛。

城堡深处,一间装饰考究、弥漫着古老羊皮纸与松木薰香气息的大书房内,依然灯火通明。

沃尔佩公爵端坐在宽大的、由整块黑檀木雕琢而成的办公桌后。

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档案卷宗几乎将他淹没,只有他紧锁的眉头和快速移动的羽毛笔尖在灯下晃动。

他刚刚听完属臣侍从的禀报,得知那五位来自异界的“勇者”已安全抵达军营堡垒,并“成功”获得了拉贝塔男爵的“尊重”,或者说,是把拉贝塔打服了。

这个讯息让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丝,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看来…我没看走眼。”

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满意。

随即,他收敛心神,重新投入到眼前堆积如山的政务之中。

书房内,除了公爵,只有一名身着深灰色制服、面容沉静、眼神锐利的中年属臣侍立一旁。

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无声地整理着公爵批阅完毕的档案,将新的卷宗适时呈上,动作一丝不苟,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截至上月汇总,大人。”

属臣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精准的报时器,

“法尔苏公国总人口:约四十二万三千人,较前年增长百分之三,主要源于城外新开垦区移民及部分亚人部落归附。”

“经济方面:财政收入:五百二十万金狮币;支出:五百五十八万金狮币,赤字主要源于黑铁关军备增购及新港区扩建工程。”

“农业:新增开垦荒地一千五百亩,但东部三郡土地兼并纠纷加剧,共收到申诉十七起,已批复按《公国垦荒令》及《土地兼并税则》处理。”

“人事任命:空缺男爵领一处,推荐人选三人,资料已呈阅;”

“军事:新募军士八百人,训练开支超支百分之十五,因近期禁忌之地迷雾异动频繁,边境巡逻强度增加。”

“最后…恶魔活动及禁忌之地迷雾:监测报告显示,迷雾外扩速度较上月提升百分之七,已侵占公国西部边缘林地约三百亩,暂无大规模恶魔越境报告,但小型骚扰事件频次上升百分之十。”

公爵一边听着,手中的羽毛笔在相应的卷宗上飞快地划过,或写下简短的批覆,或签下名字,或打上一个表示“再议”的特殊符号。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处理速度极快,显然对各项事务早已烂熟于心。

当属臣汇报完毕,公爵也刚好批阅完最后一份关于迷雾监测的加急档案。

他放下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身体向后靠在高背椅中,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哼~”

他发出一声略带自嘲的冷哼,目光扫过桌头那堆积如山的、处理完毕的档案。

“那些整日里只知觊觎我地位和财富的蠢货,还有那些高高在上、只会高谈阔论、鼓吹神学、却从不低头看看脚下这片土地庶务的教廷走狗们…他们哪里知道,维系这一方土地,需要耗费多少心血?”

不过…这样也好。正因如此,教廷不精于庶务,只会谈论高高在上的神权,我们之间才有这微妙的缓和余地,不至于立刻撕破脸皮,刀兵相向。

沃尔佩心中暗道。

他挥了挥手,对属臣道: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

“记住,谨言慎行。堡垒里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传到不该听的人耳朵里。现在…还不是和教廷翻脸的时候。我们需要时间,积蓄力量。”

“是,公爵大人。”

属臣躬身行礼,动作依旧一丝不苟,声音沉稳。

“属下告退。”他无声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厚重的木门。

书房内只剩下公爵一人。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隐约的风声。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笃~笃~”

两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紧接着,门被推开,伴随着熟悉的、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金属摩擦声,一身漆黑板甲的杭德爵士如同幽灵般走了进来。

公爵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情况如何?”

杭德走到书桌前,站定,声音透过面甲,沉闷而毫无波澜:“找到了。是王子的侍从及乳母,弥赛亚。”

公爵猛地睁开眼,身体瞬间坐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杭德:“弥赛亚?”

“是。”杭德的声音依旧平稳。

“多久了?”公爵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半年。”

公爵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窗外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带我去地牢。”公爵的声音冰冷刺骨。

“是。”

在柄着火炬的杭德沉默的引领下,公爵离开了温暖明亮的书房,穿过幽深、挂满历代沃尔佩家族先祖画像的长廊。

他们没有走向城堡上层,而是透过几处极其隐蔽的暗门和旋转楼梯,一路向下。

空气逐渐变得阴冷潮湿,弥漫着灰尘、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铁锈与腐败混合的气息。

最终,他们来到一处隐藏在巨大酒窖后方的石壁前。

杭德在石壁上某处按了几下,伴随着低沉的机括转动声,石壁缓缓滑开,露出后面一个由巨大齿轮和粗壮铁链构成的、类似升降梯的简陋机械平台。

两人踏上平台。杭德拉动一个锈迹斑斑的操纵杆。

“嘎吱——轰隆——!”

