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8.698 “恋人。”......
注视着不远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闻雅微微瞪大双眼:
“苏……”
“退后!”
橘子糖眼底神光一厉,扭身抽刀,锈迹斑斑的钝刀发出呼啸,直直砍向了不知何时已经逼近身后的尸体——由于高度预估失误,她没有向往常一样将对方的脖颈切断,而是生嵌在了它的肩膀上。
妈的。
她咬牙将刀刃扯下。
闻雅也回过神来:“别和它们缠斗!”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四周的地面忽而陷下,犹如泥沼般死死拽住周围尸群的双脚。
她声如泣血:
“快走!”
在护住身体口鼻、以免被花粉侵蚀的同时再次施展这样大范围的天赋,对本人而言宛如抽筋剔骨,且只能维持极短的一段时间……
不过,这一瞬间的掣肘已经足够了。
两人跌跌撞撞冲入楼梯间。
“门”在他们身后堪堪合拢,发出“砰”的一声响,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挡住了失去控制、潮水般涌来的阴冷尸群,以及空气中浓烈如实质的腥臭花香。
“……”
窄小黑暗的楼梯间中,回荡着几人急促的喘息声。
“你们两个还好吗?”苏成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闻雅喘息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荆条穿胸而过的冷意,恍惚间有种风呼呼灌入的错觉,但掌心下的实感却告诉她——还活着。
她深吸一口气:“我……我还好。”
“那就好,”对方似乎松了口气,“我们在路上花费了太长时间,很担心赶不及。”
在被损毁又重构之后,游轮内部的构造已经变得十分混乱和复杂,哪怕是本就属于游轮一部分的No.8都很难弄清楚哪一条通道会通向哪里,只能在预言似是而非的引导下,在黑暗中一点点摸索向前。
“差一点,但……”闻雅笑了一声,这一下牵扯到了胸口的闷痛——身体松懈下来之后,天赋过度使用带来的副作用在这时才开始显现,不过浅浅一震,五脏六腑就都开始激烈地疼痛,肺腔像是破风箱一样发出空洞的呼啸——她弓起脊背,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黑暗中,苏成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她。
一旁,橘子糖靠着墙休息了好一阵,才摇摇晃晃爬了起来。
“……那个不要脸的死妖婆。”
她咬牙切齿,
“等着吧,下次见到她我绝对说到做到——”
“对了,还有你,”橘子糖扭头,看向咳嗽声渐渐停下来的方向,语气更恶劣了,“你搞搞明白,你要是死了我可也是会变成那死妖婆的傀儡的!”
“咳咳……好的,”闻雅最后闷咳两声,她接着苏成的搀扶直起身来,嘶哑的声音中带着一点笑意,“我明白,下次我一定保护好自己,不做您的拖累。”
橘子糖冷嗤出一个鼻音,没有再说话。
见闻雅直起身,苏成浅浅松了口气,正准备放开她时,但却忽然被对方反手攥住了。
他怔了怔。
女人的手指纤细冰冷,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十分稳定地握住了他的手臂,并没有施加多大的力道,但却令人无法挣开——那触碰就像闻雅本人一样,平和而克制。
“虽然这话说的有点晚了,但是……”
黑暗中,传来闻雅依然嘶哑的声音:“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真的。”
——而这可不仅仅因为他如此及时地在此地出现,解了她们的现在的燃眉之急。
说完,闻雅便松开了手。
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透不进一丝光线,让身处其中的人看不到彼此的面容。
四周一时静寂无声。
“……是的,”终于,塔罗师轻声地、缓慢地回应道,“我也是。”
“可以了,想叙旧之后再叙旧。”
橘子糖插了进来,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此刻的气氛。
“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喂,预言家,你在见到我们之前,还有遇到其他人吗?”
“对。”闻雅的语气也凝重起来,“陈默他们在我们之前失去了踪迹,并且在那之前给我们发送了求助信息,我们是顺着他们最后的坐标定位找过来的。”
结果刚刚走出楼梯间不久,就和丹朱狭路相逢。
回想起刚刚一战中对方所显露出的恐怖实力,闻雅仍觉背后发凉。
那陈默等人那岂不是……
“……”
对面顿了顿,回答。
“没有。”
“你们两个是我最先见到的人。”
听到对方的回答,闻雅的呼吸一窒,一下子,心脏像是沉入了没有底的深渊。
“等等,你不是预言家吗,那就算算啊!”橘子糖眉头皱起来,语气也有点急了,“不管是用水晶球还是作法跳大神什么的,多少给点信息吧!”
