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盒而来颜凉雨

第 270 章 弥蒂尔芬荒原(五合一)......

房子的门锁像一个结构精巧的搭扣,武笑笑伸手一碰,那锁便自动解开,如流苏一样垂下。

门扇丝滑而开,随之而来整栋房屋灯光大亮,将门口两个猝不及防的身影完全笼罩。

武笑笑吓一跳,忙看向雪纳瑞,过于轻易的闯入让她不安,这时她很庆幸自己不是孤家寡人,至少身旁还有一只拔牙狗狗。

“恐怕那些才是真正门锁~”雪纳瑞回头看向那些原本遮挡如城墙、现已分开两边的植物,要不是武笑笑恰巧捡了那片叶子裹身上保暖,他们压根没有机会进入被植物包裹的“核心”,看到这幢房屋。

然而现在不仅看到了房屋,还解锁了支线。

那个雪夜,这里无人生还。

残酷的盒子寄语,让武笑笑一度有种打开门就会看见满屋尸体的恐怖想象,心跳最快的时候冷汗已经不知不觉把后背湿透。

万幸随着灯光全开,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空荡玄关。

站在门口就能透过玄关窥见客厅一角,好像也没人。

武笑笑壮着胆子,小心翼翼走入去。

相比之下雪纳瑞轻松得多,进门后就急着弯腰探头往客厅里看,还特有礼貌向着空气摆摆手,仿佛默认屋子里有人,或者哪里藏着监控器,主打一个礼貌做客:“嗨~”

然而直到两人进入客厅,既没发现半个人影,也没发现什么监控器。

“啧,还以为会是什么奇妙屋~”雪纳瑞站在客厅环顾一圈,对过于传统的室内布局很失望。

从外面看明明那样流光溢彩,事实上这种美轮美奂也延续进了屋内——地板是五彩斑斓的暖色,墙壁是藏着星光一样的素色,通往楼上的楼梯看似石板铺就,走近了就会发现其实是某种形状规整、坚硬、布满类似植物果核纹理的薄片,富有生命力的微光在其中流淌。

看得出整栋房屋都是从荒原里就地取材,但显然建造者还是遵循了常规思维,房屋内部从玄关到客厅,从陈设到布置,都按照传统的人类居所来打造,甚至还不如一些大胆设计的独栋别墅,它连一楼都没有做镂空挑高,以至于武笑笑和雪纳瑞现在站在客厅里,抬头只能看到楼板,根本看不见楼上的房间。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武笑笑的心情并未随着房屋的空荡而放松,相反,这里井井有条的一切更让她不安,“盒子寄语明明说那一夜无人生还,但这里现在根本看不出曾经发生过什么惨案的样子。”

雪纳瑞想了想,不在意耸肩:“可能是轻鸿会的人过来收拾战场了,毕竟自己家的房子,总不能一直血流成河~”

“是吗……”武笑笑犹豫地又看看周围,“但这里也没什么损坏,不像是发生过激战的样子。”

“那就暗杀?下毒?团灭道具?”雪纳瑞轻轻松松给出无人生还又不破坏现场的多种可能。

“……”武笑笑不聊了,再聊下去她都容易怀疑雪纳瑞是幕后黑手。

这里说是客厅,其实更像会客厅,或者一个小型会议厅,中央摆着一张长桌,周围一圈椅子。

在全部来自荒原的建筑材料包围里,这些现代社会的桌椅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荒原里还有卖家具的?

武笑笑和雪纳瑞难得默契地在心里浮现相同疑问,下一秒就看见那些桌椅似有感应般,缓缓浮现“信息牌”。

物品:会议桌

详情:一张长条会议桌,适宜15人以下开会使用。如不考虑舒适度,人数可上不封顶;如不考虑会议专属,可自行开发其他用途。

价格:500经验值

兑换者:齐征

兑换处:大鹅鲁班(盖章:鹅掌印)

看完全部信息的武笑笑,默默思索。齐征,应该是轻鸿会的人,所以这个荒原里应该存在可以用经验值购买物品的兑换点。

读完每一个字的雪纳瑞,浮想联翩。可自行开发其他用途,该说不说,这张桌子好适合当解剖台啊~

客厅里除了会议桌,剩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桌前墙壁上挂着的一张手绘地图。

可是不同于会议桌,当武笑笑和雪纳瑞将目光投向地图时,后者并未浮现任何物品信息。

“喂,你的信息呢~”雪纳瑞不死心地伸手,啪啪拍两下墙壁上的地图,就像对待信号差的老式电视机似的。

武笑笑根本预测不到雪纳瑞的任性举动,更别说阻拦,只能在拍墙声里绷紧心弦,祈祷别有什么被惹怒的未知生物从地图里钻出来。

幸好无事发生。

武笑笑心累地松口气,总算有机会跟狗狗说出自己想法:“我感觉这幅地图可能不是从盒里生物处得到的。”

因为这是一张纯手绘的地图,上面认真描摹了每一处荒原地形——

墨色,沼泽。

幽蓝色,夜晚浅滩。

黄褐色,沙地。

绿色,植被覆盖的区域……除了这些大致地貌,还有重点标识处——

三角标识,能量异常地。

怪兽标识,沙狮出没区。

水波标识,谎言之泉涌出点……

对于荒原里的旅行者,这几乎等同于一份地图攻略。

一份来自轻鸿会,用不知多少性命探索出的,弥蒂尔芬荒原完整地图。

武笑笑内心激动,恨不得马上把眼前这些发现都告诉自己的队长和伙伴,可是没办法,她透支的精神意念在极寒环境里根本恢复不了一点……唔?好像也不是。

陷入懊恼的笑笑抬手握了握拳,先前冻僵的指尖不知何时已经回温,现在血液通畅,早就不再冷得发抖。

她后知后觉,自进入这片植物丛,严寒就被杜绝在了植物丛外,所以她刚刚在房子前面才能又低头看画又积极爬树的,虽然爬了半天约等于无。

“想什么呢?”雪纳瑞敏锐捕捉到武笑笑的突然安静,煞有介事挑挑眉,“有什么看法要第一时间跟你的同伙共享,这是美德~”

“嘘。”已经开始用意念连通大橘大利电话机的女生,屏蔽干扰,神情专注建立通讯。

雪纳瑞撇撇嘴:“嘁~”

片刻后,大橘大利电话机另一端终于传来武笑笑期待的回应。

“笑笑,”罗漾的声音有点哑,透着疲惫,但还是第一时间关心伙伴的处境,“你那边还好吧,之前断连是精神力透支还是遇见了突发情况?”

