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大比

太虚山的云雾在身后翻涌着褪去时,山脚下的演武场早已被人声煮沸。红绸缠绕的擂台高逾三丈,朱漆柱上悬着“太虚大比”的烫金旗帜,被山风扯得猎猎作响,仿佛在为这场盛会擂鼓助威。丹朱斜倚在观礼台的栏杆上,嘴里还叼着半根甘草,用胳膊肘撞了撞西琳:“瞧见没,两年前你们刚上山时见到的那个女孩,从小在太虚山长大,不仅是圣痕持有者,她师父是现在的太虚掌门,如今小雪太虚剑气已然是第三层次,那把‘神雪’剑意练得比冰还沉。”

西琳抬头时,恰好见擂台上一道白影收势。陆清雪反手将长剑归鞘,动作利落得像裁开流云,剑尖挑起的几瓣碎雪在阳光下折射出冷芒,对手抱拳认输时,她只淡淡颔首,眉宇间那抹沉静,倒比观礼台上的长老们更像座千年不化的雪山。

“西琳大人,要不先看看旁人的路数?”贝拉捧着刚买的糖葫芦追上来,山楂裹着的糖衣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西琳却已提步踏上石阶,紫色长发在风里扬起弧度:“不用。”话音未落,她指尖已凝出暗紫色的黑泥,在石阶上烙出一串细碎的焦痕。

抽签的结果偏偏就应了丹朱的话——西琳的对手正是陆清雪。

裁判的令旗刚划过半空,西琳腕间的黑泥已化作丈许长鞭,带着崩坏能特有的腥甜呼啸而去,鞭梢扫过擂台的木栏,竟硬生生灼出一道焦黑的沟壑。陆清雪却纹丝不动,直到鞭影距咽喉只剩三寸,才缓缓拔剑。

“噌——”

长剑出鞘的刹那,一股寒气骤然漫过整个擂台。不是术法催出的虚冷,而是剑意自带的凛冽,仿佛昆仑山顶万年不化的积雪被劈开,连空气都凝结出细碎的冰晶。

“太虚剑气·神雪。”

剑光与鞭影相撞的瞬间,西琳只觉一股极纯极净的力量顺着鞭身涌来,像温水漫过宣纸上的墨渍,她体内奔腾的黑泥竟剧烈翻涌,像是被这股清冽剑意逼得要破体而出。她咬着牙催动画境,想引崩坏能对冲,却见陆清雪的剑势陡然放缓,剑尖在半空划出柔和的弧线,看似漫不经心,却精准地缠上长鞭最脆弱的七寸。

“嗡——”

暗紫色长鞭寸寸碎裂,化作星点消散。西琳踉跄着后退三步,胸口闷痛得像塞了团烧红的棉絮,比当年练术法岔气时更甚。陆清雪收剑入鞘,目光落在她泛白的唇上,声音清得像冰珠落玉盘:“你的力量太躁,像炉膛里没烧透的煤,看着火旺,一捏全是灰烬。”虽然人小,但心眼挺大。

西琳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自己辛辛苦苦几年最后还是输了,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贝拉连忙跑上擂台扶住她,见她眼底翻涌的红雾渐渐褪去,才悄悄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糕塞进她手里——还是扶苏先生教的方子,用秘境的桂花酿过,甜得清润。

台下,恢复得大差不大的符华望着擂台轻轻点头:“清雪的剑意已得‘静’字真髓,最能克刚猛。西琳的术法糅合了太虚剑气与特殊的崩坏能,还有体内的黑泥,三者力量还不够平衡,如今还差三分沉淀。”

墨渊掌门捋着长须,目光转向候场的黎。

黎正对着石桩慢拳,拳头落在石面上不发出半分声响,只震落几星尘土。“这孩子的对手,倒是与清雪有缘。”