苏成犹豫了一下:“……好吧,我试试。”
黑暗中,他们听到了窸窣摩擦的声音,似乎有一副无形的牌在他们的面前展开,遮蔽他们双眼的黑暗此刻却对牌的主人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他流畅地抽牌,阅读。
听着那黑暗中细微的响动,闻雅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根细丝晃晃悠悠地吊在了半空中,胆战心惊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终于,对方开口了:
“他们是安全的——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听到这里,闻雅长出一口气,汗涔涔的掌心松开了。
“……”
这一次,苏成犹豫的时间更长了些,
“希望真的如此。”
觉察到了对方语气中的怪异,闻雅眉头一皱:“怎么了?”
为什么对方听起来这么不确定?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塔罗最近……”苏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有些奇怪。”
“最近的预言中,我抽出了好几张非常诡异的牌面。”
黑暗中,闻雅看不到对方的面孔,但却能听得出他声音中毫不掩饰的困惑。
“这种情况以往从未出现过——”
闻雅表情凝重起来:“……多诡异的牌面?”
“别紧张,不是你想的那样。”苏成从语气中感受到了她的忧虑,连忙否认道,“只是我一共占卜了五次,其中我有四次抽中了……呃……”
他顿了顿,语气游疑:“恋人。”
和以前不同,他的天赋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对牌面的解读了,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更精准、更可怕的存在,可问题是,它的牌告诉他,在这些所有的预言中,“恋人”就是“恋人”,没有任何引申含义。
正因如此,就显得这个结果更诡异了。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鬼地方。
“……嗯,嗯?”
这个名词一出来,闻雅也是一怔。
“对吧,确实很奇怪是不是?”苏成垂下手,漆黑诡异的塔罗从他的掌心中幻化消失,“其实,如果不是这一次我真的找到了你们,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的能力开始出问题了——但幸好,至少在这个方面我还是准确无误的。”
“喂……”正在这时,从刚才起就没说过话的No.8开了口:“我们在这里停留的够久了……该走了。”
他的声线微微紧绷,依然维持着警惕。“是的,”他的话似乎提醒了苏成,他直起身来,接话道,“我们必须得离开这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
橘子糖眉头一皱,
“有什么问题吗?”
“丹朱始终没有现身,只能通过控制尸体远程和你们交战,不是没有原因的,”苏成慢慢说道,“我们都是代理船长,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彼此制衡的——在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将我自己困在游轮深处,同样的,也迫使她无法离开房间。”
闻雅的表情一点点沉了下去:“而你现在跟我们在一起了,意思就是说……”
“对。”
苏成语气平静。
“丹朱自由了。”
*
游轮深处。
偌大的房间被笼罩在一层朦胧暧昧的红光之中,同色的花枝缠绕在墙壁上,似乎在以十分缓慢的速度蠕动着,其间的缝隙中,隐约可见一张张惨白呆滞的脸孔,成为了花朵生长绽放的养料。
忽然,女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半皎洁美艳,一半花枝缠绕的诡异的容颜。
哪怕是在这种状态下,她都依然有种魔魅般的美感。
“……消失了?”
丹朱若有所思的视线落至半空中,自言自语道。
她撑着床头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外走去。
涂抹着猩红蔻丹的指尖落在门上,伴随着“吱呀”一声响,面前的舱门向外滑开。
丹朱地向外迈出一步——脚下踩实。
她站在了走廊里。
四下一片静默。
丹朱闭上双眼,仰头深嗅。
“呵。”一丝战栗般的笑意掠过她丰润的下唇,嘴角勾起。
“哈哈哈哈哈!”
