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帝王沁纸花青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运气

吴昊的心一跳——儿媳妇说觉得自己前世姓吴,现在这孩子又说“牟真元”——他是知道牟真元这个人的,是三十六宗巨阙派的宗主!

要是在三千年前,业朝还在,还有皇帝的时候,这个牟真元应该是跟皇帝也差不多,即便是差一些,也好比是那时候的真仙之类的人物……寻常说修行人的时候都称的是仙师、仙人,虽说能叫他们这些人遇着的修行人已经是神仙之流的人物了,可吴昊知道仙师跟仙师之间差别有多大——

之前刘老板家的大儿子拜的玄光派,算是屏山城附近的大派了。?晓~税?宅^ ·哽?欣\蕞?哙_孙连记票号的东家见着他们派里面的长老,都是客客气气地赔笑的。至于掌门呢,压根儿不是能见着的。

可玄光派只是这屏山城附近的宗门之一,比他强的比比皆是,有些更大的,要横跨着好好几座城。

然而这些宗门,照他们修行人的说法,是没有“法统”的,有法统的是三十六宗。三十六宗里面,还有大小强弱,他们这屏山城是三十六宗照阳派的地方,那些散修宗门,年年要给照阳派上供。

可他听说照阳派又是依附三十六宗里的天工派的,天工派呢,顶上又是巨阙派——都不知道差了多少层!

这孩子说“牟真元”是什么意思?彩凤她前世跟巨阙派的牟真元有渊源还是怎么样?!

心里一冒出这个念头,他立即给按熄了——没有倒好,要真是有,跟巨阙派宗主有渊源的人都转生到自己家了……那些修行人打得是有多吓人!

这就是乱世了……几百年要来到一次的乱世了!他一点儿都不想扯上关系。

于是他一句话都没说,只叹了口气:“好,我现在知道了,你们娘俩儿都不是凡世间的人物。彩凤,你嫁过来的这些年,咱们吴家待你也不差……我也不说老三的事了。不是我心狠,是我得为全家这么多口人想——你们要走,今晚就走了吧,坐我的那辆车走,地方宽敞,大,你还能歇一歇。”

他说了这话,走过去把她搀起来:“我原本受不得你这一跪的,你跪了也就跪了吧,咱们凡尘俗世的事情就了了……你……你去跟老三说吧!”

他说了这话,走回到椅子上坐下、别过脸去。稍隔一会儿听见孙彩凤抱起了孩子,出门去了。

……

三天之后,两人就落脚在屏山城北的连山镇上了。

孙彩凤在客栈的窗户里就能看见大劫山——巍巍峨峨、无边无际,看着是把半边的天都挡住了。

她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走回来给孩子喂奶。¢幻·想\姬/ \已.发+布_罪?歆/璋.截¨衣服一拨开,小婴儿立即闭着眼睛、张着嘴、迫不及待地吮吸起来。

孙彩凤一边看她吃奶,一边低声问:“囡囡,你再跟娘说几句话,你还有什么事要跟娘说?还记得不记得了?”

婴儿停了下来,张开眼睛看了看她——她以为她又要开口了,可下一刻婴儿又把眼睛闭上了,继续吃起奶来。

她就叹了口气。

她那天晚上没跟吴昊说实话,其实她知道的比说出来的要多——听娘说,自己生下来的时候也跟自己这孩子一样,是会说话的!除了说自己姓牟,还说叫爹娘去找巨阙派。可这事把她娘吓坏了,没敢告诉她爹。就这么在屋子里捂了头七天,谁都不许带,才慢慢地不说了。

现在自己这孩子应该就跟自己那时候一模一样——刚生出来的时候,趁着屋子里人走空了的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开口说了几个字,说的是“天工”、“地火”、“大劫山”、“剑宗”,吐字清晰极了。

可等到公爹见她的时候,也就两刻钟的功夫,她说话就断断续续了。再等到今天,除了有时候看着眼神很怪,已经跟寻常的婴儿没什么差别了——她知道有这么个说法,叫“隔阴之迷”,是说人转世托生之后,有的前世有道行,还能记住些事,可等到慢慢长大了,那些事情很快也就忘了——反正她是想不起来自己两三岁之前的事了。

不过她还记得“牟真元”这三个字,现在她想起来了,自己做梦的时候,梦里的人总提到的那个名字就是牟真元!

