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就是一个局
管事战战兢兢的回报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桑落跑了,留下个身形相似的替身,凭着发间的一枚木珠簪子,竟骗过了他们大半日!
当真拦不住!
一股混杂着心痛与挫败的苦涩直冲喉头,烧得他心肺俱痛。他如此殚精竭虑为她划出的生路,她竟弃如敝履,头也不回地扎进那国公府的龙潭虎穴!
颜如玉就值得她如此拼命?
子时正了。
顾映兰招来一个功夫好的,命他潜入国公去,想办法找到桑落,至少能够阻止她做傻事。
“顾大人——”小吏跑了进来,带着几分惊魂未定,“颜如玉——颜如玉——。”
顾映兰眼眸一明:“颜如玉怎么了?”
“他的马车,就在门外!”
他竟找得到这里?
别是其中有诈!
顾映兰强压心绪,快步下楼,一把推开临街的门扉。
午夜寒气扑面而来,卷着细碎的雪沫。
长街空寂,唯有一辆乌木马车静静停在门前石阶下,四角悬挂的赤金雕花香球在微弱的天光下流转着沉甸甸的暗芒。
拉车的两匹健马膘肥体壮,喷吐着团团白汽,蹄铁在青石板上不安地轻叩。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
颜如玉穿着一身浓烈到刺目的艳红锦袍,金线暗绣的麒麟纹路在袍角翻涌,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木珠簪子松松挽起几缕,其余肆意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得近乎妖异。狭长的颜眸慵懒地半眯着,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睥睨。
仿佛山中修炼的妖魅,裹着燃烧的业火,在这暗夜里偶降凡尘。
他脚边是几个捆得如同待宰牲畜般的人,仔细一看,正是顾映兰派去日夜盯梢颜府的眼线!
“顾大人,”颜如玉的嗓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慵懒,“可见到我家桑落了?她整日未归,别是……遇上了拐子?”
顾映兰胸口一股郁气翻涌,强行压下,目光扫过那些被擒的探子,声音冷硬:“颜指挥使好大的威风!太妃懿旨,命你禁足三日,你竟敢违逆出府?眼中可还有太妃,还有王法?”
颜如玉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寒夜里漾开,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他随意地用脚尖点了点脚边一个探子的脸,那动作轻佻得像在拨弄一块顽石。
“过了子时,便过了三日。本使自然可以出来。”他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顾映兰,“至于这几条尾巴,躲在本使府外,风餐露宿的,瞧着甚是辛苦。本使心善,一出府门,便‘请’他们不必再跑着跟了,累得慌,同乘一车,岂不舒坦?”
话音未落,他抬脚,动作看似随意,力道却沉猛无比,如同踹开几袋碍事的垃圾,将那几个探子挨个踹下马车。沉闷的落地声和压抑的痛哼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他收回脚,艳红的袍角在夜风中拂动,目光重新落在顾映兰紧绷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拐子案未破,桑落又下落不明,顾大人忧国忧民,不如……与颜某同乘,一道去寻寻她?”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态,动作优雅,指的却是刚才几个探子跪着的地方。
顾映兰盯着那辆乌木马车,又瞥了一眼地上狼狈的探子,心念电转。颜如玉的举动太过反常,又太过气定神闲,透着难以捉摸的掌控感。
莫非整件事变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和疑虑,对身边一名亲随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带人暗中随行监视,这才深吸一口气,撩袍登车。
车内空间阔朗,铺着厚实温暖的金钱豹皮,燃着淡淡的瑞麟香。颜如玉已慵懒地靠回软枕,闭目养神,仿佛方才门口那番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顾映兰在他侧面坐下,只觉得这奢靡温暖的车厢里,空气却凝滞得令人窒息。
他紧绷着身体,侧耳倾听着车外亲随传来的细微脚步声,目光透过微微掀开的车帘缝隙,紧锁着国公府的方向。
马车缓缓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车轮碾过路面凝结的薄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子时已经过了这么久,鹤喙楼的杀手该动手了!为何潜伏在国公府四周明暗两处的人马,至今毫无动静?颜如玉此举又是何意?
正想着,车外陡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和粗暴的呵斥。
“让开!快让开!”“闪开!国公府急令!”
来了!
顾映兰心头猛地一跳,一把掀开车帘。
马车靠边停下,只见数骑快马如同疯魔般从国公府方向狂冲而来!马上之人衣袍凌乱,神色仓惶惊恐,正是镇国公府的护卫家丁!他们不顾一切地抽打着坐骑,在寂静的午夜,卷起一片混乱的雪尘。
这么急,一定是钟离政出事了!
顾映兰下意识地看向颜如玉,颜如玉依旧手撑着脑袋,闭眼假寐。
车外,顾映兰的亲随反应极快,身形一晃便拦下一匹冲势稍缓的马匹,揪住那骑士厉声盘问。
不过片刻,亲随急切回来禀告:“大人!钟离政疯了。听府里人说他自己挥刀——自宫了。眼下命悬一线,镇国公遣人寻找桑医正救命。”
自宫?
桑落不在国公府?
顾映兰下意识地看向对面:“桑落是不是在国公府?”
颜如玉睁开了眼,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他微微坐直身体,抬起手,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繁复的云纹,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描淡写:
“啧,看来桑大夫真是吃香,今晚,每个人都在找她。”
“桑落一定在国公府找钟离政寻仇!”顾映兰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顾映兰的声音压抑着愤怒,“颜如玉,你怎能置她于如此险地?”
