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3章
宋英顿时心中一凛,这种情况下,是晨起采菱人的可能性很小。
只片刻,一艘小船从芦苇丛里驶出来,上面有三人,一位年轻的漕兵在划船,后方坐着两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个赫然便是刀疤!
他大喇喇半躺着,姿势十分随意,眼睛眯着,一副睡着了的模样,但宋英作为大夫,他呼吸时胸膛起伏的频率看出,他并没有睡着。
另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手肘撑着船舷,目光漫不经心地望过来。
宋英的目光从三人身上滑过,面上闪过惊讶与害怕,特别在看见刀疤脸上横贯的疤痕时,更是抖了抖,抱紧竹篓子垂下头去。
划船的张嬷嬷则赶紧一撑竹篙,让船靠到旁边,让出路来。
划船的年轻漕兵本是鼻孔朝天,看都不想看这些贫户渔船,但当他的眼角余光扫到宋英时,顿时一亮,只觉这小娘子虽粗布荆钗,眉眼却生得齐整。
他杵着船桨,面上扬起亲切的笑:“小娘子是去采菱吗?”
宋英瞄了眼他,立刻垂下眼眸,不自觉抱紧怀里的竹篓子,颤声回答道:“是、是的。”
漕兵笑容更加亲切了,“这个季节,是采乌菱吧?”
宋英怯怯点了下头,没有开口,一副害怕到不怎么敢说话的样子。
“乌菱好呀,壳硬肉糯,能放很久都不坏,我们漕船上经常备着些。小娘子,你家菱角怎么卖,我都要了!”
宋英面上先是一喜,随即闪过懊恼,“还、还没到地儿采呢,家里的昨儿三文钱一斤全卖了。”
年轻的漕兵喜滋滋的,正想说等她采了他再来卖,转念想到他们接下来还得去寻剩下逃脱的人,时间不固定,只能愤怒道:“三文钱一斤,这也太低了,哪个黑心肝的压价?”
宋英瞄了眼他,没说话。
漕兵很快反应过来,乌菱顶饿,还能解烟瘴毒,菱角外壳坚硬,洒在船周围可以防止蛙人偷袭,也可抛入水中阻滞追船,故而民船官船都常备。
百姓们采的菱角,自然是拿去码头上卖。
如此压价的,自然是他们漕兵。
他顿觉有几分尴尬,暗骂那些人没眼色,对这么齐整的小娘子也压价这么狠。
他轻咳一声,又转移话题道:“采菱用渔船可不成,船舷太高,一歪就容易翻,得用平头板船才稳当,就像我们这种,船舷低矮,一伸手就能够到菱角。”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在自家的船上比划,动作间,胸口露出一截染血的竹纹锦帕,那帕子似乎被血水浸过,染得漕兵中衣上都有好几块殷红。
宋英喉头一紧,忙垂下眼眸,十分局促道:“谢军爷提醒,只是我们家只有这一条船。”
年轻的漕兵还想再说,后面的刀疤闭着眼道:“话怎么那么多,赶紧划船!”
漕兵缩了缩脖子,脸上热络的笑意仿佛被一刀劈散了,他恭恭敬敬地应了,也不敢再继续与宋英搭话,只笑了下,便赶紧划船离开。
那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帮着说话道:“少年慕艾,人之常情,你我当年在秦淮河上,不也为着花魁娘子的绣帕打过架。”
刀疤从鼻腔里挤出声冷哼,到底没有再多说。
文士喟然一叹,转移话题:“还是坐船舒坦,骑马颠得我尾椎骨都要裂了。”
“噗呲,”年轻漕兵忍不住咧嘴笑,“先生不愧是读书人,屁股痛都说得文绉绉的。”
“有辱斯文……”
他们的对话随着船渐渐远去,宋英这重重呼出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黏在后背上,被河风一激,冷得刺骨。
“总算是逃过一劫,嬷嬷快划船!”宋英撑着船板站起身,催促张嬷嬷,若不是她不会,这会儿她定然冲过去,从张嬷嬷手里抢过竹篙赶紧划。
张嬷嬷没有动,她枯瘦的双手死死握着竹篙,指节泛出青白色,却仍止不住地颤抖,那震动顺着丈余长的竹竿传进水里,在平静的河面激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像是无数个缩小的漩涡。
宋英觉得不对劲,张嬷嬷并不是胆小之人,怎么会吓得动弹不得。
她快步走过去,握住张嬷嬷冰凉的手,“没事了,他们没有发现我们。”
张嬷嬷的手却颤抖得更加厉害,冷汗顺着她沟壑纵横的额头滚落,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那条帕子,是我们老爷的。”
帕子?
宋英瞳孔一缩,压低声音:“漕兵胸口塞的那条?”
张嬷嬷点头,瞳孔里满是恐惧,“那是我们太太亲手绣的,雪青色底子,湘妃竹纹,我们太太亲手绘的花样,说湘妃竹既寓意夫妻感情忠贞,又能表士人气节,我们老爷很喜欢,轻易不会离身。”
宋英嗓子发紧,这都不是离不离身的事情,如果那条帕子出现在一个不相干人身上,还可以说是张任之不小心弄丢,被人捡到。
可出现追杀他们的漕兵身上,还仿佛被血水浸泡过的样子……
她颤声问:“就露出了那么一截,还被血污浸得辨不出颜色,你怎么能确定那是你家老爷的,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我倒宁希望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张嬷嬷苦笑,“可那帕子的花样很特别,边缘处有些叶子只有一半。我们劝说太太这样不吉利,可太太说,这样更自然,像是竹子长出了帕子以外。”
如此多的细节,此事八九不离十。
宋英咽了咽唾沫,望向了船舱方向,“这件事情……”
“绝不能叫太太知道,”张嬷嬷也望着船舱,“太太与老爷夫妻情深,又刚生产完身子虚弱,决受不了这刺激。”
这时,袁清走了出来,见她俩神情异样,不由心中一紧,“不是没有被发现么?你们俩这是……”
“嘘!”宋英竖着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指了指船舱里面,又招招手,示意袁清走近些,才将张嬷嬷的发现告诉袁清。
袁清喉头滚了下,声音同样带着颤抖:“这么说,张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