吴卓不知道,她是知道的……牟真元是巨阙派的宗主,这么看自己前世是巨阙派的弟子?宗主的弟子?

她正想到这里的时候,门嘭的一下被推开,吴卓走了进来。皱着眉,一脚又把门踢上,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的水,再撩起前襟擦汗。末了,才吐出口气:“真他妈的邪门了,你说吧,前些日子,连山镇上全是带人上大劫山的,我那时候没钱,去不了!”

“现在咱们有钱了,结果,真他妈的,一个都找不见了!”

孙彩凤轻轻托了托孩子后背,细声说:“一个都找不见?”

“是啊,一个都没有!啊也不是,有,有三个傻卵想他妈骗我,说大劫山上还有小劫山,八百两就带咱们上小劫山去,我可去他们妈的吧,咱们这样的仙缘上什么小劫山?”

吴卓长得不算好看,可也不算难看,

就是寻常的男人。甚至因为家境富裕、绫罗绸缎地打扮起来,还远比寻常人瞧着更舒服。

可孙彩凤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不喜欢他——除了他在他爹面前一副面孔、回到家里来一副面孔之外,还是因为些别的,可她也说不好到底是因为什么。,ez¢晓-说/枉· _唔!错*内+容+

她就把心里的恶感往下压了压,轻声说:“没说是因为什么吗?”

“我知道因为什么我自己就去了!挣钱挣够了呗!”

孙彩凤在心里叹了口气,稍隔一会儿,才细声说:“要不然你去问问是因为什么?咱们知道了,也好去找相当的人。”

吴卓一愣,然后朝窗外一指:“这大太阳地,我还出去?我整个儿人都湿透了!什么倒霉天啊,出伏了还这么热?”

孙彩凤笑了一下:“你要修行,可能不能指天骂地的啊。”

吴卓把手收了回来,看看她,又看看孩子,一皱眉:“你还知道要修行啊,你还带着她。你说把她留家里多好?哪怕我家不管吧,你家也能管啊?你就好好想想,我家儿女多,你家就你一个。你把她送回你家去,不管傻不傻,长大了你爹娘给她招个赘,你家也有后了不是吗?你说你带着她干什么?你这样的,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是修不了仙的,你这就叫凡根未断,你懂不懂?”

孙彩凤不说话了,把眼睛垂下来,又把头低了低。

这样有用,她一直都知道——吴卓就不说了,皱眉看着她,然后站起身又用前襟狠狠抹了把脸:“行了啊,我再去问不行吗?纯他妈倒霉催的,真的。”

他又出了门。再回来已经是天落黑的时候了,一身的酒气。

进了门,忘了关门了,直愣愣地冲到床前,凑到睡熟了的婴儿身,像牛似的拿脑袋顶了顶:“哈哈,囡囡,你猜猜你爹给你娘打听着什么了?”

孙彩凤坐在床上把他的脑袋轻轻推开:“你把门关上。”

“哦,是啊。”吴卓挺着身子站起来,轻手轻脚地把门重重关上了,转过脸看她,“哈哈,你猜我又遇着几个傻卵?哈哈!”

他伸出巴掌:“四个!哈哈,第六个遇着真人了,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想知道不?”

孙彩凤点点头。

“哦,你求求我啊?”

孙彩凤捏了捏拳头,强压着心里的恶感,笑起来:“求求相公了,给我说了吧。”

“哈哈,我告诉你,大劫山上杀疯了!”

“……杀疯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遇着人的人说大劫山顶上之前斗起来了,知道为什么吗?知道剑宗吗?知道剑宗的李无相吗?”

孙彩凤摇摇头。

“唉,你就说你有仙缘,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吴卓笑起来,“我告诉你,李无相,就是剑宗的宗主,别人提起来,都是客客气气地说,李宗主!三十六宗从前和剑宗是一家你知不知道?这回他们在山上开大会,就是弄个盟主出来,这个盟主一出来,跟教区里那些教主平起平坐!”

“你想啊,这种事,狗脑子不得打出来?可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剑宗的那个李无相,一通乱杀,三十六宗全杀服了!就这三天的功夫,三十六宗全去拜剑宗去了!你说你小时候说你前世姓牟是不是?有!有个姓牟的,巨阙派就姓牟!”

