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母亲
……</p>
“快一点，我的时间不多。或者说，我的时间早已结束，我在几小时前就死了，而你刚刚死去。</p>
“吃掉他，你就能继承我的衣钵。”</p>
奇美拉一字一句地说。</p>
但女人根本没在意奇美拉说的是什么。</p>
她只是一下子扑倒在地，试图抱住地上的林登辉。</p>
但她的手却直接穿过了那身影，甚至穿过地面，仿佛那一切都只是幻影。</p>
“怎么……登辉，登辉！”</p>
女人茫然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双手抓着，动作滑稽，仿佛试图从水中捞月的猴子。</p>
奇美拉看着女人的样子，叹了口气。</p>
“放弃吧。你只能‘吃’他。</p>
“除此之外，你无法与他产生任何互动。</p>
“他甚至不是真实的，只是一个概念，是‘你的儿子’这个概念的具象化。</p>
“这里的一切也不是真实的，它是我死前一瞬从现实中切割下来的幻象，这里的时间也并不存在，它只是一道切片，质料则是你我死前的执着。”</p>
奇美拉抬头看着那黑暗中唯一的，逐渐缩小的光源，轻声说道：</p>
“也只有在这一刻，完全脱离现实世界，我才能恢复全部‘理性’。</p>
“否则，只要我还在呼吸，还是活着，就只是兽性的奴隶，你连和我说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p>
她缓缓蹲下身。</p>
奇美拉身上的白色蓑衣缓缓褪去。</p>
其下不是美艳的躯壳，而是恐怖巨大的伤口。</p>
有巨大利刃劈砍的痕迹，有被紫色等离子火焰灼烧的痕迹——更恐怖的是，这些伤口是动态的，被利刃切割伤痕在迅速加深，被火烧融穿的皮肉依旧在闷燃。</p>
“快一点，”奇美拉盯着女人的双眼，催促道：</p>
“我无法帮助你，也无法强迫你，留给你执行仪式的时间窗口只有一点。”</p>
女人迷茫地抬起头。</p>
她根本听不懂这个少女在说什么，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醒过来。</p>
奇美拉抬手扶住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仿佛在咏唱：</p>
“你可知兽群从何而来？</p>
“这是一场战争，我们都只是那场战争中的武器，而你何其幸运，能有机会被征召。</p>
“女人，赶快。吃掉你的孩子，加入我们。</p>
“你是一位母亲，我也是。我们都知道，所谓孩子，只是执行我们意志的工具。</p>
“他们只是一个理由，一件我们武装心灵与意志的武器。</p>
“我们之所以爱他们，因为他们是我们的血，我们的肉，我们的骨，因为他们是我们唯一能完全拥有的，全心全意爱着我们的存在，因为孩子，远比配偶，父母，朋友、宠物更加爱我们。</p>
“他们只是我们占有爱的工具。</p>
“女人，女性，雌性，我们想要的，不就是这种全心全意的爱，与随之而来的安全感吗？</p>
“而现在，你的孩子，终于有了最大的用处。</p>
“吃了他，去换取去更多的爱。</p>
“吃了他，成为新的万兽之母，你将得到你能想象和想象不到的一切!”</p>
“抓紧时间，我最后的思绪即将破碎，这是你最后的机会。”</p>
奇美拉的声音诚挚而平稳，她发自内心地向这个女人说出了一切。</p>
但她无法强迫对方做出选择。</p>
最独断而强大的万兽之母，在传承时却只能提供机会，无法替对方做出选择。</p>
因为兽群只接受强者。</p>
而强者真正的力量源于自己的心。</p>
女人呆呆地看着美艳的少女。</p>
她听懂了对方的话，可她宁可自己不懂。</p>
“你让我……吃了他？！吃了我儿子？？”她的声音颤抖。</p>
“你的儿子已经死了。这只是一个概念。”</p>
奇美拉的目光带着嗜血的意味：</p>
“这是一次甚至不受我控制的交易，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幸运，才能得到这次机会。</p>
“只因为我死去的瞬间，念头被碧奥兰蒂存储，而在这念头消逝之前，你，一个和我一样身为母亲，曾经在自己的生命概念里做到了“食人”的存在，刚好与我同频。</p>
“当初，正是抓住一次这样的机会，我才成为了我！</p>
“不要犹豫，你可以拥有更多孩子。</p>
“比他更优秀，更强壮，更加俯首帖耳的孩子！</p>
“快！！！”</p>
说到最后，奇美拉的声音已经是咆哮。</p>
……</p>
女人定定地看着这身着蓑衣的美艳之物。</p>
她终于明白，眼前的东西绝不是人，也不是天使与神明。</p>
她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p>
女人再次抬起手，试图抚摸林登辉的脸，却依旧穿过去。</p>
“我想再抱抱我的儿子……”</p>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p>
“我懂你的意思。</p>
“你说得对，我也‘吃’过人。</p>
“我做过很多……脏事，还害了不少人。</p>
“我不是个好人，我从来都不是。”</p>
