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章 徐允爵能接住哪一招?
嘉兴没有任何人阻拦,也没有人迎接。
漕船在单向运河中需要人工划船,船工们踩桨,哗哗的水声中,依次进入运河。
侍卫岸边开道,总共也就五十艘漕船,除了皇帝和随行官员,全部在两岸步行护卫。
郑芝龙不舍看着福船离开岸边,与二百艘漕船一起退回舟山。
他这一天眼光都在观察福船上的火炮,炮管细又短,炮门两侧并排钢块加固,炮口能在摇柄操作下旋转。
整体与佛郎机炮差不多,但底座很大,如同八爪似得粗壮的钢架,牢牢抓在福船甲板上,周围还全是沙袋。
两人瞄准,两人装填,两人输送弹药,十息之间就能发射第二次,黄橙橙的炮弹胳膊粗,一看就价值连城。
英国公说福船内部全是加固的木头和粮袋,卸掉粮食必须装沙袋,否则根本无法开炮,这也是船队来迟的另一个原因。
山西兵器局总共也就六十门炮,陆天明带走四十门,皇帝身边十门,剩下十门继续训练炮兵,兵器局一年大概能生产二百门,炮弹一发价值三百两。
郑芝龙听着流口水,不贵啊,三千两也不贵,只要五六发,二万两必定能干掉一艘远洋战舰,太划算了。
海盐到嘉兴府城大约五十里,侍卫和船工一晚上都没休息,一直在前进。
只要到嘉兴,就进入江南运河水道网,四通八达,向东到松江、向北到太湖和苏州,向西到杭州,西北方向湖州。
郑芝龙在漕船上迷迷糊糊打盹,天亮的时候,一座大城出现在眼前,运河边密密麻麻的乡绅和百姓,立刻精神了。
陆天明做每件事,一定有旁策在同时进行,嘉兴能出这么多人,不仅是被皇帝打了个猝不及防,肯定有人提前联系,张维贤选择嘉兴,也一定有别的原因。
崇祯并没有下船,漕船与堤坝刚好齐高,皇帝就在甲板接见乡绅。
“微臣秀水举人吴晟,恭迎吾皇圣驾,秀水、嘉兴、嘉善、平湖、桐乡、海盐共三十六族乡绅,恭迎吾皇圣驾。”
“臣等恭迎吾皇圣驾!”
众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刷刷下跪,显然连夜赶过来。
“众卿平身,朕远道而来,看看江南百姓,拜访大儒贤士,嘉兴有当朝大员,也有当世大儒,更有忠诚伯和威远大将军同族,既然是拜贤,咱们还是先祭拜先贤为宜,云谷禅师、袁了凡、魏大中等本朝贤臣贤士,陆正等前朝贤士都得祭拜。”
“臣等有幸,谢陛下隆恩!”
众人起身,立刻有一人迈步躬身,“微臣陈龙正启奏陛下,代嘉兴乡绅回禀吾皇,三十里外嘉善云谷禅师、了凡公、魏大中,他们墓地都在一个地方,平湖陆氏分户颇多,陆贽公墓地在苏州,陆正公墓地在乍浦,嘉善有陆氏祠堂,均有先人牌位。”
崇祯看着他微笑,“好,那就先去嘉善,大伙上船吧,午时前祭拜,赶赶路。”
“臣等遵旨!”
就这么一会,船队转向东边,并非崇祯冷漠,而是乡绅奏对,于礼不合,这已经很特殊了。
向东顺风,漕船升帆,岸上的侍卫也在快速行进开道。
皇帝虽然请三十六族的族长上船,却没有跟他们说话。
忠诚伯陆晖与几人在后面小声聊天,郑芝龙挠头看看他们,再看看皇帝后面打盹的张维贤,没有过去凑热闹。
陆晖作为陆天明的堂兄,身份敏感,是个隐形人,在京城帮张世菁打理外庄、打理点生意,从不与官场打道,也没人与‘未来皇族’勾结。
平湖是陆氏祖籍,郑芝龙当然知道,正如陈龙正所言,陆氏分户太多,有平民有乡绅有商贩,没什么突出人物。
陆晖联系的也是族长,郑芝龙不会傻到对陆氏区别对待。
反而秀水的吴家作为陆氏姻亲,与五商有点生意来往。
刚才那个陈龙正,是高攀龙的门生,妥妥的东林,有进士功名,但东林身份也无法做官,在嘉善讲学,是嘉兴府大儒。
云谷禅师、袁了凡,那就更是名人了,《了凡四训》乃君子必读,万历年间的江南超级大贤。
郑芝龙把这些人的身份捋了捋,还是没搞明白,张维贤怎么瞬间把嘉兴府给控制了。
吴晟说三十六族,并非三十六人,别的船上还有,但这三十六人中有士绅、有豪商、有海商,就是徐允爵控制嘉兴的‘地方官’,是乡老、知县。
皇帝的名义这么好使吗?