半身已被天赋侵蚀的女人依靠着墙壁,低低的笑声逐渐扩大,直到肆无忌惮、前仰后合。
伴随着她的笑声,腥甜腐烂的花香犹如浪潮般溢满整个空间。
与此同时,直播间【花】内在线数量猛涨。
原本断续的、破碎的画面,在同一时刻忽然变得稳定,那张因狂笑而愈显魔魅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了屏幕之上,一瞬间,所有的观众都像是被蛊惑一般,变得同样情绪高亢而疯狂,弹幕密密麻麻地向上刷去,似乎同样在庆祝她的归来,。
终于,丹朱止住了笑,指尖掠过眼角,轻轻揩掉了笑出来的眼泪。“为了救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主动放弃了对我唯一有效的限制……真可爱。”
她的脸上笑意隐去:
“真愚蠢。”
在现在的游轮里,虽然她和塔罗师都是代理船长,但是,他们的实力对比却极不平衡,丹朱已经基本上将整艘游轮收入囊中,而塔罗师不过只能利用他的天赋,在缝隙中苟延残喘罢了——失去了对船长室的控制,就意味着彻底将唯一能和她抗衡的筹码主动交出。
更重要的是:
原本那个将游轮固定、同时也阻止梦魇介入的力量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让步,伴随着副本再一次开启,梦魇再一次盘踞入游轮深处,再一次夺取了控制权。
声音在她耳边低语,许她以权柄。
丹朱漫不经心地走在走廊中,猩红破败的裙摆随着步伐摆动着,露出赤着的双足,脚下的地面随着她的走动留下血红的痕迹——犹如走在荆棘上流淌出的鲜血,在地面上侵蚀出一朵朵致命的花。
地面随即以下涌起浪潮般的震动,墙壁、地面、船舱、龙骨……都呻吟着臣服,一切图景都随之在她的思绪之内尽数展开,当然了,这些还不算完全,但是……已经足够了。
丹朱的嘴角弯起美妙的弧度。
是的,距离真正成为这艘船真正的船长,她只剩一步之遥。
*
温简言猛地顿住脚步,抬起头,向着空中望去。
船体在震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那种无可抗衡地力量整在由向内挤压着整艘游轮,原本横亘在地面、墙壁之上的缝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缩,像是一个结构松散的纸团被一点点地捏紧,而他们就像是被困在纸团里的小小非常,只能随着它的动作无助地四处乱撞。
无一例外,其余几人也注意到了这一不寻常的状况,脸上齐齐浮现凝重的神色。
“怎么回事?”陈默眉头紧皱,“为什么突然——”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黄毛的脸色就忽然变了:“不好!”
他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提高声音:“电梯快要消失了!”
温简言心里忽然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他厉声道:
“快过去!”
话音未落,众人便立刻拔腿狂奔起来。
穿过毫无生气的人体赌桌,穿过阴冷歪曲的走廊,前方不远处的道路尽头,是锈迹斑斑的陈旧电梯——四周的墙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正中间收缩,将电梯的金属门一点点吞没。
陈默咬紧牙关,眸光发狠。
沉重的金属锁链飞出,试图阻止这个过程——但下一秒,铁链狠狠撞在了堪堪合拢的墙壁上,发出了“咚”的一声沉闷巨响——他失败了。
就这样,在他们眼睁睁的注视之下,通向下一层的电梯就这样消失了。
众人停下脚步。
他们气息有些不稳,彼此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阴沉的眼神。
“……”季观抬起脚,泄愤般狠踹着面前严丝合缝的墙壁,愤怒地咒骂着:“操!”
“暧,别那么暴躁嘛,”直到这时,费加洛才从后方慢慢悠悠地赶到,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笑眯眯地耸耸肩,“没有电梯有什么大不了?按照你们之前那样再做一次不就好了?”
温简言扭过头,目光落在了墙壁上被挤压出来的怪异纹路之上。
他眉头一皱,歪过脑袋。
这像是……
一张笑脸?
他眉头下意识上前一步,想看的更仔细一些。
忽地、纹路在他的眼前猛地扭曲,被染成漆黑的恶意荆棘从中涌出,以寻常人无法捕捉的速度撕裂空气,疾飞向他的面门!
