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八章 与有荣焉

“什么，王……王书记……明天也要跟着去东洲？”

为示尊重，韩文松在公开场合，从来都是以“相泉书记”亲切的称呼王相泉，但乍然听杨永义赶过来汇报说明天王相泉还要继续陪同杨荣衍前往东洲，震惊之余差点就当着姚洋、张运岳、杨永义、董斌等人的面直呼其名。

蜗巢科技在西南塘研究基地的员工餐厅安排了晚餐，但比较简洁，杨荣衍等人又不好酒，人多嘴杂又不便抛开旁人聊学术，结束也就早。

杨永义赶到希尔顿大酒店，这边的晚宴也才刚刚结束，韩文松与姚洋、张运岳等人还没有离开，正与郑仲湘等人陪同杨本昌、贺新勇等几名大佬级的主要嘉宾，在贵宾厅聊天。

杨永义过来后，也就简单说了一下今天陪同调研、参观的情况，以及明天杨荣衍在江省的日程安排。

杨荣衍此行原本就是非正式的调研访问，明天的日程安排会更简洁，只有王相泉、罗智林两人陪同，东洲市那边予以接待；杨永义、周召重以及秣大今天参加调研参观的一名副校长，就不用再参加了。

廖宝军作为省委副秘书长肯定要随行，但也是带着省委办的工作人员打下手。

而明天王相泉陪同杨荣衍到东洲后，除了调研考察星源在东洲的研究、生产部门外，也没有别的安排。

众人都是一脸的震惊：

王相泉、刘格上任三年以来，也曾多次前往东洲调研考察，这本身不是多大惊小怪的事情，但他们每次到地方，哪次是仅奔一家企业去调研考察的？

这是在蜗巢科技西南塘研究基地整整调研视察了一天，远不够过瘾，还要再往东洲走一趟？

“相泉书记明天不是有两个重要外宾会见活动吗，接见来访的沙特客人，还安排我出席，怎么，明天相泉书记就不管这两个活动了？”张运岳好奇的问道。

“听相泉书记的意思，是让刘省长临时顶一顶；省委办的通知应该还没有下达到市里来吧。”杨永义说道。

“你们今天到底看到些什么了，相泉书记还要陪同杨院长紧巴巴的往东洲赶？吕部长他人呢，明天也去东洲？”张运岳越发好奇的问道。

“吕部长实在脱不开身了，明天要回燕京；明天主要就是相泉书记陪同杨院长过去。”杨永义说道。

“那你们今天到底看到些什么了，还要搞这么大的动静？”张运岳没有放过杨永义，心切的问道。

“除了介绍石墨烯的发现经过外，主要就是参观了西南塘研究基地实验室建设情况，确实是比秣大、中科院在秣陵几大研究所的配置高端大气。不过，我对科技口的东西还真不太了解。很多理论性的东西，相泉书记与杨院长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我得好不容易熬住才不当场打哈欠啊，很难的。”

杨永义含糊其辞又爽朗的哈哈笑道。

“相泉书记与杨院长这么热切，那石墨烯的发现，是得到确切证实了？”有人倾过身子问道。

“我就今天简单的了解一下，蜗巢科技能在实验室成功制备石墨烯，也是极其艰难的，短时间国内可能还没有哪家实验室、科研机构，具备相应的条件。不过，蜗巢科技手里还不少样本，今天下午我们在实验室旁观了样本的观测——同样是杨院长他们看得津津有味，还亲自上手操作，但从仪器里显示出来的一张张像蜂窝似的晶本结构照片，我也是实在看不懂，”

杨永义又朝杨本昌看过去，问道：

“杨校长，秣理、秣大的实验室，不是都第一时间拿到样本了，现在有什么结论没有？是不是至少能确认石墨烯的存在？”

杨本昌说道：“哦，我也是刚接到通知，我们的实验室在蜗巢科技提供的多种样本上，利用x射线衍射仪等仪器，确实已经成功观测到单原子层、双原子层以及多层石墨烯结构，但相应的量子霍尔效应等方面的内容，还没有来得及进行确认……”

“啊，单原子层、双原子层以及多层结构样本都有提供，是不是说明蜗巢科技实验制备手段已经相当完善了啊——他们在石墨烯领域研究有一段时间了啊！”在座的专家纯粹是震惊，只是他们的无心之语，叫郑仲湘等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杨本昌窥了韩文松、郑仲湘等人的脸色，也没有多嘴再说什么。

昨天通过吴桂军联系周轩，最终安排一名副校长今天陪同王相泉、杨荣衍对蜗巢科技的参观调研，确保秣大没有缺席重大发现现场，杨本昌他本人今天则继续参加这边的活动。

不过，秣大实验室对蜗巢科技提供的样本进行初步检测观察的结果，杨本昌傍晚时分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当着姚洋、韩文松等人的面说出来罢了。