他竖起大拇指:“从前巨阙派是三十六宗的这个——”

又把大拇指翻下去:“现在叫姓李的杀成了这个!也服了!哈哈,媳妇儿,你们巨阙派不行啊!”

孙彩凤笑了笑:“那……就是因为这个不让上山了?”

“差不多吧!说是太乱了,不让上了,怕出人命!”

他说了这话,笑着看孙彩凤。孙彩凤就问:“那……咱们还能上去吗?不去了吗?”

吴卓立即大笑:“哈哈,我就说你笨吧,现在才是好时候!”

“为什么啊?”

“为什么?我问你啊,知道剑宗多少人吗?”

“不知道。”

“就几十个!知道别的门派多少人吗?”

孙彩凤在心里慢慢吐出口气,叫自己微微睁大眼、摇摇头:“也不知道。”

吴卓一皱眉:“啧,刘老板家玄光派的事情你都知道,玄光派都三百多号人,你就不会猜一猜?告诉你,天工派就一万多人!这还是说正经的弟子呢!三十六宗加起来得多少人?明白了没有?往后剑宗的人当了盟主肯定广纳门徒啊,而且不能等到以后——以后那叫锦上添花,现在他们人少,我们就去拜剑宗,这叫雪中送炭!”

他说了这话也没停歇,又一口气地说:“我还打听清楚了,他们这两天就要在山顶上请东皇太一!东皇太一!请下来!是真神啊,正神啊!彩凤,哎,彩凤,你说,这是不是仙缘?这他妈就叫仙缘啊,他们要请正神了,我爹松口了!咱们哪怕就沾着一点点儿,你想想看,那不就脱胎换骨了吗!”

“所以现在才没人往上带人了!有这好事谁还把别人往

上带啊?那不是坏了自己的仙缘吗?我今天找着的这个,他本来也想自己去,但是得罪了仇家被打散修为了,这才想挣点儿钱退出修行界了,我告诉你,这就是运气来了,仙缘到了!”

孙彩凤忽然抬起头,瞪着吴卓。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可吴卓却觉得孙彩凤的一双眼睛亮得瘆人,叫他的酒意一下子醒了大半。他愣了愣,才说:“你……想什么呢?”

孙彩凤垂下目光,半晌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到吴卓反复地提“李无相”这个名字,就觉得心里一阵烦腻,燥得在床上坐不住!

两人沉默了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很细微,有点像是年节放鞭炮的声音。但得是离得很远很远的那种,只能听着稀碎的噼啪声。好像还有人声,然而似乎离得很也遥远、小小……就像有什么人被闷在什么地方,只叫了一下就停住了,应该还不止一个人。

孙彩凤立即往外看了看,低声说:“三郎,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什么?”

“我听见有人在叫……是不是客栈里的?”

“里面外面的?我没听见啊?”吴卓走到窗边,探头往外两边和远处看了看——他回来的时候夜深了,街面上已然没什么人了,只有一片黑暗。他就又窗下看了一眼,打算把脑袋缩回来。

但这时候他的眼睛也适应了外面的黑暗,于是能略微看清楚一点了——街面上不是没人,而有人,还不少!

都是些黑乎乎的影子,在临街的楼底下弄些什么。离他最近的就是自己这窗户底下的——他们的房间在二楼,这人就在一楼的窗边站着,看穿着打扮像是个道士,手里托着一个小香炉,里头冒着青烟、散放着微微的红光,另一只手里则夹着一张符纸,火线正从符顶慢慢烧下去。

吴卓忍不住皱了下眉,喝问:“哎!你!你们弄什么呢!?”

道士抬起脸,吴卓瞧见他的面孔被他手里的香炉和符纸映得半明半暗,像个鬼似的——然后看见这面无表情的道士将手里的符纸往半空中一抛,一阵细密的噼啪脆响迅速从楼底攀了下来。

吴卓愣了愣,打不定主意是再探头往底下看看是什么东西还是缩回来,但下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僵住了,像是整个人被石头包裹住了似的。他只来得及低低地、闷闷地“啊”了一声——

孙彩凤就看见他露在外面的上半身,连着这屋子的整面墙壁,都化成了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