“——!”温简言瞳孔骤缩。
但还没来得及后退半步,他的动作就止住了。
在他面前三寸的地方,荆棘被生生攥住,无法再前进分毫。
巫烛垂下眼,金色的血液自苍白的指尖淌下。
他松开手,荆棘在那瞬间化作尘烟,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刚刚究竟怎么回事?”陈默死死盯着墙上的褶皱,肩膀紧绷,警惕着下一轮的袭击——但是,刚刚的一击过后,却再没有新的荆条出现,一切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丹朱。”
温简言表情阴沉,缓缓道。
“她现在获得了游轮的控制权。”
在游轮出现震动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里形势有变。
而刚刚所发生的事也证明了这一点。
在副本开启之前,虽然游轮内的势力并不对等,但却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而现在,制约消失,平衡被打破,权力的天秤种种歪向了最不利于他们的一边。
温简言拉过巫烛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中摩挲了一下。
金色的鲜血之下,伤痕已经消失。
他在那里用力揉了揉,才松开。
“至于刚才的袭击,”温简言抬起眼,道,“……那不过只是一次示威而已罢了。”
丹朱这一次,本就不是真的为了杀人,否则不会如此的轻慢、如此的随意,她更多的,怕是在传递一个信息。
不远处,歪斜的笑脸印在墙上,勾起的嘴角充满了魔魅的恶意。
像是在说:
你们已经落在了我的手心。
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离掌控。
“……”
温简言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
虽然巫烛的伤口在被割开的一瞬间就已经痊愈,但他清楚——巫烛能被它伤到这件事本身,就代表着很多令人不安的讯息。
而游轮是极其克制巫烛的存在,他的心脏在这里被关押了漫长的时光,可以说,整艘船都是为他量身定制的牢笼。
之前,是因为游轮船长之位空悬,本体也已经濒临崩毁,巫烛才能借机反制——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仅无法行动,且必须源源不断放血才能维持——随着梦魇重新夺得掌控权,他也就因此回到了最开始的劣势。
而现在,在得到了梦魇的认可、游轮的权柄之后,丹朱的力量怕是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可……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
季观眉头紧锁,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我记得你不是说,苏成现在和他一起是代理船长吗?”
“嗯。”温简言点头。
在进入游轮的过程中,他已经将现在下面的情况简单地跟众人说过了,好让他们不至于对现在的状况一无所知。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丹朱的力量会突然膨胀的这么厉害?”
“我也不确定。”温简言垂下眼,道,“往坏的方向猜的话,这可能是梦魇介入导致的。”
“如果是好的方向呢?”黄毛追问。
温简言缓缓道:“是他的选择。”
两位代理船长之间的平衡已经持续了太久,如果丹朱有办法改变现状的话是不可能放任它维持到现在的,如果不是梦魇介入的话,那么就仅剩一种可能:苏成主动退出了这场角力。
或许是有更重要的事,迫使他不得以而为之,也有可能是用天赋预见了更多可能性……
但无论如何,这都算得上现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他们所能抱持的、罕有的希望。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我们现在都不能坐以待毙。”温简言深吸一口气,扫过在场的众人,“走,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进入到更下层。”
*
歪歪扭扭的走廊深处。
一道挺拔高大的身形向前稳定地行走着,脚下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
雨果眉眼低垂,脸上的倦怠之色似乎更重了,微弱而不稳定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色块。
颧骨上的血痕已经不再流血,变成一条干涸的红渍。
他的肩上扛着一个人,成年男子的沉重分量压在他的肩膀上,但却对他的行动似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自如而平稳地向前走着,像是背着一条轻飘飘的布。
那人长长的手脚都恹恹耷拉着,向来嚣张乱翘的头发也被血浸湿,十分狼狈地黏在看不清脸孔的脸上,生死不知、一动不动。
滴答,滴答。
鲜血从他的身上淌落下来,源源不断,像是流也流不尽似得,在雨果的身后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路,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雨果对此视而不见,似乎并没有帮他止血的准备。
忽然,他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
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一般,雨果抬起眼,向着走廊深处看去。
不远处,灯光断断续续,显得氛围愈发阴森可怖。
“滋,滋滋——滋!”
灯光忽然熄灭,四下一片漆黑。
雨果定在原地,呼吸平稳,表情冷静。
“滋啪——”
灯光亮起,照亮了下方窈窕的一道身影。
也不知是从哪里、又是从何处出现的,就那样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能活动了。”雨果的目光定焦在丹朱身上,缓缓开口,语气平铺直叙。
“是啊,”丹朱咯咯轻笑着,娉婷走来,毫不在意地展示着自己已然彻底异化的半张脸,语气玩笑,“怎么,表情这么严肃……不祝福我一下吗?”
