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归途雪夜听时静,
“启禀上人,晚辈乃是昊炎宗第三十七代弟子,散华。”
一旁的老狼得了杨暮客的灵韵,重新趴在地上喘息。身上隐隐有绿色微光。
杨暮客指着老狼说,“为何不准许它成妖?”
“这……您不认得此狼?”
杨暮客皱眉,“我才入道几年?天下事情我不认得多了。”
散华道人这才近前解释,“上人。您怕是不知,此狼,乃是一条瘸狼。”
杨暮客点头,“我看见它瘸了。”
“不。它这种狼就叫瘸狼。一辈子不吃人,喜欢吃果蔬。偶尔吃些田鼠。”
杨暮客嘿地一笑,“这不挺好吗?为民除害。”
“您误会了,它不吃人……但是伤人。它为了吃果蔬,装瘸引人可怜。它本身不瘸,偏偏要走路歪歪扭扭,若有人可怜它,当成狗了去看家护院。那便要咬死主人。而后占了果林菜地,诞下小崽儿在村中抚育,吃光了,便要换下一家去祸害。”
杨暮客眉毛一挑,“当真?”
“上人面前,岂敢以言相欺?”
杨暮客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断剑,“我断了你的剑,如何赔偿。”
散华讪讪一笑,“这就不必了。是晚辈先言语不敬,错不在您。与上人会面,便是晚辈的缘分……”
杨暮客不露声色,掐子午诀浅揖,“你事出有因,本就错在我。我出剑忒快,也不曾听你言说。是我莽撞,一把好剑世上难求。巧了我与万泽大州的未离宫有些缘法。不若这样,我赔你些资财,你乘船去万泽大州云游也好,访道也罢。去了未离宫。报上我紫明的名号,让他们重新帮你锻一把剑。何如?”
“如何使得……晚辈万万不敢问上人讨要赔偿。”
杨暮客也不管他,从袖子里掏出厚厚一沓通票,指尖在舌头上一点,眯着眼睛数出船票钱。
“喏。就这么多,贫道也算是身无长物。这些钱你拿去坐船,路上的饭钱我就不管了。到了万泽大州,消停些,那里妖精多。你这般逞凶除恶,到那里人生地不熟,惹了灾殃莫要报出我的名号。不然贫道定然要你好看。你点点,看看够不够。”
散华小心翼翼地接过钱,“那晚辈就多些上人好心。”
杨暮客一把拉过蔡鹮脚下腾云而起,转眼便消失不见。
散华翘起嘴角看向老狼,“你这孽畜,差一点儿就叫你得道了。”
他脚尖踢起断剑,银光一闪,老狼身首异处。
云头上。
蔡鹮问杨暮客,“道友。你救到一半便走了。若那人当真骗你又要如何?”
杨暮客无奈一笑,“管那么多作甚。我路上说过什么?透过现象看本质。我救那狼是为什么?”
蔡鹮撇嘴,“我怎知你为什么……”
“因为我善!”
蔡鹮听了这话,更觉着杨暮客做事有头无尾,“善。你要么就救,要么就不救。扔下不管是作甚。”
杨暮客则嘎嘎一乐,“再管下去,便是多管闲事。人家的地头上,不许妖精出现,那便不许。我总不能因为我一句善,便要得罪了一个宗门弟子。若那弟子来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转头要问我报仇。我何苦来哉?我发了慈悲,但那老狼没命享。我打断了人家的剑,那就要有赔偿。记着,我说的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杨暮客眼睛眯着看向北方,“事情有大小。因小若失大,何其愚蠢。”
蔡鹮这才点头,“你这话才有些道理。净是插科打诨,我都不晓得哪句能听,哪句不能。”
飞过了归无山之南。
归无山如今灵炁浓郁,因曾金炁西来,此时山峰高足百丈厚厚冰雪,晚春大雪纷飞,落下成雨。哗啦啦的大瀑布直挂云头,山下已经是一片青山绿水。