“天气忽然变冷,我的精神力难以集中,但现在恢复过来了。队长,我和雪纳瑞发现了一幢房子,上面挂的匾额写着‘轻鸿会’,房子里还有弥蒂尔芬荒原的地图。”武笑笑急于向自家队长分享轻鸿会的事,一口气说完,才察觉电话那端的状态,声音立刻担忧起来,“队长,你受伤了?”

“遇见点意外,问题不大。”罗漾担心武笑笑刚恢复的精神力支撑不住太久通话,故而长话短说,先挑重点,“你说你那边的天气忽然变冷?”

武笑笑以为罗漾会就着地图往下问,谁知道队长忽然聊天气,她有点愣愣地接口:“对,忽然就极度严寒了,特别冷。”

因为武笑笑忘记开免提,某只狗狗耳朵都快竖成天线了,也没偷听到罗漾声音,只能从武笑笑的单边对话里脑补。

这会儿听着武笑笑刚问完罗漾是不是受伤,话题就变成了天气很冷,雪纳瑞忽然福至心灵,隔空朝罗漾喊话:“难道你那边天气也变冷了?”

武笑笑微怔,立刻把电话机开免提。

两人随即一起听到罗漾回应:“嗯,有一股特别明显的冷空气吹过来……”

吹到罗漾那边的冷空气是来自这片区域吗?

难道他们彼此其实离得并不远?

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罗漾沿着冷空气传来的方向走,他们三个就能汇合?

思及此,武笑笑立刻回到地图前面,一边仔细观察荒原每一处地形,一边语速飞快道:“队长,你那边现在是什么环境?沙地?沼泽?是有点植被,还是植被茂盛?我看看能不能在这张地图上确认你的大概位置……”

地图看了几个来回,电话里却好半晌没有声音。

“队长?”武笑笑一颗心提起来。

雪纳瑞坐在会议桌上,晃荡着两条腿,合理展开联想:“他是不是遇上其他齿轮草寻仇,又被吃掉了?毕竟胃里的手机信号通常都不太好~”

武笑笑听得直上火,怒视他,真生气的那种。

雪纳瑞不痛不痒,他连喜乐蒂都不怕,怎么可能怕一个连永久性道具都是零杀伤通讯器的十年少。

但是腿不晃了。

漫长等待,电话机里罗漾那端持续了很久杂音,像金属摩擦,像荒原烈风,像旅人脚步,像草木冻结又被踩断弯折……

终于,再一次传回罗漾声音。

“笑笑,我好像看见你说的房子了。”

……

几小时前,荒原还是傍晚。

熄灭的篝火旁,苍白英俊的男人对于荒原新手“能让我跟着你吗”的请求,遗憾拒绝。

“虽然作为你进入仙境遇见的第一人,我也很想替这片荒原在你这里留一个善良热情的初印象,但现在我的伤心事变成你的支线,那就只能抱歉了,”周一朝罗漾轻轻叹息,“我没有跟人分享私事的爱好。”

他语气轻松,完全没有断然拒绝的强硬意味,然而只要对上这个男人的眼睛,任谁都会感受到,他的抱歉没有商量余地。

甚至这个男人都未必是在跟你说抱歉,聊天一样的亲切仅仅是对荒原新人的爱护。

罗漾不死心:“可是你才刚刚说过,一个人在这里待久了会寂寞,说不定即使明知道我把你当行程探索,你也会配合我。”

“我改主意了。”周一丝滑反悔,毫无负担。

对方态度一秒一变,罗漾心情也跟着一秒一变,他觉得这个男人就像生长在这片荒原里的那些未知植物,充满谜团又疏离缥缈,你根本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主动邀请欺诈虫再次附着上身的那一刻,也远不是他诚实与谎言的分界线。

“我也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爱好,”罗漾定定看向他,“但现在是旅途让我在你身上解锁了支线,我没得选。”

周一笑了:“所以你希望我体谅你的处境?”

罗漾摇头:“你没有义务体谅我,也没有义务配合我完成我的支线,但如果我对你有价值,是不是可以另当别论?”

“价值?”周一神情仍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触动。

“不管你想寻什么,人也好,尸体也好,我帮你一起找。”罗漾继续说完。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帮我?”周一漫不经心反问。

罗漾:“凭这么长时间以来,只有我在你身上解锁了支线。”

周一笑容渐淡:“我说以前没人在我身上解锁过,你就信了?”

“你说的我不信,但你的反应骗不了人,”罗漾直视周一的目光逐渐变得犀利而富有压迫感,“不过反应这种证据很抽象,所以你可以理解成,我只信自己的判断。”

气氛忽然安静。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下来,但夜间的动植物还没开始释放它们梦幻的流光,在这个短暂间隙,荒原像一个沉睡的巨人。

罗漾是故意让自己变得锋利的,他需要用这种态度给自己造势,以便在周一心中强化自己的价值,即,只有我在你身上解锁了支线,那么我对于你一定是有特殊意义的,也必然会在你寻找喜欢的人尸体这件事上,发挥意想不到的重要作用。

但事实真如此吗?

难道就没有一种可能,自己遇见周一,解锁支线,仅仅是偶然的巧合?

当然可能是巧合。

所以在看到那张苍白英俊的脸庞浮现会心一笑时,罗漾就知道预想落空了,对方根本不上当。

“会说话,有气场,看来是凭本事拿到仙境门票的,”男人亲切得像个鼓励新生的学长,“虽然想唬住我有点难,但继续保持,在这片荒原里应该够用。”

罗漾没话了。

任何巧舌如簧、恭维嘴甜在对方面前都不管用,包括真诚。

这是一个看似破碎,实则完全不会被人带节奏、牵着走的绝对清醒者。

“真不愿放弃的话,看看能不能跟住我。”周一带着笑意转身。

罗漾当然要跟,可才踏出一步,腰上忽然被一股巨大力量包裹拖拽!反应不及的身体重重摔倒。

挣扎中罗漾才看见那堆已经熄灭的篝火里不知何时长出一条绸布似的生物,墨绿色,宽度二三十公分,从篝火植物燃烧的残骸里绵延出来一直到紧紧缠住自己的腰。

缠住之后那东西就拼命将人往篝火堆里拖,像发了疯的大海带!

