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视角(26)

 
我看见,她站在教学楼门口抽烟,嘴里叼着熟悉的薄荷味爱喜,在寒风中吐出一阵烟雾。我走过去,她没有惊讶,也没有躲避,只是微微点头,对我说:“hallo。”

那一刻我有些恼火。

她怎么可以这么平静?五年了,我一整个清晨都在想着她会不会注意到我,为了她的这堂课,我甚至换了两件衬衫、吹了二十分钟头发、还在镜子前练了半天微笑。

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有些别扭地站在她身边,低声唤她,“姐姐。”

她挑眉看我,笑了一下,把烟灰弹进烟灰缸,“别这样叫我,你可以叫我,prof.iseylia,dr.iseylia or just iseylia.”

我没说话。

风有点冷,她穿得少,我想把我的外套脱下来给她,又觉得自己太做作,只是站在那里,闻着那股让我魂牵梦绕五年的混着檀香的淡淡烟草味。

我想问她,“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想问她,“你有没有想起过我?”,也想问她,“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可我知道,我什么身份也不是。

于是我只是站着,她不再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也不解释。

她说要回去睡觉了,困得要命。我点头,说“那改天吃饭?”

她笑笑,“看情况吧。”

然后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拐角,心里忽然落了一块巨石。

原来,她真的还在这里,活得很好,我看着她空荡荡的左手….她说,“看情况”,很不iseylia的发言。我抚摸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她会不会,也在等我。

下午四点,我估摸着她已经睡醒,给她发微信,【晚上可以一起吃饭吗】。

过了半小时,她回复,【好。】地点选在,我们第一次单独吃饭的那家韩国餐厅。

我看着她单个字的称呼,抿了抿嘴角,更加确定了我自恋的想法。她应该…还是爱我的,不然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接受前男友的邀约,在我发出信息的时候,收到的回复应该是——【消息发送失败,对方还不是您的好友】。

我到餐厅后半个小时,她才姗姗来迟,素颜,羽绒服、牛仔裤、棒球帽,像刚从图书馆拎着咖啡出来的本科新生。

我下意识想把外套整一整,可gieves&hawkes made-to-measure西装与她的随意形成过分的反差,怎么收拾也显得用力过猛。她抬眼扫了我一眼,淡淡开口,“没必要打扮成这样,我只是来吃晚饭,不是约会。”

我把菜单递给她,“下次换连帽衫。”

店里依旧是我们熟悉的味道——辣白菜的酸香混着铁板牛油,姨母看到我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用韩语感叹,“好久不见,终于又和男朋友一起来了。”

我刚要回答,iseylia抢先一步,用韩语纠正姨母,“不是男朋友,学生的哥哥。”

那一瞬,我像被细针扎了一下,笑着把菜单递给她。

“一份泡菜豆腐汤,少放辣;再来芝士炸鸡、海鲜煎饼、一瓶 franziskaner。”

“我不喝酒。”她没抬头。

“我来开车送你,宝贝。”

“注意你的称呼。”

“好吧…”我低头,“professor。”

从宝贝,到professor,我用了五年,怎么不是自作自受。

“……那我也不喝。”我投降似的把啤酒划掉。

汤面雾气腾起,我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辣味呛住,只能挤出一句,“对不起,我以前太幼稚。”

她眼底闪过一点嘲讽,“你现在就成熟了?”

我苦笑,“也许还不够,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我把戒指轻轻在桌面转了一圈,那枚六年前她亲手套上的戒指一直在我无名指上,我摘下过,但是不到一个月,又重新戴上。

我主动聊起了曾经的过往,聊到以前她写完论文总喜欢吃炸鸡,空气猛地一凝,她沉默的放下筷子,抢先起身,“我不饿了。”

我们结了账,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我追了上去,轻轻一拉她的手,“别走。”

她让我回到了她的车里,我们终于敞开心扉,我说我还爱她,而她问我,三年前,我是不是来了她的毕业典礼。我告诉她,“是”,告诉了她,三年前我去牛津的事。

她看着我,忽然开口,“程澈,我爱过你。”

我心里顿了一下,本能想笑,却没笑出来。

“但是那天,我真的很恨你。”

我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一瞬间脊背发麻。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像说的是旁人的事。可我知道她不是在演戏。她说“爱过”的时候,眼里没有泪光,只有失望。说“恨”的时候,更是。

“我知道。”我低下头,声音像被压过,“我…我一直在误会你,错过了很多。”

她看着我,没有接话。眼神太安静,让我有些发慌。

我忽然想到那天她穿着高跟鞋追了我半条街,摔倒在牛津的石板路上哭到崩溃。

想到她收到我托人送的花后,不顾一切地去找我。

想到她蹲下问那个小女孩,“where is he?”