雨果一言不发,定定望着她,唯有绷直的脊背昭示着某种秘而不宣的警惕。
丹朱也不介意。
“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她抬起手,指尖拨弄着如云般的长发,“你在太多不该做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了,而它对你的忍耐程度也已经到了极限。”
“如果你再这么为所欲为下去,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恐怕是你我都不愿看到的。”
“就比如……”丹朱的视线落在雨果的肩上,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得,嘴角一弯:“你现在捡到的这个小家伙。”
她走上前,伸出涂抹着血红色蔻丹的手指,捏住陈澄的下巴,抬起他了无生气的、苍白的脸。
“啧啧啧。”
丹朱表情玩味:“居然还留了他一命,你现在还真是变了。”
她笑着抬起眼,眸底像是浮动着血色的香雾:
“你说,把这个小叛徒交给我处理,怎么样?”
她的语气很暧昧,似乎在说着情人间的枕边耳语,或是在促成一桩桃色的交易,但只有靠的足够近的人才能看到,此刻丹朱的眼眸深处没有半点情欲,只有深到看不见底的恶意。
“……”
雨果面无表情地侧了侧身子,虽然没移动多少,但却让陈澄的头颅从丹朱的手里脱了出来,重新了无生气地耷拉了下去。
丹朱垂下眼,捻了捻残余着鲜血的手指。
她将指尖的鲜血抹在雨果的衣摆上,后退一步,懒洋洋地重新拉开了距离:“小气。”
“人的位置你已经知道了,请务必及时赶到,”丹朱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否则的话,我恐怕就不得不对你动手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她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惋惜的意思。
“别忘了你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说完,也不等雨果回答,她转过身,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
雨果在原地停留半秒,再次迈开步伐。
他走进电梯,按下按钮。
在漫长的运行过后,电梯门打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走廊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花香,显然丹朱曾长久地停留在这里,舱房的门紧闭着,门上的文字浸没在阴影之中,每一个上面都写着不同的代号,有的已入住,也有的未入住。
雨果目不斜视地走过这些房间,一路来到走廊深处,在属于陈澄的那间舱门前停下。
门依旧紧闭着,上面的入住进度不知何时已经推到了100%,但却依然是未入住的字样。
雨果俯下身,像是扔下一只沉重的破口袋似得,将陈澄丢在了属于他自己的那扇门门口。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步伐还没来得及迈动,身后就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
“等等……”
雨果步伐一顿,他垂下眼,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陈澄不知何时从昏迷中苏醒了,他抬起被血浸湿的眼,盯着不远处的雨果,一字一顿地问道:
“为什么不杀我?”
在刚才的那场对战中,虽然很险,但雨果还是胜了。
的确,陈澄的天赋十分可怕,伤人伤己,单纯暴力,在战斗中几乎无人敢迎面而上,只可惜,他遇到的是身经百战,冷静老练的雨果,他的强悍之处已经不仅仅只是天赋和道具了,更是深厚的战斗经验和千锤百炼的头脑意识,哪怕对方有着天克自己的能力,也足以沉着以对,反败为胜。
雨果步伐一顿,没回头。
“等等!”陈澄的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力气。
这一次,雨果终于停下了,他扭过头。
不知从何时起,陈澄已经挣扎着支起身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湿了,脸色因失血过多白的吓人,双眼却亮得吓人:“为什么不把我交给丹朱?”
“她说别忘了你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什么意思?”
“或者说、”
陈澄撑着墙,即便伤势已经那么重,但却依旧以惊人的力气踉跄站了起来,他咬着牙,喘息断续:
“——你他妈到底为什么在给梦魇卖命?!”
