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医问瑶予以予白

第369章 护好她

冰冷的更鼓声如同丧钟,在死寂的昭阳殿内回荡。

傅韶景躺在重新扶正的坐榻上,面色依旧惨白如纸,但唇上那抹骇人的青紫已然褪去,肩胛处那疯狂蔓延的幽蓝毒痕也诡异地收敛了大半,只留下中心伤口附近一圈顽固的深蓝,如同被强力封印的恶兽。

他胸口的起伏微弱却稳定,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压抑的痰鸣。

张甫的银针密密麻麻扎在他几处大穴上,药童正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齿关,将一碗浓黑如墨、散发着强烈刺激气味的药汁,一点点灌进去。

温瑶则被安置在殿内另一侧的软榻上,手腕处包裹着厚厚的、浸透了止血药粉的白布,隐隐还有血丝渗出。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脸色比身下的素锦还要白上几分,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五皇子身体绷得紧紧的,站在榻边,眼圈通红,小手死死攥着温瑶的衣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他看着张甫忙碌,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温瑶和气息奄奄的傅韶景,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

“张…张太医…”傅知时的声音带着哭腔,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们…”

张甫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刚刚处理完傅韶景最凶险的状况,又立刻转向温瑶。

他小心地搭上温瑶的脉门,眉头越皱越紧,本就沟壑纵横的脸显得更加愁苦。

“五殿下,”他声音嘶哑疲惫,“信王殿下体内剧毒暂时被温姑娘的血强行压制中和,性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但这毒…根深蒂固,伤及根本,又经此剧烈爆发,元气大伤,需得静养,万不能再受刺激或剧烈动作。至于温姑娘…”他深深叹了口气,“失血过多,元气大亏,加上心神极度耗损…情况亦十分凶险。眼下只能以参汤吊命,能否醒转,何时醒转…老朽…实在不敢妄言。”

傅知时闻言,身体晃了晃,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殿下!”石磊低沉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脸上的血痕已经凝固,眼神却比殿外的夜色更沉。

他大步走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压抑着怒火和自责:“属下无能!刺客身法诡异,对宫内地形极熟,一击之后立刻遁入后宫复杂的园林水榭,如同鬼魅般消失!禁军和暗卫正在全力搜捕,但…目前尚无踪迹!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秦若素那边…出事了。”

傅韶景的眼皮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说。”傅韶景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喉咙里含着沙砾。

“属下派去籍库司暗中盯梢的人传回急报,”石磊语速极快,“就在一刻钟前,籍库司突发大火!火势起得极其猛烈诡异,瞬间就吞没了大半库房!我们的兄弟拼死冲进去,只找到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蜷缩在存放沈皇后旧档的架子旁…经初步辨认,身形衣物,确系秦若素无疑!尸体手中,紧攥着一块烧得变形的铜牌…上面有…玄底金蟒的印记!”

秦若素死了!在信王刚下令盯住她之后不久,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还留下了指向玄底金蟒的铁证!

这绝非巧合!这是赤裸裸的灭口!是对信王权威最直接的挑衅和嘲弄!

“呵…”傅韶景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冷笑,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依旧布满血丝,却不再有濒死的涣散,只剩下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锐利与森寒。

那目光扫过石磊,扫过泪眼婆娑的傅知时,最终落在昏迷的温瑶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碎裂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好…好得很…”他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凉的平静,“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干净利落…这宫里的‘鬼’…道行…真是…深不可测…”

他闭上眼,似乎在积蓄力量,再睁开时,目光已投向殿外沉沉的、仿佛永无尽头的黑夜。

“石磊…”

“属下在!”

“传令…”傅韶景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一,即刻封锁籍库司火场,着刑部、大理寺、内务府三方共同勘验!本王…要一个‘明明白白’的死因!告诉仵作…骨头缝里的灰…也给本王验清楚!”

“是!”

“二,祭坛守卫…再加一倍!工部匠人…全部圈禁在祭坛偏殿!完工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半步!有异动者…格杀勿论!”他眼中寒芒一闪。

“是!”

“三,”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最终落在一份关于明日祭典礼官名单的册子上,“明日…所有负责祭典流程、靠近主祭坛的礼官、内侍…包括…负责捧持海心石上祭台的‘奉石使’…名单…重新核查!三代以内…所有亲眷故旧…给本王…翻个底朝天!尤其是…与当年沈皇后宫中…有过丝毫瓜葛的…一个…也不许漏!”

傅知时听得心惊肉跳。傅韶景这是要把整个祭天大典相关的人,都当成潜在的逆贼来防备!这命令一旦执行,明日祭坛之上,恐怕会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信王…”傅知时忍不住开口,带着担忧,“如此…是否过于…”

“殿下!”傅韶景猛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傅知时,“贼人…能无声潜入本王寝宫行刺…能在宫禁森严之地纵火灭口…这祭坛…就是他们最后的目标!明日…要么…你我君臣…与社稷同祭苍天…要么…”他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丝血腥气,“…就一起…为这江山…陪葬!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傅知时被那眼神和话语中的凛冽杀意震慑,小脸煞白,剩下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石磊领命而去,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

张甫再次上前,为傅韶景诊脉,又查看了温瑶的情况,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王爷,您必须立刻静卧,不可再劳神动气!温姑娘这里,老朽会竭尽全力…”

傅韶景没有理会张甫的劝告,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温瑶惨白的面容上。

殿内烛火摇曳,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脆弱的光影。他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极其缓慢地、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轻轻拂开了她额前被冷汗粘湿的一缕碎发。动作轻得如同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他看着她手腕上厚厚的、渗着暗红血迹的纱布,那刺目的红仿佛灼烧着他的瞳孔。

昏迷前她疯狂割腕、嘶吼着将血灌入他口中的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反复凿刻着他的记忆。那一刻的决绝、绝望和不顾一切…还有那记忆中,她父亲温正清在风雨飘摇前夜,那压低的、充满恐慌和决断的叮嘱…

“…带着瑶儿…远离京城…护好她…”

傅韶景的指尖停留在温瑶冰凉的脸颊旁,久久没有移开。

那冰冷细腻的触感,却像火焰一样烫伤了他的手指,一直灼烧到心底最深处。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留下下颌线绷紧的、冷硬的弧度。

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