秣陵大学这次拿到样本进行检测研究的实验室，是物理系下属的炭纳米及固体微结构实验室。

作为秣大唯数不多的国家级实验室之一，各项实验仪器装备最为齐全，在材料物理领域，差不多也代表华东地区最高学术水平。

虽然蜗巢科技跟碳纳米及固体微结构实验室有很多合作，但杨本昌相信物理学院没有必要在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全球顶级研究机构参与验证、研究的事情上，帮蜗巢科技造假。

就目前而言，蜗巢科技发现并制备石墨烯，是能够确认的，接下来无非是影响力进一步放大，看最终能对全球材料物理学界会造成多强烈的轰动吧！

因为蜗巢科技跟国外很多院校、科研机构并没有建立直接的联系，据杨本昌所知，秣理校办及对外联络处的电话都快被海外同行打爆掉。

秣陵今天也接到很多以往有合作的海外院校、研究机构的电话、电子邮件，咨询蜗巢科技的这一重大发现。

而蜗巢科技能第一时间提供多种不同类型的样本，也确实从侧面说明了蜗巢科技对石墨烯的成功制备及研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张运岳哈哈一笑，看向杨永义问道：“虽然蜗巢科技、星源时代，一直都自称是东洲的企业，注册地也都在东洲，但现在是不是能确认，相关的实验、研究，主要都是在秣陵完成的？”

“这一点还是能确认的，”杨永义说道，“主要实验、研究工作，都是在西南塘研究基地完成的！萧良他现在想否认这点都不行。”

“要是能确认这点，这个就能算我们秣陵的重大发现，”张运岳看向韩文松，问道，“韩书记，我这么说，不能算错吧？”

企业或者个人做出重大发现或者贡献，地方政府争功，或者当成自身的荣誉进行各种宣传，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当然，张运岳与蜗巢科技无仇无怨，腆着脸说蜗巢科技这次重大发现有秣陵的一份功劳，甚至当成秣陵这两年的科技成就，写进各种政府工作报告之中，还真没有谁能站出来说他错了。

只是韩文松心里那个别扭劲就强烈了，但他同样不能说张运岳这个说法就是错的。

就算韩文松不想跟蜗巢科技沾上关系，但秣陵市委市政府科技口以及相关的官员，谁不想跟这次重大发现沾点边？

就拿秣大来说，校领导到普通的教职工，往后又有几人能在外人面前，熬住不说参与石墨烯发现与研究的，主要都是秣大出去的专家学者？

要不是这种与有荣焉的心态，秣陵市委市政府举办第二届集成电路产业发展论坛，如此卖力的推介晶辰微电子这次在dsp芯片开发上的重大突破，又是为了什么？

单纯是韩文松个人意志使然？

在张运岳看来，王相泉这次也未尝不是这样的心态……

王相泉九八年调到江省任省委书记，不仅当时是他第二次，到第二个地方担任封疆大吏，他当时年龄都已经六十二岁了，甚至很多人以为他最多过渡两年，就要给刘格让路。

王相泉到江省的自我定位，应该也是发挥定海神针的作用就够了，推动各项工作不急不躁，更多的表现机会都让给刘格。

当然，要是在注定在自然科学史留下浓重一笔的重大发现里留下痕迹，王相泉又岂能免俗？

哪怕王相泉之前与星源并没有什么交集。

当然，要说王相泉与星源完全没有交集也不准确，九八年王相泉刚到江省上任不久，就到东洲调研视察狮山港口建设工作，当时还做出秣陵钢铁集团、江化集团到狮山湾筹建生产基地，促进狮山湾发展的指示。

然而地方上却没有拿王相泉的指示当回事。

省江化集团是被国家石油化工集团合并之后，才将新的大型炼化基地建在狮山湾，但这已经跟江省没有关系了，是国家石化、国家石油两大央企之间的博弈所致。

秣陵钢铁集团却是秣陵市属企业，当初集团上下强烈抵制东进，到狮山湾筹建新生产基地一事最终不了了之。

这事不仅令王相泉大为光火，多次在公开场合批评省市国企不讲格局，难堪大任，秣陵钢铁集团也是自食苦果。

狮山湾对秣陵钢铁集团绝望之后，钢铁产业园就重点引进民企常林钢铁集团入驻，不仅提供优廉而充足的工业建设用地，尽可能从地方上挤出更多的信贷资源予以支持。

到今年年中二期工程建成，常林钢铁就将形成四百万吨粗钢兼钢材的冶炼产能。

而国内为摆脱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自九八年加快经济体制改革，促进内需增涨，加快基础设施建设，实施相对宽松的货币与财政政策，首先促进钢铁产业走出持续四五年的低谷。