罗漾身上再无道具也无利器,徒手根本撕不开这玩意儿,他索性也不顾自己能不能脱身了,先回头去找周一身影,同时启动【三面狐狸】,想让男狐仙和邪佛帮他把那家伙拦住。

道具起效了。

半空中,狐仙轻盈如梦似幻,邪佛坐镇俯瞰众生。

可哪里还有周一身影。

那曾半真半假戏谑聊天的苍白男人,如一滴墨,无声消融在夜色。

一狐一佛没找到攻击目标,倒是对地上仍与海带生物纠缠着的罗漾颇感兴趣。

男狐仙:“他在做什么?”

邪佛:“像是某种邪恶的献祭仪式。”

男狐仙:“缠在他身上的是恶灵?”

邪佛:“也可能是邪神。”

男狐仙:“他都有我们两个了,还要信仰别的神仙,花心。”

邪佛:“人类很难对两样东西忠贞,一是信仰,一是爱情。”

男狐仙:“我只见过情欲,没见过爱情,你一个贪嗔痴的邪佛见过?”

邪佛:“由爱生恨,越爱越恨,恨极便拜我。”

已经快要精疲力竭的罗漾:“……”你们两个还交流上经验了!

或许是非人生灵间真存在一些连通感应,当海带生物主动从罗漾身上抽离时,他才明白狐仙和邪佛之所以悠闲,大概率是一出来就发现该物种并未散发恶意的攻击能量。

它只是想寻回自己的果实。

桃核大小,和海带生物一样的墨绿色,像个小青橘。

罗漾看着海带生物带着从自己衣服里把那颗果实卷出来的时候,大脑足足空白了几秒,完全想不通这玩意儿怎么会在自己身上。

很快,缩回篝火灰烬的海带生物蠕动着开出一朵巨大花苞。

花苞绽放,里面的花心是一个大圆盘,上面整齐又紧密地排列满了这样可爱饱满的果实。

和罗漾身上被“搜”走的那颗一样。

也和先前周一丢进篝火里用来熄灭火堆的那颗一样。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罗漾乐了,哪还有生闷气或者不甘心,早在周一熄灭火堆那刻起,他们两个之间就已经分胜负。用“胜负”来形容都勉强,因为段位差太多,周一想摆脱掉一个企图绑定自己的荒原新手,轻松得连道具都不用。

话说回来,这个拖住自己的“海带”究竟是动物还是植物?

结束意念,收回男狐仙和邪佛,罗漾蹲在大花包前,盯着花心里那些果实足足看了好几分钟。

“你应该是一种植物,植株时又宽又长,开花即结果……”

“果实圆润,墨绿色,一颗果实丢进某种植物燃烧过的残枝灰烬里,可以生长出新的个体……”

“新个体存在强烈的‘收回外流果实’欲望,会因此生长出更长更宽……”

罗漾的“扩充式叙述”还没讲完,姜饼小人吊坠依然闪光。

旅途信息:【荒原图鉴】新增4/20【青缎】!

罗漾心满意足。

感谢周一的馈赠。

实力差距是现实,但罗漾不气馁,更不可能放弃,甚至已经开始计划下回再见到周一,跳过寒暄直接让方遥把人摁住,看对方还怎么跑。

让仙女帮忙算不算作弊?

罗漾觉得算。不过自己是一个荒原新人嘛,新人对付高手,不靠外挂还能怎么办?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罗漾就在荒原里盲目溜达。好不容易解锁的支线飞了,他就算找地方休息也安心不下来,索性再走一走,看会不会遇见其他旅行者,解锁更多支线,当然要是能跟自家伙伴汇合更好。

或许是入了夜的缘故,又或许是不知不觉溜达到了荒原新的地方,原本都寂静下来的风声又重新变得更加凛冽,周围的环境也愈发荒凉,植物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夜色下连绵起伏的沙丘。

就在这时,罗漾听见杂乱脚步踩着沙砾由远及近,还有交谈声。

他连忙躲到一处小沙堆后面趴下,借着黑暗掩护,偷偷观察。

那群人越来越近,步履匆匆,身影有五个,高矮胖瘦不一,看不清脸,但说话声音清晰入耳。

“走快点。”

“弥神教那帮家伙发现我们没?”

“应该没有。”

“那就好。”

“钛哥,咱们又没打算抢劫弥神教,就算跟他们正面碰上了,打个招呼,井水不犯河水不就行了,不用溜得这么快吧?”

“我们是不打劫他们,但他们找祭品可没限制,手里探索标指谁他们就抓谁,万一指上你我呢?”“那就抄家伙跟他干呗,看谁打得过谁。”

“开山帮上一个这么干的,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

“他们信仰的那个荒原之神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要不你主动给他们当祭品,自己去荒原之神面前看一看?”

“别,还是劫匪这行适合我……”

“早上出城,这都晚上了,遇见这个不能下手,遇见那个不能暴露,阿钛你到底想怎么样?”

“打劫也是一门学问,要挑那种又好下手又没有后患的目标。别急,我有预感,咱们今天肯定满载而归。”

“啥也不说了,钛哥,我信你。”

罗漾目送一行人越走越远,庆幸自己躲得及时,没贸然现身。

这片荒原里还有劫匪?流动NPC?还是旅行者的新职业?他们口中的弥神教又是什么?

接连冒出的疑问里,罗漾悄悄起身,准备远远跟着这群人。虽然是群危险家伙,可很明显身上带着不少能挖掘探索的信息,再加上还准备抢劫,跟着他们肯定会遇见更多人,这旅途不就展开了么。

然而同一时间,沙丘的另外方向却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

……卡车?

罗漾看见了那缓缓驶来的破烂卡车,车速很慢,刺耳的变速箱噪音就像夜间荒原觅食的钢铁兽。

但最悚然的不是卡车本身,而是那随在卡车两侧,徒步行进的十几个人。

他们每一个都穿着诡异的白色斗篷,行走在幽暗沙地,恍若送葬亡灵。

刚刚在那群劫匪口中听过的“荒原之神”,和另外三个只有读音的字,此刻在罗漾脑海终于有了具象化的确认——弥神教,信弥蒂尔芬荒原之神。

卡车越来越近。

罗漾被迫重新躲藏。

有两个白斗篷走在卡车前方,像是另外十几个人的领头。

待卡车途径沙堆,罗漾也看清了那两个领头帽兜里的脸。

一个方脸,五官粗野,但目光刚毅。

一个像是被人狠揍过,半边脸肿得眼睛睁不开。

被揍过的那个像是很恐惧,每走一步都很迟疑,终于在经过沙堆前时,罗漾听见他问另外那个粗野男人:“白手,你、你再想想,其实我们可以回去就说祭祀顺利完成,后面这帮人绝对不会泄密的,因为谁敢说祭祀出现差错谁就是找死!”