女人抬起头，直视着奇美拉的眼睛，但她完全不接对方的话茬，只是自顾自地说：</p>
“但我对我做过的一切都不后悔，只是恨。</p>
“为什么我的命运要是这样？为什么我不能有钱，有爱我的父母，有爱我的男人？</p>
“为什么我的儿子只能跟我颠沛流离？”</p>
“但幸好，末日降临了，而我抓住了机会。</p>
“我终于有钱了，有了对我俯首帖耳的男人。”</p>
“所以我不恨了，但我依旧怕，也依旧会因为怕而做坏事。</p>
“可我学会了另一样东西。”</p>
说到这里，女人的表情变了。那经过精细医美调整的美丽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夹杂幸福与神圣的笑容。</p>
“就是爱。”</p>
当“爱”这个字从女人的嘴里吐出的一瞬间，奇美拉的身体迅速一抖。</p>
仿佛被火舌烫伤的猫科动物。</p>
女人没有注意对方的异常，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继续说道：</p>
“登辉那时候小小的，在我怀里，小手小脚踢呀晃啊……”</p>
“为了他，我做什么都不后悔。”</p>
女人的声音低了下去。</p>
“可我也很心痛。</p>
“你知道，最能改变一个人的是什么吗？</p>
“不是痛下决心，而是潜移默化。</p>
“就像登辉。</p>
“自从到了李家，他就慢慢变了一个人。</p>
“以前，他只是个胆小的孩子。</p>
“我爬上李暮蝉的床榻时，他才十三岁，被巨兽吓得几个月说不出话。</p>
“我知道，自己是个虚荣、奸诈、贪慕物质的女人。但在内心深处，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更好的人生。</p>
“可渐渐地，他变了。</p>
“他也跟着李家那个废物欺男霸女，学会了一切二世祖的恶习。</p>
“我没有管教他。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家庭，他不这样反而要遭殃。他必须融入那个阶层，学会全部恶习，才能站稳脚跟。</p>
“到最后，他看我这个生母的眼神都不对了。</p>
“但我知道，他还是他。</p>
“他从小胆子就小……他一直怕，而且见识得越多，越怕。</p>
“他甚至觉得我在利用他，只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才不会害他。</p>
“这傻孩子。</p>
“我的傻孩子……”</p>
女人虚抬着手，仿佛在抚摸着儿子的面庞，抬起头，笑着看向奇美拉。</p>
“你说得都对，你很懂‘母亲’这个身份是怎么一回事。</p>
“但你不是人，对吗？</p>
“或许你也是一位母亲。</p>
“但不是人类的母亲。</p>
“你不懂‘母爱’。</p>
“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p>
“但你，不明白人是什么。”</p>
女人俯下身，双手虚抱，仿佛抱紧仿佛睡着了的孩子，动作很轻，抱得却很紧。</p>
“我的傻孩子。”</p>
“这辈子，你跟着娘受苦了……</p>
“来生我们再做母子。”</p>
女人的身体逐渐透明，仿佛一道摇曳的火光，熄灭了。</p>
直到最后，她都没理会那些有关力量与仪式的一切。</p>
黑暗中只剩下白色的少女。</p>
而少女呆呆站了一会，面无表情地发出一点声音。</p>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类似猫儿的叫声。</p>
有失望，有疑惑，还有点委屈。</p>
她最后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p>
这是再次点亮火种，同时保留权能的唯一机会。</p>
败给那个怪物一样的男人，她可以接受。</p>
可最后，她却败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p>
一个做过坏事，为人狡诈，充满缺陷的普通人。</p>
兽群失去了保留她权能的唯一机会。</p>
为什么……</p>
最后一声兽的咕噜声在黑暗的空间中回响，一切都消失了。</p>
……</p>
西伯利亚，碧奥兰蒂处。</p>
绿色的山峰上，无数触手依旧在空中曼妙挥舞。</p>
只是，那唯一垂下的触手内，那如花苞般的顶端，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胚胎上，火焰逐渐变小。</p>
最后熄灭。</p>
“嗷————————”</p>
一声带着失望的嚎叫声从“火山口”中传出。</p>
同一时间。</p>
地球上，许多城市中，无数庞大的身影同时望向星球的北方，发出低低的声音。</p>
龙之帝国的海岸边。</p>
一座巨大的“山峰”离开大海，飞上了陆地。</p>
这山峰校准了一下方位，伸出一条粗大的触手。</p>
一把折断海边的一座灯塔。</p>
它卷起灯塔，缓缓飞向堡垒都市的方向。</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