这两年中厚板从每吨不到两千元的低位激增百分之四五十。

在狮山港远洋码头、堆场、转运码头等一系列重大基础设施建成之后，常林钢铁在狮山湾的一期工厂成本就大幅降低，仅去年一期工厂就创造近十亿的净利润，全集团净利润突破十五亿元。

秣陵钢铁集团也受益国内这两年经济形势及基建行情的火热上涨颇多。

不过，作为五十年代就成立的钢铁企业，职工规模庞大、负担重，技术装备落后，承接冶炼的又是国内的低品位铁矿石，这两年看着基建形势大好，多方努力将钢铁产能提升到两百五十万吨，就已经是极限了。

在常林钢铁狮山湾厂区二期建成之前，秣陵钢铁集团虽然还勉强能保持江省钢企第一的地位，利润规模却仅有常林钢铁的一半。

秣陵钢铁集团这两年也进行了改制，除了将多元经营的资产以及公安、学校、职业大学等剥离出去外，还将最核心的七家子公司合并组建秣陵钢铁有限公司，年前成功在沪市上市，融资十亿元，总市值也达到50亿。

钢铁行情走出低谷后如火如荼，秣陵钢铁集团这两年利润结余加上市融资，掌握逾二十亿的资金，市里也会提供充足的信贷支持，当然也想加快发展的步伐。

不过，秣陵钢铁集团建成时间太久，周边密密麻麻都是工厂区，这两年好不容易腾退一些亏损的多元项目，挤出一些发展用地来，但连续上了两个新项目也都用掉了。

现在秣陵市是要整顿沿江地带，限制污染严重的重化工业发展，秣陵钢铁根本就没有办法，在秣陵沿江地区一下子拿到三四千亩工业用地，筹备新的大型生产基地的建设。

更何况秣陵及附近地区，本身就不是传统的铁矿带，从国内其他矿区运进低品位铁矿石，与利用远洋运输的规模优势，从澳大利亚、巴西运进高品位铁精矿，综合成本还是明显高了。

秣陵钢铁这两年新扩建的项目，其实也是从狮山港中转引进海外高品位铁精矿，即便会多出一笔转运成本，也要合算得多。

秣陵钢铁管理层反复权衡下来，又只能回过头来去找东洲市。

不过，东洲这次可是拽起来了：

常林钢铁狮山湾二期即将建成，建成之后就立即会上三期项目，总产能规模直奔一千万吨而去。

这次除了地方继续提供一定的信贷资源支持外，常林钢铁也将引进盈投控股旗下的产业资本。

另外，东洲市去年还新引进两家大型特种钢材项目，未来两年的总投资也将高达一百亿，也有盈投控股产业资本参与投资。

盈投控股目前在香港所能吸纳的产业资本，对高科技领域的投资还是兴趣缺缺，特别是这段时间以来全球科技股是那样的惨淡。

相对来说，钢铁、化工等传统重化工业，受益国内经济持续发展以及全球产业转移的增持，目前很多人都已经看到强劲的发展空间，也就成了从香港吸纳产业资本的主力。

常林钢铁与瑞成化工的新项目，再加上春节前后分别动工的两个特种钢材项目，盈投控股都成立对应的股权投资基金参与持股，单盈投控股一家，预计就将从香港吸纳近百亿港元的资金。

这也是盈投控股在香港资本市场经营多年的积累。

当然，秣陵钢铁集团一定要在狮山湾拿地建造新的生产基地，东洲市委市政府也不可能不欢迎，但优惠用地指标没有了。

这也不是东洲市对前事耿耿于怀，恶意为难秣陵钢铁集团。

狮山湾发展用地，最初通过国家审批总计是达三十万亩之巨，用地资源丰富得让所有城市眼馋，但主要通过填海围垦来实现。

而狮山湾所拥有的广阔滩涂资源，却又分潮上带，潮间带和潮下带。

“潮上带”滩涂，说白了就是大潮高水位都不会淹没的滩涂区域，地势最高，也是狮山湾最先开发的内层区域，临岸码头就建成潮上带的外侧。

这一区域的围垦成本是最低的，在完成一级开发之后，每亩用地的成本都不到五万元。

狮山湾早期为吸引投资，这一区域的工业用地，很多都是成本价转让给用地企业。

常林钢铁三期工程总计从狮山湾拿走八千亩建设用地，平均下来每亩地价不到十万。

目前狮山湾规划区域内的潮上带滩涂，基本都已经完成围垦以及通路、通水、通电、通信等一级开发建设，虽然还远远谈不上建设完成，但都有明确的规划用途。

秣陵钢铁现在想要到狮山湾拿地，东洲市提出一个方案，就是在常林钢铁选址以东，在地势更低的“潮间带”，围垦四千亩滩涂，作价十二亿转让给秣陵钢铁，平摊到每亩土地，转让价就要比常林钢铁高出两倍。