颜如玉终于抬眸,目光刺向顾映兰,唇角那抹慵懒的笑意彻底消失,他缓缓开口:
“顾大人,你今晚究竟是为桑落而来,还是为太妃而来?你险些将太妃置于炽火之上而不自知。本使今夜出来,是救你,更是救太妃。”
好啊,是装都不装了!顾映兰怒火攻心:“狡辩!正因你与鹤喙楼勾连,太妃才寝食难安。”
“勾连?”颜如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嗤笑一声。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紧紧锁住顾映兰,
“顾大人,你派这么多人,守在这国公府周围,是奉太妃之命抓鹤喙楼吧?”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本使查鹤喙楼一年有余。深知他们行事之诡秘阴狠。他们接下的单,行刺的时辰、地点、方式,皆是绝密,岂会轻易泄露于人?”
颜如玉缓缓摇头,又道:“上一次,勇毅侯府也是得了消息,说是要杀他儿子,还联合刑部的人一同护着,结果呢?”
顾映兰瞳孔骤缩,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顾大人,如此聪慧,想必此刻也应该发现了。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局。一个鹤喙楼精心为你,为太妃,甚至是为镇国公府,量身打造的局。”
颜如玉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尽是讥讽之意,
“镇国公手中掌控着几座精铁矿山,那是兵戈之源头,社稷之重器。若鹤喙楼今夜‘行刺’不成,反而让镇国公亲眼目睹太妃的人马早已埋伏在周围,只等鹤喙楼动手之后,再冲进去‘黄雀在后’……顾大人,你猜,镇国公会怎么想?”
怎么想?还能怎么想!
老国公震怒之下,视太妃为欲除他而后快的仇雠!
颜如玉说的,竟是对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刺杀,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离间毒局!鹤喙楼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钟离政那条烂命,而是要将太妃与镇国公府彻底推向不死不休的对立面!
冷汗瞬间浸透了顾映兰的内衫,黏腻冰冷。
“大人!”车窗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呼唤,是之前派入国公府的心腹回来了。
顾映兰急声道:“如何?可找到桑落了?”
“府内大乱,守卫松懈,属下趁机潜入。未见桑医正踪影。”心腹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但是,属下在正院外,看到了莫星河!他正与镇国公夫妇在一处。”
莫星河,他以本面目出现,可见是已经无所畏惧了。
颜如玉依旧慵懒地倚着软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绣,艳红的衣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妖异。
那双半阖的凤眸里,深潭般的幽光一闪而过,仿佛早已料定莫星河会在那里。
“顾大人,”颜如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现在,你还觉得本使是在狡辩吗?”
国公府,钟离政院。
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钟离政昏死过去。
下身裹着厚厚的、不断洇出血色的棉布,被几个健仆小心翼翼地抬进内室。崔老夫人和谷氏,也被仆妇七手八脚地抬走。
镇国公脸色铁青如铁,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不住颤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那团被匆忙拾起、用布包着的、血肉模糊的残肢,仿佛要将它瞪活过来。
莫星河站在一旁,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阴翳。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鹤喙楼的杀手尚未发动,太妃的人马依旧蛰伏在暗处……他必须立刻扭转局面!
“国公爷!”莫星河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事已至此,悲痛无益!当务之急是揪出幕后黑手!鹤喙楼的杀手必定已经潜入府中,伺机而动!方才那场混乱,恐怕就是他们制造的机会!”
镇国公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抬起,钉在莫星河脸上:“莫东家!你口口声声说鹤喙楼子时行刺,如今子时已过!刺客何在?”
“国公爷明鉴!”莫星河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愈发沉稳,目光扫向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佝偻、罩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鹤喙楼行事向来狡诈阴狠,岂会轻易暴露行藏?真正的杀招,往往藏于无形!依在下看,这所谓的‘神医’,便是鹤喙楼安插在府中的内应!是他一手导演了今晚的惨剧!”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神医”身上。
桑落藏在冰冷面具和宽大斗篷下的身体骤然绷紧。此刻暴露,必死无疑!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种诡异僵硬的姿态,喉咙里发出嘶哑难辨的“嗬嗬”声,仿佛被莫星河的指控吓傻了。
莫星河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一个管事身上。
那管事会意,立刻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桑落,声音带着刻意夸大的惊恐:“国公爷!小人也觉得神医有问题!今日早晨,有人给神医送来了九口箱子,绣使查验时,他也多次阻挡。神医说是药,可那些箱子腥气太重,还滴着血。他让小人埋在院子里。但小人不放心,就悄悄跟在神医身后。亲耳听见他一边埋一边自言自语,说……说……”
他故意停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才用尽全身力气般嘶喊出来:
“他说:‘一口箱子装两个,九口正好十八个!这下齐活了!’”
什么十八个,九个的?
莫星河佯作震惊:“近日京中说是走丢了十八个女孩子。莫非都在此处?”
桑落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原来那些拐卖的事,还有风羽的死,竟然都是莫星河和鹤喙楼做的!好毒的栽赃!
莫星河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寒光,闪身将地上的阿水提起来,阿水被他摇晃得睁开眼。
“我问你,可是被人拐来此处的?”莫星河问。
阿水点点头,哭喊起来:“正是。钟离政要拿我入药!”
莫星河瞬间扼住了桑落的咽喉!力道之大,让她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所有嘶哑的辩解都被死死掐断!
“说!你是不是鹤喙楼的杀手!”莫星河厉声喝问,手指如铁箍般收紧。
面具下的桑落瞬间窒息,眼前阵阵发黑,手悄悄摸向袖中的毒药,准备毒杀莫星河。
不料,莫星河却松开了一些手劲:“此獠罪证确凿,残害无辜,更是害得二公子遭此大难!速速报官,请他们立刻前来查验箱中之物。”
报官?
不能报官!
不能让神医抖出母亲的事。
钟离玥挤开人群扑了过来:“这个妖人害了爹爹!害得我们家如此凄惨!留着他就是祸害!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为爹爹报仇!为那些……那些无辜的孩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