黎上场时,演武场的喧哗竟莫名静了半分。他没带剑,只穿件林朝雨帮他做的衣服,站在白衣胜雪的陆清雪对面,身形挺拔如秘境后山的劲竹,倒比珠光宝气的擂台更显风骨。

“请指教。”陆清雪抬手行礼,长剑斜指地面,剑身映着天光,亮得晃眼,她终于等到这天了。

黎没说话,只微微屈膝。写轮眼在他眼底悄然转动,猩红的勾玉里清晰映出对方手腕翻转的轨迹——比西琳方才所见更快三分,却带着种圆融的韵律,像山涧流水绕着青石打转,看似柔和,实则暗藏力道。

“太虚剑气·流泉。”

剑光如瀑布倾泻而下时,黎忽然动了。他不闪不避,反而迎着剑势向前半步,右手贴着剑身轻轻一旋。那动作快得几乎成了残影,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陆清雪的剑竟生生偏了半寸,擦着他肩头刺向地面,将坚硬的青石板戳出个浅坑。

“好个‘卸’字!”顾书言在台下低呼,指尖无意识叩着栏杆,“他把瀑布下练的劲道全化在掌里了!”

陆清雪眼神一凛,手腕翻转间剑势陡然变急,剑光密得像骤雨打在荷叶上,层层叠叠遮天蔽日。黎的身影却在剑光里忽左忽右,写轮眼将每道剑招拆解成细微的轨迹,脚步踩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竟像是在和剑声共舞。偶尔有漏网的剑气擦过他衣襟,只割下几缕布丝,连皮肉都伤不了分毫。

“他的步法……还有真君的影子。”墨渊掌门眯起眼,语气里带了几分讶异,“虽还生涩,却已能借天地之势,不简单。”

五十招过后,陆清雪额角渗出细汗,顺着下颌线滑落。她忽然收剑,剑尖直指黎的眉心,气息却比先前更稳:“最后一招。”

“神雪·归墟。”

这一剑没有之前的凌厉,反而带着种收束的力量,仿佛天地间所有寒气都凝聚在剑尖,要钻进去,冻住对方的气血经脉。黎的写轮眼骤然加速,勾玉连成风车的形状,将剑招的脉络看得一清二楚——破绽在右肋,那里的剑意最薄,像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少年不退反进,左手如铁钳按住对方手腕,右手成拳,拳风里带着竹林练出的沉劲,却在触到对方衣襟时陡然变轻,只像片落叶般轻轻落在她的肋下。

“当啷——”

陆清雪的剑脱手落地,在擂台上弹了三下才停下。

演武场静了足足三息,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浪几乎要掀翻观礼台的顶。陆清雪看着自己发麻的手腕,忽然笑了,那抹笑意冲淡了眉宇间的清冷:“我输了。你……很特别。”

黎收回手,指节被剑气扫得有些发红。他望着对方坦然的眼神,第一次没有别开视线,声音比平时沉了些:“你的剑很好,像秘境的冰玉。”

台下,西琳正想哼出声,却被贝拉塞进嘴里的桂花糕堵了个正着。八重凛踮着脚扒着栏杆,看见黎走下台时朝她们这边扫了眼,嘴角似乎极快地弯了下,像春风拂过刚解冻的湖面。

符华转头对墨渊道:“黎的性子磨平了躁,多了韧,倒比剑更像剑了。”墨渊掌门望着夕阳下的擂台,长须微动:“秘境的两年,稻子熟了两季,人自然也该长了。”

山风吹过演武场,带着远处稻田的金浪香。西琳嚼着桂花糕,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贝拉:“明年……我要让她的剑连鞘都拔不出来。”

贝拉笑着点头,眼尾瞥见八重凛正把新制的薄荷香囊往黎手里塞,香囊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少年的耳朵红得像被晒透的山楂。远处,陆清雪正朝西琳走来,白衣上沾着几星草屑,银紫色长发与素白衣袂在暮色里交相辉映,不知说了句什么,竟让西琳的耳根也泛起薄红。

符华望着这一幕,眼底泛起浅淡的笑意。成长从来不是擂台上的胜负,就像太虚山的四季,总要经春风拂过新笋,历秋雨打落枯叶,才能让幼竹长成顶风傲雪的栋梁。而这些孩子的故事,才刚翻过带着药草香的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