白手不为所动:“祭祀失败,以身殉祭,这是教规。”解三罚简直要崩溃了,恐惧让他口不择言:“教规个屁——”

“砰!”

白手起家忍无可忍又一记重拳。

解三罚那张脸彻底告别尖嘴猴腮,肿得均匀饱满。

自从新祭品被沙狮掳走,探索标的光芒完全消失,再无反应。

探索标代表荒原之神的意志,每个祭祀日都会散发光芒,直到祭祀顺利完成,光芒才会消失。

但如果祭祀尚未完成,探索标就失去光芒,说明荒原之神已经发怒,再无耐心指引信徒们继续寻找新祭品,而此时祭祀失败的那支队伍,就应该立即前往“荒原之渊,”以身殉祭。

“加入弥神教,就应该有将一切包括自己生命献给荒原之神的觉悟。”白手起家收回拳头,失望地看向地上的解三罚,“原来你是这样信仰不坚定的懦夫。”

“漂亮话谁不会说,但你问问他们——”解三罚看向后方因为他们冲突而急刹车的卡车,和卡车两边立刻停下脚步的白斗篷们,情绪激动,“你问他们加入弥神教到底是因为信仰荒原之神,还是贪图每次祭祀后都能从荒原之神那里获得别人得不到的精神能量?你问他们到底愿意跟我一起回去说谎,还是愿意跟你一起殉祭!”

白斗篷们纷纷低头,保持沉默,就连刚被塞进卡车驾驶位里不久的那个教内成员,顶替解三罚的今日“第三司机”,也踩紧刹车,在挡风玻璃后面垂下眼睛。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立场。

白手起家等待许久也没等来哪怕一个人对解三罚的反驳,这才明白,在自己选择殉祭后,这支队伍愿意跟着他前往荒原之渊,不是他们多么虔诚,只是因为挣扎亦徒劳——

“看来你们也很清楚,今天祭祀已经失败,就算不主动去荒原之渊,荒原之神也会找上门来索要它今日的祭品,也就是我们的命。”

“那些不过是传说,谁见过?”解三罚不认命,他冲着卡车左边的斗篷们喊,“你们见过吗——”又冲着右边问,“你们见过吗——”

一声癫狂嗤笑,解三罚直勾勾看回白手起家:“我还说是元老会背地里偷偷杀的呢,就为了让我们相信荒原之神会因祭祀失败而降下神罚,从而用恐惧控制我们!”

白手起家:“我见过。”

解三罚呆愣:“你说什么?”

“从荒原之渊里出来的神,将不虔诚的信徒一一吞噬,”男人声音平静,“我见过。”

解三罚脸色逐渐发白:“这不可能……”就在荒原之渊,那时的白手起家还只是刚加入弥神教的新人,第一次参加祭祀就和队伍走散了,他记得祭长说过,如果祭祀失败,就要去荒原之渊殉祭,于是认为自己已经失败了的白手起家,主动去往荒原之渊。

在那里,他遇见另外一支祭祀队伍。

那天弥神教的祭祀一共派出三队,因为当日三只探索标都发出光芒。一只探索标代表一个祭品,所以那次祭祀是三个祭长带队分头行动,寻找各自祭品。

已经在荒原之渊的这一支,就是抓捕祭品失败了,探索标完全失去光芒。

然而这支队伍从祭长到那些参与祭祀的普通教内成员,都在最后一刻反悔了。当他们来到荒原之渊边上,祭长迟迟没有纵身跃下,直到队伍里一个教内成员喊着我不想死,带头逃跑,整支队伍一溃而散。

但他们最终都没逃掉。

那道通往荒原之渊的大地裂缝里溢出绝美的光,它们水一样铺散蔓延,就像恭迎神祇的盛大地毯。

那一日,白手起家看到了神。

他无法用语言描述那是怎样震撼的情景,只知道那一刻,他甘愿为神奉献生命与灵魂。

神将那一整支队伍都收进了荒原之渊,却停在了白手起家面前。

白手起家已经闭上双眼,静待殉祭。

但是神放过了他。

直到耳边传来卡车声音。

白手起家重新睁开眼,看见了自己的带队祭长。他隶属的那支队伍已经完成祭祀,祭长是听闻另外一支队伍祭祀失败,过来荒原之渊查看情况。

后来白手起家自己当了祭长,才想明白所谓的查看情况,其实是“监督殉祭”,如果荒原之神没有把另外那支队伍收走,那么新赶来的祭长应该会亲自盯着那些人跃入荒原之渊,包括祭长。

白手起家:“这就是当时发生的一切。”

解三罚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他从质疑到动摇,又从动摇到茫然。

剩下的白斗篷们也神情各异,他们在白手起家的讲述中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然而这洗礼是以他们注定要殉祭生命为恐怖前提。

躲在沙堆后面的罗漾仅仅是个偷听者,却也心神震荡。

他毫不怀疑那个粗野男人的诚实,有几个瞬间,他甚至眼花到仿佛看见男人身上沐浴着他口中那来自荒原之渊的、绝美的光。

信徒将自己见过的神迹完整叙述,这一刻那个男人仿佛不是什么邪教领队,而是向凡人传达神谕的布告者。

远方忽然袭来一阵冷空气。

罗漾一激灵,蓦地清醒。好险,他差点也被洗脑,这个男人不该带队在这里搞什么祭祀,弥神教就应该安排他荒原巡回演讲给教内招生!

“起来吧,”男人向仍然瘫坐在地上的解三罚伸出手,“荒原之渊快到了,天亮之前,我们要完成殉祭。”

冷空气显然没有把解三罚吹醒。

他缓慢而茫然地抓住祭长的手,一点点从地上起身。

其他白斗篷们也再无先前那样强烈的求生意志,仅剩些许犹豫挣扎。

罗漾抿紧唇,眉宇逐渐凝重。

这帮家伙不会真的要去什么荒原之渊主动求死吧?