又往北飞了一段路。来到了陶白郡。
蔡鹮正是在此处,彻彻底底定下了心,去做杨暮客的填房丫头。
二人简单打扮,身上衣着华贵尽数褪去。在杨暮客的障眼法下,他们是一对出门云游的小道士。
旧地重游,两人看着城中变化。
他们回到了当初租住的小院儿。院子里住着许多人,来来往往的客商。这些人有罗朝人,有冀朝人。如今他们都是罗冀皇朝之人。衣着上分不开,言语上更分不开。
杨暮客一眼便看见了一个熟人。
是那商行的领队,但并未打搅。领着蔡鹮静静离去。看着繁忙景色,便知商路上再无战争,再无互相劫掠。这是好事儿。
十多年过去了,当时杨暮客与季通除邪,放火烧了屋子。那处仍留些许煞气。
这回杨暮客做得简单,只是抖了下袖子。煞气便尽数消散。
当城隍和判官飞出来,“多谢上人施法相助。”
杨暮客笑着还以礼节,“都是贫道当年办事不利,如何该你们来谢。我此番,也算了却了一段因果。是我该谢谢诸位给我机缘。”
客套完毕,杨暮客载着蔡鹮来到了明龙江上游。
老龙依旧是撑着竹竿在桥下推筏子。
杨暮客眼中,这条龙身上气运缠身,宛如海主一般。好生厉害,两朝合一,竟然能有如此效果。
筏子上的老龙头顶飘出一缕白烟,半空化作一条金龙。巨大的瞳孔与杨暮客相视。
二人哈哈哈大笑。
杨暮客笑时光荏苒,老龙笑旧人重回。
“上清门紫明,参见明龙江水主。”
“上人前来,老龙喜不自禁。是否去我水府做客?”
杨暮客轻轻摇头,“仍有要事缠身,怕是顾不上叙旧。”
老龙长须飘荡和蔼地看着杨暮客,“那就不留上人了。继续北上吧。这一回,您大路亨通,无人再敢阻您。”
“多谢水主赐福,晚辈去也。”
云头掠过,只听那老龙大声喊了句,“多谢上人为老夫女儿指了明路,老夫感激不尽。若是这国中有事,尽管呼喊老夫。老夫粉身碎骨,定报恩情。”
云头上。
蔡鹮问杨暮客,“您帮了他什么?粉身碎骨这话也能说得出来?”
杨暮客舔舔嘴唇,“上游,本是一个乾坤逆位之地,记得否?”
“记得,大雾茫茫,根本分不清方向,您还说幻象丛生,我与季通都着了道。”
“贫道把那源头给毁了,把天妖作乱的苗头摁了下去。而且,我还把那天妖给吃了。你说这算不算恩情?”
蔡鹮抻着脖子看他,“你又说那人听不懂的话,让你好好总结,重新再说。”
杨暮客咂嘴,“简单来说,贫道胡闹一番,他的对头都死干净了。不是贫道干的,却因贫道而起。有人要干他,把他干死。把罗朝和冀朝的矛盾越挑越大,以这明龙江为源头,渗入到两国所有国民的气运之中。听明白了吗?”
蔡鹮撇嘴,“听您这么说,那也不是您干的。”
“对!是不是我干的。可我给他家女儿找了个好去处,正法教门下头。谁人还敢再去打老龙的主意?”
蔡鹮这才张大了嘴,“您什么时候这么会玩儿心眼儿了?”
杨暮客噗地笑了,“我没这么想……”
俩人异口同声说。
“但我这么干了……”
“但您这么干了……”
哈哈哈,二人欢笑离去。
来到了罗朝落下,卫冬郡更加繁华。
守着明龙江与骨江的交汇处,这里船只来往匆忙。一片繁荣景象,当是花团锦簇,烟花柳巷,女儿家轻声言语,歌舞升平。
杨暮客看到瞬间就火上心头。当年太子还没即位的时候是怎么答应他的?
要治这骨江上的花船。怎地如今还不如过去了。岸旁一片灯红酒绿。恶心!
他来到了郡外的山头上,那处寻妖司的道观香火旺盛,后院儿里住着的寻妖司官人有人值夜,有人修行。
杨暮客开天眼,夜空上仿佛天星降世,扫过大湖。
湖中水神已经离去,他掐了唤神诀,管他什么唱词儿,直接报上名号。
“贫道欲见水师神,鱼姬于来思!鱼姬,滚出来见我!”
一遍呼神,没有反应。
杨暮客浑身金光外放,功德显照。再掐唤神诀,“于来思,出来!”