虽然东洲市谈不上恶意刁难秣陵钢铁，却也算得上“以前你对我爱理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了，潮间带的围垦成本是高，但也绝不至于比潮上带每亩高出二十万的成本。

更关键的是这一区域还没有开始围垦，即便双方签署转让协议，狮山湾建设发展集团即刻动工，也要再等一年才能拿到地块展开建设。

秣陵钢铁集团管理层也是多次向秣陵市委市政府提出申请，希望市里能出面找东洲市委市政府进行协调。

然而，之前市里谁愿意沾手这事呢？

这时候张运岳心里暗想，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出面协调一下这件事？

想到这里，张运岳看了腕表，侧过身子问韩文松：“韩书记，今天是不是就到这里？”

主要也是气氛不对，今天的晚宴草草结束，他们才到贵宾厅坐下来聊一聊，其实两天的论坛活动已经结束，外地过来的嘉宾明天上午也将陆续离开秣陵，秣陵的嘉宾都可以直接各回各家了。

“行，今天就这样吧，下回还要有什么活动，还希望杨校长、贺院士鼎力支持啊！”韩文松起身与杨本昌、贺新勇等大佬级嘉宾告辞，宣告这次活动到此彻底结束。

杨永义赶过来也是确保收尾工作不出什么纰漏，毕竟他才是这次论坛活动的总负责人。

在所有家住秣陵的嘉宾都相继离开之后，杨永义坐在大堂休息区，让秘书小周通知司机将车开过来，准备回家卸去这几天的疲惫。

这时候手机却是响了起来，杨永义掏出手机见是才坐车离开的张运岳的电话，有些诧异的接通：“张市长，还有什么工作要指示啊？”

张运岳在电话里说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秣陵钢铁的事情，在想市府是不是要出面协调一下？钢铁集团在秣陵已经没有大规模解决产能扩张用地可能了，虽说在秣陵下游的沿江城市，不是没有选择，但肯定还是不如直接放到狮山湾，能省掉铁矿石、煤炭等大宗原材料的中转成本。市属企业改制，钢铁集团将是为数不多保留国有控股的企业，其发展，我们不能不操心啊。你觉得就土地价格方面，东洲那边还有多少让步的空间？又或者说我们应该更积极主动的出面，为钢铁集团，找东洲协调？”

杨永义微微一怔，但也知道蜗巢科技这一重大发现，已经开始发酵更深远的影响力。

杨永义作为地方派，目前以市委常委兼任副市长，在他快到退休的年龄，可以说已经走到仕途的极致了。

因此他也不想冒什么险，就想四平八稳走到退休，要是退休后还顺利解决副省部级待遇，就堪称完美了。

张运岳调到秣陵担任市委副书记、市长的心态，杨永义也是非常了解的。

说白了张运岳跟韩文松一样有背景，但资历较浅，老老实实按部就班跟在韩文松的身后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往前挪，未来的发展前途，肯定要比杨永义要长远得多。

因此张运岳在秣陵，在韩文松犯错误的时候，绝对不会吝啬暗戳戳的捅上两刀，但也不会公然闹出什么难堪的矛盾，影响到身后之人对他的感观。

因此以往张运岳即便跟萧良及东洲系没有什么矛盾，但也从来都不会主动接触，主要就是不想让外界误会他跟萧良及东洲系密切接触，是准备跟韩文松公开撕逼。

秣陵钢铁集团找到市政府，按照道理张运岳出面，或者说安排分管的副市长，哪怕直接指定杨永义找到东洲市委市政府协调、商议项目建设用地及审批的事，是他的职责所在。

不过，张运岳之前死活不答应出面，也不作安排，就是要秣陵钢铁集团自己想办法去擦这个屁股。

杨永义略作迟疑，问道：“这事要不要先跟韩书记通个气？”

“这本来就是市政府的工作，”张运岳这次却干脆利落起来了，说道，“你先评估一下，要是东洲那边有谈的可能，市政府党组先召开会议讨论，等差不多有一个具体方案了，我再知会韩书记一声就行了。”

杨永义心想市政府都做出决定出头找东洲协调了，韩文松又怎么可能反对？

“要不我先找人探探东洲那边的口风，再跟其他几个市长商量？”杨永义也知道张运岳一旦做出选择，他就很难左右逢源两边都不沾锅，只能被动积极起来。

“行，你有门路就先探探东洲那边的口风，”张运岳说道，“这事市政府真要出面，还是要确保能做成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