“祭、祭长——”卡车里的教内成员忽然惊慌大叫。

白手起家、解三罚、白斗篷们还有沙堆后的罗漾都被这一嗓子喊得心里一跳,明里暗里齐刷刷循声望。

只见那辆卡车在原地剧烈震颤,因为下面是沙地,震感没向四周波及,又因为卡车周围的白斗篷都在全神贯注聆听白手起家当年见到的“神罚”,所以只有挡风玻璃后的倒霉司机第一时间察觉了卡车自身的恐怖震颤。

“什么情况?”解三罚一连懵逼,“沙狮又回来了?”

卡车震动自然是沙地起伏,沙地起伏很难不联想到携祭品跑掉、害他们要殉祭的该死沙狮。

可白手起家观察片刻,忽然大步流星走向卡车后面车厢旁边。

车厢没遮挡,就像一截敞篷货车。

随着白手起家靠近,旁边的白斗篷们也把目光投向车厢里。

那里面现在只有一个空的紫色箱子。

仍保持着抓捕祭品失败是的样子——箱盖放在旁边,空荡箱内一览无余。

但此时此刻,箱盖上的水波纹正随着箱体震动发出诡谲微光。

没错,震动的不是卡车,而是这个紫色箱子!

紧接着一个白斗篷狂喜出声:“祭长,快看探索标!”

白手起家低头,神情随之一震。

他手里的探索标竟重新焕发光芒,却不是每次祭祀日和发现祭品后的那种指引之光,而是另一种前所未见、炸裂似的强光,它通过视觉直达每一个窥见者的大脑,仿佛要洞穿躯体,击碎灵魂!

“到底怎么回事?!”解三罚冲过去死死扒住卡车车厢边缘,蚍蜉撼树一样企图减少那快要让卡车掀翻的震颤。

白手起家也不知道。探索标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的光芒,祭祀箱更是在这么多年的祭祀中从未如此震颤。

轰一声巨响中,卡车还是翻了。

祭祀箱和紫色箱盖摔出来,落到旁边的沙地上,同一时间,探索标的强光凝结成一道光柱,探照灯一般笔直射向某个沙堆之后。

沙堆后的藏匿者瞬间被追光笼罩,无所遁形。

强光里快要睁不开眼的罗漾:“……”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事儿?!

“他就是新祭品——”

白斗篷里有人嚎叫似的喊一声。

其他人立刻也跟着嚎起来,就像一群饿狼。

“没错,就是他!”

“探索标的指引不会出错!”

“荒原之神原谅我们了,它为我们指引了新的祭品!”

罗漾简直无妄之灾。

这确定是荒原之神的指引,不是您们随便找个契机就过度解读??

然而他很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新祭品出现,自然就用不上这些人殉祭了。从探索标再度亮起的那一刻,自己就从一个毫不相干的偷听者,变成这帮祭祀失败家伙的续命符。

陌生的束缚感随着探索标强光进入罗漾身体,就像是正被注入某种看不见的制约能量。

罗漾呼吸一滞,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已经被当做祭品“锁定”了,只是不知这种锁定到底有多大杀伤。

“他的物品格已经被锁住了,都给我上——”解三罚大手一挥,迫不及待招呼所有祭祀成员对新祭品发起围剿总攻,招呼完了还不忘提醒,“小心点别把他弄死了,荒原之神只要活祭!”

锁住物品格?

罗漾需要捋一下被强光照晕的脑子,他记得自己物品格里没东西啊。

所以刚才那道来自什么探索标的束缚力量……

罗漾试着集中意念。

嗯,好像束缚了个寂寞。

意念虽然开始集中,但还没等罗漾真正召唤【三面狐狸】迎战,脖颈间的吊坠居然先一步光芒大盛。

毛茸茸的小狐狸落到倾覆的卡车顶上,而在卡车上空,缓缓浮现一颗巨大的、有着三张脸的佛头。

罗漾不可置信,这是第二次还没启动道具,狐仙和邪佛就自己出来了。第一次是刚进入荒原的时候,但现在那种失控爆发的感觉比上次还要强烈。

小狐狸和三面邪佛对这状况显然也有点陌生。

“你怎么又失控了,”小狐狸先抱怨远处的罗漾,然后才看见卡车周围的白斗篷们,吓得一跃好几丈高,差点蹦到邪佛脸上,“怎么回事,这里好多人……”

“人多欲望也多,不是正对你胃口。”邪佛缓缓转动头颅,似在选定要让哪一面来吞噬这些罪恶灵魂。

正冲向罗漾的白斗篷们纷纷停住,或错愕或惊恐地望向一狐一佛。

他们认出它们了。

“是澜霓公寓里的狐仙和邪佛!”

这并不难认。澜霓公寓在被消灭之前,已经快成为漂流大厅里“打卡地”,就像游戏里为了攒经验的必刷副本。

可是必刷副本里也有最好不要惹的BOSS。

“703,我还记得那个房间是703,我兄弟就是死在那里——”

“何止你兄弟,但凡分到那个房间的都是九死一生,那个‘一生’还是大厅里流传的,反正我从来没见过谁进入澜霓公寓分到703还能活着出来!”

白手起家见过活着出来的,但他发誓,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哪怕听说过的都没有,不仅从703里活着出来,还拿到了狐仙与邪佛当永久性道具。

雨吸湪队0

放眼整个漂流大厅。

放眼整个弥蒂尔芬荒原。

这都是独一份。

男人最先将目光从一狐一佛身上移开,艰难转头,又去看沙堆后面已经起身的那个荒原陌生者。

新人?

还是在别的仙境区域完成95%旅途主线后获准进入弥蒂尔芬荒原的超强旅行者?

四目相对,白手起家就有了答案。

新人。

能在仙境各区域间杀出一条血路的,不会还保留着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所有情绪都直白热烈地洋溢在里面,对忽然成为祭品的莫名,对被这么多人恶意包围的紧张,有对杀戮的抵触,对生命的敬畏,还有敌众我寡也敢于迎战的勇气。

旅途信息:漾漾得意成功使用【三面狐狸】,让男狐仙来帮你诱骗邪恶欲望,魅惑清醒理智,让三面邪佛来替你操控黑暗人心,吞噬罪恶灵魂!