只见那云头小道士身上金焰翻腾,却不伤人。蔡鹮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道士这般怒了。而且怒得额头青筋四起。
她试着去抓小道士的衣摆,却发现根本抓不住。
杨暮客那身玄黑道袍随风舞动,此时已经进入了法器形态。胸口团绣缓缓运转,阴阳八卦自脚下徐徐扩大。
天边一缕粉光匆匆赶来。
“小神参见上清门紫明上人……”
于来思战战兢兢。到底是什么事儿惹了他这么大的怒气。她是听见有人唤自己名号才跑来的。
杨暮客指着脂粉气的骨江源头,“那是怎么回事儿?与贫道说个明白?”
于来思放眼望去,“委屈的说,这……您到底是要问什么。小神是水师神,管不着城中之事。”
“水师神便管不到?那江面灯红酒绿,一片乌烟瘴气。给我下雨,给我下雪。把那灯都给我弄灭了,冷到那些光屁股的,知道什么叫害臊!”
“这。您该是拿出敕令来。”
“好!”杨暮客咬牙切齿,“敕令。春寒降雪,上清灭浊!”
说罢杨暮客掐诀起咒,浑身法力尽数搬运。那功德火焰照亮了黑夜。
于来思水袖一挥,水炁自骨江升腾,金炁寒风吹过。
杨暮客这木身被吹的生疼,一丝金炁,便要削他身上的一丝木炁。
白毛大雪漫天飞舞,遮住漫天群星。
骨江瞬间就结晶了,河主察觉异样,赶忙飞出来查看。一看是上清门人回来了,他滋溜就钻进骨江里再不露头。上游的老祖宗都说了,这小道士的事儿不能管。
杨暮客等那水师神施法过后冷眼看着她,“你这身上一股腥臊味儿,是刚从被窝儿里出来。”
水师神面上一黑,确实是春祭求雨给她进献了一个花样男子。
杨暮客两指点了点她,“我劝过你。你不听劝。”
于来思这时才瞪大了眼睛,“小神罪该万死,上人之言小神定然谨记心中。日后就改,一定改!”
杨暮客惫懒地摇摇头,“算了。你去吧。我闹腾一场。问问那皇帝是怎么个意思。届时他若要去祭天,尔等听听他的意思吧。”
风雪中,杨暮客领着蔡鹮来到了姜家。
姜福已经嫁人了,不在家。自然没有姜酒儿。但姜家如今风风火火的锻造事业干的不错。祭金店铺有成,他拿出来破损的小车。上面还有妖筋。本想入梦伙计,让他们把车修一修,无奈算了。
循着姜酒儿的气运。
杨暮客找到了姜福。姜福过得不错,膝下两子。
“酒儿。明宝。”
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猛然惊醒,“谁?是小姐吗?”
她瞧见一个男子领着一个女子在屋里,“是大可道长!你背后是我家小姐吗?你寻到我家小姐了?”
蔡鹮出面歉意一笑,“小酒,我是蔡鹮。”
姜酒瞬间面色一黑,就是这个婢子跟她家姑娘争宠,青姑娘争不过才去的北方。她恨蔡鹮恨得牙根痒痒。
“你领着她来见我作甚?”
姜酒如今是姜福义妹。倒不是随着姜福嫁过来当小妾,而是在这院子里先住着。她毕竟不是姜家人,住在姜家不合适。等寻到合适的人,她也要嫁出去,但始终不曾忘了姜福的养育之情,待姜福如母。
杨暮客叹息一声,“想去见青姑娘,白青吗?”
“想!”
杨暮客呵呵一笑对她使了一个迷魂术。继而阴魂出窍,对一旁的蔡鹮说,“我要领她去找人。那青姑娘已经化作了真人洞天的生灵。许是不外放了,只能拘魂带她去见。她见过了,许是心中就踏实了。帮我看好门。”
“是。”蔡鹮拿出坎水法器守在门口。
杨暮客对着床上女子吹了一股阴风,从她体内将魂儿拘出来。
心中默念企仝真人道号。真人天人有感。企仝真人念头直抵卫冬郡。
阴魂拉着姜酒的手一路冲破大雪来到了企仝的洞天。
“这女子,与您洞天的一个女官有些缘分,请真人让她们见一见。”
企仝真人咯咯一笑,“紫明上人相求,自无不可。让她去吧。”
杨暮客松开手,姜酒便顺着一条路走下去。
“上人回来是否要与本宫论道了?”
杨暮客摇头,“顾不上。而且修为浅薄,此时与您论道,是污了您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