我的心口像被火烧过。

“颂颂,那天…我真的很混蛋。”我抬起头,眼眶泛热,“我误会了你和尹俊泽。其实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后立刻订了航班,买了花,来牛津…可我看到你和他拥抱,脸上又笑得那么开心……”

“你就‘以为’我们在一起了,对吧?”她冷笑一声,“又是你以为。”

“对,”我低声承认,“我就是太擅自揣测你。五年前是这样,三年前还是这样,现在…我真的很后悔。我根本就不懂,你有多爱我。”

她没说话,打开窗户,又抽了一根烟,微凉的风吹进来,撩动她的头发,t恤领口下的锁骨线条清晰可见,瘦的让人心疼。

我望着她的侧影,突然觉得,那几年我每一个不敢靠近的夜晚,每一次自以为是的放手,全都在今晚变成了一记记回旋镖。。

“那你呢?”我开口,声音发紧,“你那天,是不是…有在找我?”

她没回头,良久才说。“我跑了半条街。”

“我…”

“然后摔倒了。”她打断我,语气轻得像在说天气,“鞋跟断了,还好没有人在意。”

她终于转身,看着我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我在想。”她慢慢地说,“程澈真是个混蛋,我再也不要看见他了。”

我怔住。

“我爱他这么久,竟然一点都不了解他。他记得两年前的承诺,却不肯面对我说一句话。他总是以为我不会挽留,以为我已经放下,以为我会幸福得不需要他。”

她语速不快,却句句如刀,“可他不知道,我想见的就只有他,想等的只有他,连那束白玫瑰我都不想从别人手里拿。”

空气像被冻住一样。

我哑着嗓子问:“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我?”

“你也没问。”她平静地看我,眼里没有泪,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心碎。

我伸手想拥抱她,她却躲开了。

她让我走,我没离开,我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我下车了,我们就真的彻底结束。她说,不下车的话,后果自负。

我笑了,无论她要带我去哪里,即便是带我去跳崖,我也陪她。

到家时,她的房间依旧冷白色调,唯一的暖光来自窗边漫射灯。文件被她扔在鞋柜顶上,她把羽绒服随手丢在地上,转身拉住我领带把我拖进黑暗。

气息急促,带着薄荷烟和泡菜辣味混合的野性。那一刻我知道,所有歉疚、抱怨、委屈都融在这个吻里。我小心翼翼解她的t恤,她却像泄愤似的扣住我肩胛,把指甲掐进皮肤。

“颂颂……”

“闭嘴。”她声音发颤,“别再说对不起。”

灯没开,我们滚上床。她整个人像要把五年的空白填满,速度狠得让我心疼。最猛烈那一下,她忽然压着我侧耳落泪,哑声骂我,“程澈,我恨你。”

心像被撕了一道长口——可我听出了另一层颤音。恨与爱挨得太近。我抱紧她,低声在她耳旁重复一句话,如同咒语,“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她没有回应,却把额头抵我锁骨,呜咽着把所有力气都耗尽。窗外凌晨一点的钟声敲过,我们才慢下来。最后那一下我们撞在了床头柜上,我立刻用手抵在她背后,手背撞上柜角,还好…她没受伤。

但她还是恼火得拍我胸口,我抓住她手背,轻轻吻了一下。

“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想不想吃关东煮?”

“……闭嘴,程澈,我要睡觉。”

凌晨四点半,一切终于结束,我抱她去浴室洗澡,又帮她把风机调到最小声。她困得打瞌睡,湿发一缕缕贴在脸侧。我边给她吹头边低声说:“颂颂,我一直很爱你。”

她没回答,呼吸却终于平稳。我把发尾理顺,在她额角轻轻落下一吻。

我在心里对自己发誓,“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

我躺到她身边,听窗外冬夜的雪粒敲打玻璃,心里第一次平静得像跃上一条完美的落区——没有风、没有噪声,只有握在掌心的温度和她均匀的呼吸。

天亮前,我轻声问了一遍无人回答的话,“你还爱我吗?”

换来的,是她微微侧身靠进我怀里的动作。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