吊坠提示在罗漾与白手起家的对视里,姗姗来迟。

这对于罗漾意义重大,因为旅途认可的这一刻,才代表他真正稳定住失控的意念,与狐仙和邪佛建立意识连通,信念共感。

也就是这个刹那,罗漾拼尽全力才没暴露忽然感受到的那股恐怖战栗。

来自紫色箱子。

原来这一次不是荒原让他能量失控,是那个弥神教的祭祀箱与他体内的某种能量产生了激烈对撞,所以箱子震颤到卡车倾覆,所以【三面狐狸】失控而出!

罗漾比白手起家更快洞悉了这一切的源头,但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那个祭祀箱子偏偏选中了自己?

难道是看整支队伍都不愿意殉祭,于是网开一面,重新挑选起了倒霉祭品??

罗漾刚才还在同情这帮被迫赴死的家伙,谁能想到天道好轮回,一秒到自己啊!

“咻——”

小狐狸倏然之间变换成妩媚身影,如一缕风,一捧轻纱,缭绕过每一个白斗篷。

距离最近的解三罚第一个中招,神情逐渐涣散。

剩下的白斗篷们也开始目眩神迷,没人知道他们心底正在勾起怎样的欲。

只有白手起家扛住了。

他是男狐仙找上的最后一个,可在魅惑半天后,狐仙没好气看向罗漾:“他心底只有他的荒原之神。”

但这局面已经比罗漾预想得好太多了。

这帮家伙竟就这样任凭男狐仙魅惑,而没有使用道具抵抗。要知道罗漾只有一个人,想一次性精神控制这么多人也是极度吃力的,这时但凡有一个用精神防御道具反抗一下,罗漾的意念都很容易溃不成军。

但是白斗篷们无一出手。

总不能这么多人身上一个道具都没有吧,还是说……弥神教祭祀途中不让用道具?

而即便是扛住了男狐仙的白手起家,也没有成功对罗漾发起攻击。

因为三面邪佛来了。

佛头缓缓转动到其中一张脸,居高临下俯视粗野男人。

那张方正坚毅的脸,逐渐失去清醒。

痴。

转动到哪一张脸不是邪佛选择的,而是自然而然停下的。那一张佛面,映照的是男人自己的内心。

贪嗔痴,他心里只有痴。

对荒原之神的痴,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弥神教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控制住心神,只剩粗野男人手中的探索标,和地上的祭祀箱,一个释放强光,一个仍旧震颤,就像在替祭祀队伍做最后的抵抗。

“你现在想做什么都行,要不要我一口把他们都吞掉?”三面邪佛缓缓问罗漾,就像来自地狱的低语,“一共十六个罪恶灵魂,每一个手上都沾过祭品的血,被我吃了不冤枉。”

罗漾只想脱身,没想杀人。

于是用仅剩的意念一边摁住邪佛的蠢蠢欲动,一边让男狐仙继续魅惑十六个人,保证他们持续理智涣散,然后罗漾就一步一步后退,拉远自己与这帮弥神教疯子的距离,直到觉得足够溜之大吉了,转身就跑!

隐藏行程开启!

隐藏行程:【我即荒原】(当前进度0%)

隐藏行程:【我即荒原】(+5%,当前进度5%)

盒子寄语:丢下他们,谁带你来找我。

罗漾:“??”

吊坠投射二连击就像两道当头棒喝,罗漾一个急刹差点闪了腰。

什么就隐藏行程了?什么就我即荒原?

丢下他们,谁来带你找我——不是,说话的这位同学,你谁啊??

神秘荒原,夜色迷离。

十六个白斗篷仍伫立在沙地上,像十六个狐獴凝望不知名的远方。可惜他们眼中没有狐獴的机警,只有欲望或痴念无限放大后的涣散瞳孔。

男狐仙不断在他们中间穿梭,辛苦得像一个打工狐。

而另外一边,邪佛端坐半空,一言难尽看着下面某位阳光开朗的二十岁青年。

三面邪佛:“让我攻击你?”

罗漾:“对,来吧,在绝对不能实质性伤害我战斗力的基础上,让我显得越虚弱越好。”

三面邪佛:“……没有这种攻击。”

罗漾:“不,你有。我现在与你意念共通,我的伙伴,咱俩之间没有秘密。”

三面邪佛深呼吸,默念我是佛,不动气,拒绝贪嗔痴:“我从降世就没听过这种要求。”

罗漾语重心长:“人类是一个非常多面的物种。”

三面邪佛:“你想自残不会自己动手?没带利器的话,脑袋扎沙坑里,保证窒息到虚弱凄惨。”

罗漾:“我求生意志太强,对自己下不了手。”

三面邪佛:“……”

罗漾:“一顿菠萝蜜无限量自助餐。”

三面邪佛:“契约成立。”

人不能自投罗网,但为了隐藏行程可以。就像邪佛不能为五斗米折腰,但为了菠萝蜜可以。

荒原的夜更深了。

白手起家陷入痴迷的理智渐渐恢复,汗水浸透身披的白斗篷。他感觉自己好像刚刚爬过一条幽深漫长的隧道,隧道尽头的光仿佛来自荒原之神,他控制不住地攀爬赶路,热烈向往,期盼着能离那出口的光更近些。

现在他终于爬出来了,逐渐清明的视野里还是弥蒂尔芬荒原。眼前没有荒原之神,只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祭品?

那个以恐怖的【三面狐狸】为永久道具的青年,竟脸色苍白躺在沙地上,他气息微弱,神情恍惚,嘴唇惨白,哪里还有刚才以一敌百的精气神。

解三罚和其他白斗篷们也陆续从被狐仙蛊惑的幻象中回神,那些幻象或是夜夜笙歌,或是放浪形骸,虽然明知是生死劫,仍忍不住一丝回味。

但很快,他们也被躺在地上的罗漾吸引注意力。

“这是刚才那家伙?”

“我还以为他早逃跑了……”

“怎么可能,我们都被他那个该死的永久道具控制住了,他但凡有时间跑,跑之前肯定先把我们团灭啊。”

“所以我们现在反败为胜了?”

“一定是我们命不该绝,老天都不想让我们殉祭……”

“闭嘴,什么老天,这里只有荒原之神的旨意!”

“对对,都是神的旨意。”

“他到底怎么了?”