平台在沉闷的齿轮咬合与铁链摩擦声中,开始缓缓下沉。

头顶的光线迅速消失,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平台边缘镶嵌的几块散发着微弱荧光的石头提供着惨淡的照明。

下沉了约莫十几米深,平台才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条更加阴森、更加压抑的通道。

两侧是厚重的、布满水渍和苔藓的岩石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便嵌着一扇厚重的、带有小观察窗的铁门——法尔苏公爵城堡最深处的地牢区。

通道入口处,两名原本靠着墙壁打瞌睡的卫兵,听到杭德那标志性的金属摩擦声,瞬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弹跳起来,挺直腰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公爵大人!杭德大人!”

公爵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从两人中间穿过,朝着通道更深处走去。

杭德紧随其后,冰冷的视线扫过两名噤若寒蝉的卫兵。

通道两侧的牢房内,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痛苦的呻吟、或是疯狂的呓语。

公爵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

在路过一个比其他牢房都要宽阔许多的隔间时,公爵的脚步微微一顿。

这个牢房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铁门,只有粗大的铁栅栏。

里面没有囚犯的哀嚎,反而隐隐传来震天的呼噜声。

透过栅栏望去,里面并非想象中的肮脏囚室,而更像一个…矮人的工作室兼卧室?

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此刻已经熄灭但余温尚存的熔炉,旁边散落着铁砧、锤子、钳子等锻造工具。

角落里堆放着几个半空的酒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麦酒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一个矮壮的身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大床上,肚皮随着呼噜声一起一伏。

他有着标志性的浓密棕色胡须,编成粗大的辫子,身上穿着沾满油污的皮围裙,旁边还放着一个开启的、似乎装着不少金币的宝箱。

正是公爵大人特地‘请’来到矮人工匠大师——德瓦林·铁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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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前行。

杭德同样目不斜视。

再往前,几个拐弯约莫透过一百米后的通道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间的门紧闭着。

但里面隐约传来女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惨叫声。

而尽头最后一个房间,则被一扇更加厚重、布满复杂符文锁的铁门死死封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公爵在倒数第二个房间门口停下,目光在那扇紧闭的符文铁门上停留了一瞬,才推开眼前的门。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排泄物混合着某种刺鼻药水的恶臭扑面而来。

房间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挂在墙壁上的油灯提供着摇曳的光线。 这里空间不小,却被各式各样、造型狰狞恐怖的刑具塞得满满当当。

巨大的“铁处女”张着布满尖刺的内壁,冰冷的“铁椅子”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沉重的十字架矗立在角落。

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器械——比如叫‘苦刑梨’,一种可以强行撕裂人体腔体的恐怖装置……

房间中央的十字架上,正绑着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

她头发散乱,脸上布满汗水和污垢,原本还算体面的衣裙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暗红的血迹和不明污渍。

她的双手被粗大的铁钉残忍地钉在十字架的横梁上,鲜血顺着木桩流淌下来,在脚下汇成一滩暗红。

身体因剧痛而不断抽搐,口中发出不成调的、痛苦的呜咽。

正是王子的乳母,弥赛亚。

一个身材壮硕、穿着油腻皮围裙、面容如同屠夫般凶狠的刑讯官,正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欢快的小曲。

他慢条斯理地用一块从弥赛亚裙摆上撕下的布片,擦拭着一根沾满鲜血、足有十厘米长的粗大钢钉。

他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擦拭干净后,他将钢钉小心翼翼地放回旁边一张血迹斑斑的行刑桌上——

那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尺寸的钢钉、钩子、钳子等工具,仿佛一套齐全的“手术器械”。

见到公爵和杭德进来,刑讯官脸上那残忍的愉悦瞬间收敛,换上一副恭敬而略带谄媚的表情,躬身行礼:

“公爵大人,杭德大人。”

公爵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刑讯官立刻会意,指着行刑桌上的一个皮质笔记本,不无得意的恭敬道:

“大人,她什么都招了,都在这里。”

说完,他再次躬身,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刑讯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杭德走到行刑桌旁,拿起一把相对干净的木椅,放在公爵身后。

公爵面沉如水地坐下,拿起那个沾着点点血迹的笔记本,快速翻看起来。

随着纸页的翻动,公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

刑讯室内只剩下弥赛亚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和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公爵“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

他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刃,刺向十字架上气若游丝的弥赛亚。

“弥赛亚,”公爵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跟随我多久了?”