嘉善县本来就不远,在府城都能看到,郑芝龙胡思乱想的时候,嘉善到了。
这里百姓更多,毕竟是皇帝出巡,前面的侍卫一直在敲锣,运河两岸密密麻麻的百姓。
袁了凡墓地在嘉善县城东南, 一块坐北朝南背靠高地,河水两面环绕,漕船可直接抵达。
方圆两里的地方,葬着云谷禅师、袁了凡、魏大中、魏学洢、袁俨、袁仁、费锦坡、支立、支大纶等贤士。
老规矩,皇帝不能到某个人的墓前祭拜,这里贤士多,皇帝勉强才能来,所以陈龙正才说与乡绅商量过祠堂祭拜。
若只有袁了凡的墓,皇帝就不能来了,还是于礼不合。
皇恩过重必为祸,皇帝祭拜是国朝政治大事,没人能接住,大贤大儒也不行。
运河旁的堤坝,内侍迅速摆了三排祭品,香炉置地,点燃三炷香,崇祯插到香炉中,连躬身都没有,身后的人却乌压压下跪了。
曹化淳展开一本黄纸,大声宣读祭文。
“维崇祯八年寒月,朕南巡江浙,感时局之艰危,思百姓之苦难,念贤哲之遗风,谨以心香一瓣,昭告于故明诸先贤之灵:
呜呼!朕尝夜览《四训》,立命之学若星斗垂天。今观庙堂,南北不知,衮衮诸公或溺于门户,或困于窠臼,朕每思先贤"务要积德、务要包荒"之训,未尝不扼腕太息。
《劝农书》以农事喻治道,改过如去稂莠。今朕欲除积年陈弊,开求贤之途,特复保举之法,广设求言铜匦。然州县仍有欺隐,党争犹存于乡野。朕恨不能起先生于九泉,共商救时良方。
当今州县学宫,皆立了凡社聚贤才。愿英灵不昧,佑我大明得忠贞之士,如先生当年举沈鲤、拔李贽,使野无遗贤,朝多国士。
朔风凛冽,恍闻先贤"志在天下国家,则善虽小而大"之语;烛影摇红,似见先生"修身俟命,积善祈天"之容。
朕虽不德,愿承先生未竟之志,惟祈大明气运,能如先生所言"惠迪吉,从逆凶",转否为泰。魂兮有知,伏惟尚飨!”
曹化淳读完了,身后鸦雀无声。
郑芝龙歪头左右看看,士绅乡老们全部低头匍匐,一动不动。
我擦,越来越不懂了。
皇帝竟然骂南北不睦,天子势弱无权,只能“修身俟命,积善祈天”,但皇帝又说,他在招贤纳士,还不痛不痒点醒江南:惠迪吉,从逆凶。
顺从道就吉利,顺从恶就凶险。
郑芝龙觉得皇帝祭文全在这六个字上,但也没听懂皇帝‘哭泣’势弱、而又招贤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你招个毛毛的贤,谁会来找死呢。
三炷香燃尽,曹化淳大吼一声,“礼毕,陛下入嘉善城,陆氏祠堂祭拜。”
众人缓缓起身,跟在后面,御辇跨过运河桥,径直进入县城。
侍卫早把这里隔离起来,嘉善陆家的祠堂如同土地庙,崇祯赶在午时前上了三炷香。
这里就没祭文了。
整个嘉善县非常安静,皇帝到县衙正堂,这时候才真正与乡绅面谈。
会谈之前,曹化淳照例有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南巡,祭拜先贤,嘉兴民足而域旺,皆为乡贤之功,朕顺应天道,尊民昌运,应贤治地…
钦命起复周延儒为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起复钱谦益为南京吏部侍郎、起复张溥为应天巡按,随驾巡视…
钦命陈龙正为嘉兴知府、吴晟秀水知县、袁洪嘉善知县、陆旷平湖知县…乡绅治乡,护境安民,切不可令百姓枉死一人,钦此。”
郑芝龙脑子轰隆一声,卧槽,高啊!!
敢情徐允爵真的一招都接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