解三罚推开一堆白斗篷,往前走去:“还用问,肯定是精神力透支,撑不住那么强大的永久性道具,被狐仙和邪佛反噬了。”

他一边说一边来到罗漾身边,近距离看已经蹲下的白手起家查验地上的青年。

白手起家检查得很仔细,地上的青年确实像极了被精神攻击类道具击溃了神智,连带着生命力也随之流逝,现在自己和解三罚凑得这么近,青年艰难半睁的眼眸里,瞳孔都不见聚焦。

“没什么问题,不是装的。”白手起家下了结论,随后招呼其他白斗篷,将人抬进祭祀箱里。

解三罚见白手起家这么笃定,反而开始犯嘀咕了:“要不你再看看,我记得我被迷惑心神前的最后一刻,这家伙可是生龙活虎的,怎么我们每一个人突破迷障,他反而自己倒下了……”

白手起家沉吟道:“我刚刚也有此怀疑,但第一,他现在确实是遭遇严重精神攻击的状态,这个作不了假;第二,就算他用了某种手段作假,那么理由呢,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被我们抓到?”

解三罚怀疑:“他是不是想刺探我们弥神教的秘密?”

白手起家:“很快他就会被荒原之神接收,哪里有机会刺探弥神教?”

解三罚:“那就是刺探荒原之神的秘密。”

白手起家:“既然想刺探,一开始为什么要反抗,我们围攻他的时候他就可以乖乖束手就擒。”

解三罚:“要不就是……解锁了某个支线?”

白手起家凝视他,一字一句:“你想告诉我,这个才来到仙境的新人解锁了与荒原之神有关的行程?”

解三罚干笑,肿胀的脸上眼睛快挤得看不见了:“不太现实哈,谁敢把荒原之神放支线里啊,整个仙境都没听说过。”

白手起家不再言语,目光追随那些白斗篷的身影移动,直到盯着他们把半昏迷的青年装进祭祀箱,盖好箱盖。

祭祀箱一旦合上,从里面绝对无法打开,即便青年真的恢复精神力和体力,也不怕人逃掉。

那为什么不把祭品杀了再装箱,不是更安心?

连解三罚都铭记于心,何况白手起家——荒原之神,只要活祭。

“还有最后一点。”男人忽然又道。

解三罚一愣,才意识到对方在跟自己说话:“什么最后一点?”

“我判断这个人不是假装昏迷的最后一个理由,”白手起家没看解三罚,仍望着祭祀箱,似乎透过紫色箱壁,依旧可以窥见那个气质阳光的青年,“我认真看过他的眼睛,那里面有这片荒原里缺失太久的简单与赤诚,有这样眼睛的人,不会说谎。”

漆黑一片的祭祀箱里,已经让邪佛把暂时吞掉的灵魂意识重新还回来的罗漾:“……”

祭祀箱哪个工厂做的,一点都不隔音。

还有,应该问一下大哥ID的,这样写道歉信的时候也好起头。

“祭长……”合力抬起祭祀箱的几个白斗篷,有些迟疑看向白手起家。

卡车已经坏了,祭祀箱肯定不能再抬回车上去,但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把祭祀箱抬到哪里。

祭祀途中探索标更换祭品指引,已经是很少见的情况,而更换后的祭品再次脱逃,殉祭就是必然之路,现在殉祭途中,探索标又捕捉“第三祭品”,那这个祭品是像正常祭祀那样,原地开始仪式,还是维持殉祭之路,送去荒原之渊?

别说他们,白手起家加入弥神教的时间比他们都长,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如果探索标最后发出的是常规指引,那倒也还好,就把青年当做祭品,原地开启祭祀流程,偏偏探索标向青年藏匿处发出的那道指引,强烈异样得前所未见。

男人在心中默念教规,寻遍教义,终于找到一条勉强适用的——探索标指定的祭品不可更改,意图掉包祭品、蒙混过关者,皆视为对荒原之神的亵渎。若无法准确理解探索标的指引,可将捕捉到的“祭品”投入荒原之渊,荒原之神会赐予答案。“去荒原之渊。”他沉声下令。

这片沙丘之地离荒原之渊并不远,因为白手起家原本就是要带队殉祭的,所以祭祀队伍抬着祭祀箱又步行了大概一小时,便看见了那道暗痕一样的大地裂缝。

如果说城镇是弥蒂尔芬荒原的中心,那么植被区就是中心的外围,沙丘、沼泽包括一些昼夜温差极大的地块,是更外围,而荒原之渊,几乎算作这一整片区域的最边缘。

它像是荒原被劈开的一道伤口,但因为伤的位置不重要,即使伤口溃烂发脓,也还是被遗忘。

沙丘之地还有沙狮,这里却只有风化开裂的岩石,那些开裂里不会生长出奇异植物,荒原最流光溢彩的夜晚,这里仅是一片黑压压的死气沉沉。

祭祀队伍里有几个是第一次来到荒原之渊。

在他们想象中,神的居所应该是一道横贯荒原、气势恢宏的大地裂谷,从谷底涌上来令人身心充盈的能量蒸汽,沐浴在这样的气息中,他们闭上眼,就能感受到神的降临。

然而现实是,横在他们面前的那道地表裂缝最宽处仅两三米,更多的地方是一米、半米,甚至二三十公分,就像一道断断续续蜿蜒的暗痕,扭曲爬行在这片无人问津处。

能“吞”入祭祀箱的只有两米以上宽度位置,所以荒原之渊这里的“祭祀点”其实很有限。

白手起家带队伍沿着荒原之渊一路行走,最终停在一段裂缝宽约两米的地方。

那几个第一次来这里的白斗篷沿着裂缝走了这一段,才真切感受到荒原之神的威力。即使是路过那些裂开最窄的地方,仅二十公分,三十公分,他们也有种随时要被什么拖进深渊、尸骨无存的毛骨悚然,更别说那些裂缝宽到一米以上的地方,他们甚至要把脸转到相反方向、拼命压抑逃跑冲动,余光都不敢瞄往那深不见底的荒原裂缝里瞄一眼。

祭祀箱里的罗漾看不见这些,他也不敢放出【三面狐狸】去查看,担心被外面那些家伙发现自己的能量波动。

不过罗漾不知道的是,就算启动三面狐狸也没用,因为祭祀箱对道具的抑制效果远超探索标,探索标仅仅锁定物品格,祭祀箱倒是不锁定,但无论一次性道具还是永久性道具,起效范围都冲不破箱壁,也没机会扩展到箱外。

黑暗里的他唯一能感知到的是,船一样晃悠了一路的祭祀箱,终于被人重新放到了地上。幸亏他不晕车,否则都未必能坚持住。

所以荒原之渊到了?

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面十几个声音整齐呐喊——

“我即荒原,荒原即我!”