弥赛亚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她声音嘶哑微弱:“自…自夫人离世…已经…十年了…”

“十年…”公爵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你应该知道,你的丈夫,为我出生入死,在德肯战役时,就死在我的面前。”

“那时,我答应过他,会保你一家优渥,保他的家人一世无忧!但是你更应该知道。”

他的声音更加冰冷,带着雷霆般的怒意,“我最恨手下的人与教廷勾结!更恨…叛徒!”

“大人!”

弥赛亚仿佛被戳中了痛处,情绪瞬间崩溃,不顾剧痛地挣扎起来,铁钉撕裂伤口,鲜血再次涌出。

“我的丈夫为了您付出了生命!现在他唯一的子嗣在教廷的圣祷班…他们威胁我务必提供您的所以情报,我想拒绝…我真的做不到啊!大人!求您…求您…”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公爵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和决断。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公爵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将笔记本丢回桌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刑讯室。

门外,那个如屠夫般的刑讯官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剃刀,刀锋在他粗壮的手指间灵活地翻转,如同心爱的玩具。

见公爵出来,他立刻收起剃刀,恭敬行礼。

“大人,下一步?”

他低声询问,同时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中带着一丝嗜血的期待。

“不。”

公爵直接拒绝,声音冰冷,“圣食节前,她还有用。找梅迪斯过来,治好她。再把她的孩子接过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我要让她活着传递一个讯息出去。等讯息传出去后…演一场戏给教廷的人看。”

刑讯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恭敬低头:“明白,大人。”

“至于之后…”

公爵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你知道该怎么做。我最讨厌叛徒。”

“属下明白!”

刑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公爵不再多言,在杭德的护卫下,转身离开。

身后,刑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里面很快又传来了刑讯官哼着那不成调的小曲的声音,以及弥赛亚更加凄厉的惨叫。

返回的路上,再次经过矮人德瓦林·铁砧的“牢房”时,公爵停下了脚步。

他走到铁栅栏前,屈指在冰冷的铁条上敲了敲。

“铛!铛!”

呼噜声依旧震天响。

公爵皱了皱眉,对杭德示意了一下。

杭德立刻上前,掏出钥匙开启栅栏门,大步走了进去。

他毫不客气地一把将熟睡的矮人从兽皮堆里提溜起来,按在房间中央那张矮人专用的、结实无比的石凳上。

“唔…谁?!谁打扰德瓦林大爷的美梦?!”

矮人德瓦林·铁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脸怒容。

当他看清眼前站着的是公爵和杭德时,怒火瞬间变成了抱怨。

“嘿!我说沃尔佩!当初说好为你服务的时候,可没说晚上不能睡觉!”

公爵看着矮人睡眼惺忪、胡子乱翘的样子,快速调整情绪无奈地叹了口气:

“德瓦林·铁砧,当初也没说你可以把我的地牢当成酒馆,喝得酩酊大醉。”

德瓦林跳下石凳,捡起滚落在地的木酒杯,走到一个半空的酒桶旁,舀起满满一杯麦酒,咕咚灌了一大口。

这才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沫,理直气壮地嚷嚷道:

“嘿!这不公平!矮人不喝酒,这比杀了我还难受!这是矮人的传统!传统懂吗?”

公爵摆了摆手懒得跟他纠缠这些矮人传统,直接切入正题:

“行了,酒的事以后再说。最近帮我的人打几身精品级的装备。”

德瓦林又灌了一口酒,随口问道:“几个?”

“五个。”

“五个?”

德瓦林眼珠转了转,露出矮人特有的精明和贪婪,“麦芽啤酒,外加500枚金币!”

公爵想都没想:“成交。”

德瓦林似乎没想到公爵答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下,随即又喝了一大口酒,漱了漱口,才问道:

“什么时候要?”

公爵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微笑:“明天开始,五天后交货。”

“什么?!”

德瓦林瞬间瞪大了眼睛,如同铜铃,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

“见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这么便宜的事!五天后?!沃尔佩!你当我是低贱的地精流水线吗?”

“五天时间连熔炉都烧不热!不要难为一个老实巴交的矮人了!这不可能!”

公爵不为所动,慢悠悠地说道:“那就十四天,外加五桶上好的朗姆酒,要在圣食节前。”

德瓦林的脸憋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巨大的工作量和美酒、金币的诱惑之间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猛地一挥手,如同赶苍蝇般,不耐烦地吼道:

“好!好!好!十四天就十四天!见鬼!现在,滚吧!别打扰我睡觉!还有,别忘了我的酒和金币!”

说完,他不再理会公爵,转身一头扎进那堆温暖的兽皮里,不一会,震天的呼噜声再次响彻整个牢房。

公爵看着矮人迅速入睡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杭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充满酒气和鼾声的“牢房”,将黑暗和寂静重新还给这深藏于城堡之下的地牢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