“……”
昏暗的灯光下,男人定定地站在不远处,一双钢铁般的灰色眼睛静默地俯视着他,居高临下,沉默如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开了口:
“船开了就进去,能保你一命。”
*
无论再怎么尝试,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这里已经被彻底封锁了。
电梯消失、缝隙抹平……墙壁、地面、天花板,共同构筑成一个无门无窗的囚笼,都像是要将他们牢牢关死在这里一样。
无路可逃,无处可去。
众人的表情阴沉,空气像是浸湿的布,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费加洛还十分不合时宜地开口建议道:“至少那辆车还在对不对?实在不行的话,我们总可以原路返——”
话才刚说到一半,就收到了陈默一个阴冷的眼神,于是便只好重新把嘴巴闭起来。
忽然,温简言猛地抬起头,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那是一种若隐若现的异香。
“——丹朱。”
“呵呵,”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居然一下子就被认出来了,我好荣幸。”
那声音突如其来,众人都是一惊,猛地扭头向着身后看去。
不远处,已经融为赌桌一角的一具尸体迟缓地抬起头,一张惨白变形的脸孔正对着他们,眼眶像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角的弧度令人不寒而栗。
空气中的异香在封闭的空间内逐渐浓郁,腥甜腐败,像是开得过盛的花,肆无忌惮地向外释放出侵略性的气息。
“小心她的花粉,千万别——”
话还没说完,温简言就感到眼前忽然暗了下来,阴影自他的身后扩散,将他、和他身边的几人牢牢罩在其中。
费加洛抬起头,惊异地环视着四面的阴影,
“真是令人惊讶,我完全感受不到花粉的存在了。”
几乎就在阴影扩张的同一时刻,鼻端萦绕不散的腐烂香味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冬日般阴冷寒冽的气息。
“……”其余几人也意识到了同样的情况,他们先是一怔,很快便猜到了这种隔绝——或者说保护——的来源。
陈默沉稳道:“多谢了。”
季观似乎也咕哝了一句类似的话,但声音太轻,没人听到。
温简言抬起头,定定看向阴影以外。
过去了不过短短树苗,整层楼的尸群都开始蠢动。
第一具之后,是第二具、第三具……
“那当然,我想认不出也很难啊。”哪怕到现在,温简言的语气依然是温文的,礼貌的。
“不过……”
他抬起头,飞快地向着四周环视一圈,短促地笑了一下,“我以为您至少会真身出现呢。”
丹朱之前这么做,是因为她无法离开游轮深层,所以不得不这样做,但现在,她的力量已经今非昔比,对游轮的掌控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那么,她现在又为什么不出现呢?
而丹朱似乎也不准备隐瞒这一点:
“暧,没办法呢,我现在还有些事要做,一时抽不开身。”
不远处,那颗头颅咯咯地笑出了声:“不过别担心,我还是能有机会陪你们稍微玩一玩的……”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越来越多的尸体随之复苏。
四面八方的墙壁上,壁纸、墙皮……像是凋落枯萎的残花一般,悉悉索索地向下剥落,露出下方血红色的、柔软的墙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墙壁被藤蔓取代,一朵朵肉质的花在上面绽放,它们像是有生命般蠕动着,伸展着,上面的尖刺在灯光下闪着光,每一条都恐怖而致命。
“让我猜猜,你们究竟能抗住多少波攻击?”尸体露出恶意的笑颜,头颅以怪异的姿势转动着,目光最终落在了后方巫烛的身上,“以及……在被封锁一切力量获取途径、无法获得任何补给的情况下,一颗崭新获得的心脏,又需要多久才能耗尽力量呢?”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咚。”
“咚、咚。”
每重重地砸一下,地面似乎都会跟着震动,似乎周围的空气也跟着发生了某种令人恐惧的质变,连带着人的心脏也跟着颤了一颤。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众人瞳孔一缩,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隔着已经站起来的、行动姿态诡异的尸群,一道压迫感极强的巨大身形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极高大的身形,极宽阔的身体,宛如一堵厚重的墙,在那具身体之上,是一张麻木的、毫无情感波动的脸,一双空洞阴冷的双眼,哪怕只是远远注视着,都令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耶林。
暗火公会会长,梦魇直播间积分榜第二——自不知多久以来第一次,以真身进入副本。
耶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一步一步向前走来。
宽阔的肚腹之上,缓缓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那是一张庞大的血盆大口,里面是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牙齿,喉咙深不见底,犹如黑洞般深深向下陷了进去,像是永无止尽的饥饿化身,看着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这是——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众人的瞳孔一缩,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出现的一瞬间,对方居然就这样直接地、毫不掩饰地施展了天赋!
毫无保留,也意味着……绝不退让。
一具扭曲的、姿态怪异的尸体恋人般依偎在他的肩头,咯咯笑着,犹如一具红粉骷髅:
“吃吧,我的宝贝,多多地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