罗漾瞳孔骤缩。

我即荒原,那不就是他隐藏行程的名字?原来是弥神教的祭祀仪式语。

慢着,弥神教又为什么要搞这样一句祭祀语?

已知,这些人并非NPC,听他们说话交谈就知道,是和周一和自己一样的旅行者,那么就排除掉这句话是旅途设定的可能。

于是推理只剩下一个方向——“我即荒原,荒原即我”,这大概率是他们从荒原之神处得到的启示,亦是他们甘愿奉献生命的信仰源头。

我即荒原,荒原即我。

这个荒原之渊里的“神明”让它的教徒相信,抓旅行者过来献祭,可以让他们也融入这片荒原,成为荒原之神?

隐藏行程:【我即荒原】(+5%,当前进度10%)

盒子寄语:你懂我。

姜饼小人在一片漆黑的祭祀箱里映出罗漾发懵的脸庞:“……”

转身逃跑还能解锁隐藏线就算了,解锁隐藏线的盒子寄语里明晃晃提示也算了,现在连心理活动都能推进行程?仙境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还有一直在寄语里跟自己对话这位,难不成你就是荒原之神?

幸好吊坠投射完就安静了,没有再寄语出什么回复给满头问号的旅行者雪上加霜。

“我即荒原,荒原即我——”

外面十几个人的声音一连喊了三遍。

紧接着箱子就被重新抬起。

还没等罗漾做好准备,极速下坠的恐怖失重感就呼啸而来。

荒原之渊竟真的是“深渊”,而这帮家伙连祭祀箱都不打开,喊完祭祀语就直接把箱子丢下去了?!

罗漾后知后觉自己的冲动,他被惊喜解锁的隐藏线冲昏了头,更被【三面狐狸】以一敌十的胜利冲昏了头,以为自己连演带骗假装被抓,就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度过任何危机,踏平隐藏行程。

事实是人家根本不摆什么祭坛,也没有把祭品从箱子里拿出来再搞个仪式的环节,荒原之渊就是万丈悬崖,祭品的下场就是跟着祭祀箱一起粉身碎骨。

祭祀箱空间狭小,罗漾伸手拼命摸索,却什么能抓的都摸不到。

他只好背抵箱板,努力收紧身体核心,期望在坠地那一刻能够缓冲些许伤害。

但如果坠落的高度如此恐怖,任何缓冲姿态都是徒劳。

然而此时此刻罗漾依旧不甘心,即使被冲昏头脑,即使选择了最鲁莽的方式,但有一个推理是没毛病的,荒原之神要活祭,这才是他解锁隐藏线后,敢轻易返回主动被弥神教抓的原因。

这支祭祀队伍不敢杀他。

他必须以一个“活物”的姿态,面见荒原之神。

可现在他连箱子都没出,就要粉身碎骨了?

如果是这样,荒原之神收到的不仍是一滩肉泥,那它坚持让信徒执行活祭的意义在哪里?!

仿佛听见了来自祭品内心的呐喊,几乎快要到罗漾承受极限的失重感逐渐弱了下来。

祭祀箱明显减缓了下降速度,就像忽然张开了降落伞。

一股陌生的能量将罗漾包围。

冰冷,黏腻,阴湿。

那些能量争先恐后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罗漾没有别的道具,他只能病急乱投医地启动【三面狐狸】,希望狐仙和邪神能帮他抵御这种恐怖侵袭。

吊坠毫无动静。

他的意念似乎被这股湿冷的能量分解了,支离破碎,根本集中不起来。

箱子的下坠感完全消失。

不,箱子也消失了!

姜饼小人发出像呼吸一样有节奏的光,一亮,一灭,一亮,一灭。

亮时,罗漾看见了周围的幽暗虚空,他蜷缩在吊坠有限的微光里,恍若乘着透明电梯的深渊观光客。

灭时,黑暗重临,他便是这深渊里最微不足道的尘埃。

还没见到神,勇敢已经湮灭,斗志全部消亡,甚至连继续前行都变成不自量力的羞耻。

不对,罗漾忽然猛烈甩头,这不是他的真实想法,他被那些包围着他的未知能量干扰了!

清醒的念头哪怕只是一闪而过,也足够在脑内生根发芽,罗漾的听觉随着大脑一起苏醒,然而最恐怖的黑暗也同时降临。

漂浮在深渊虚空里的罗漾没看到荒原之神,却看到了以往那尸山血海一样的祭品。

数不清的旅行者,或是被祭祀队伍追逐逃命,或是拼尽全力奋起反抗,但最终结局仍是跑掉的少,被抓的多。

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塞进祭祀箱,信徒们高喊“荒原即我,我即荒原”,大地随之裂开巨缝,将那因内部挣扎而微微颤动的祭祀箱无声吞没。

如果祭祀失败,那就整支队伍跳入荒原之渊。

祭祀箱持续坠落。

殉祭者纵身跌落。

在信徒们看不到的地下深处,在无尽黑暗的虚空里,他们像礼物一样被某种恐怖的黑暗能量拆包,享用。

都是祭品,都是虐杀,罗漾看见了不甘赴死,罗漾听见了惨烈哀嚎。

他已经分不清那些是真实还是幻象。

黑暗虚空中,仿佛有一只大手缓缓按上了他的头顶。

荒原之神来拆它今日的祭品了。

罗漾的精神承受力抵达极限,没有活路,就像注定崩断的皮筋,迎接它的只有破破烂烂。

啪。

罗漾似乎真听见了自己大脑崩断的声音,像一个肥皂泡,轻轻巧巧破在空中。

但是人类好像没有开发出大脑100%的潜力,自己崩断的只是平时使用的那一部分,在大脑更深处,在那些人类科学还无法探知的精妙区域,他新的大脑在觉醒。

这些新的大脑,让罗漾像一个超脱的旁观者,观望旧罗漾的消亡,新罗漾的诞生。

恐惧消失了。

崩溃更不存在。

罗漾只觉得平静,还有……茫然。

觉醒新大脑的罗漾还是自己吗?如果是,为什么想到方遥,想到于天雷、武笑笑还有那么多旅途里的伙伴,他现在的内心毫无波澜?

【不可能……】

一个非人的声音,或者说是可以解读成声音的能量意念,钻入罗漾陌生的新大脑。

他轻轻抬眼,看向黑暗虚空,平静反问:“什么不可能?”

没有回答。

罗漾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滚,滚出我的荒原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