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大人,我送的挂历

刘宝驹书读得不多,但通晓人世间的道理却很多。

钱自己不缺,但这个世上,还多的是他们刘家招惹不起的人物。

比方说,读书人,又比方说为官做宰的。

刘家在通州治下的属县呼风唤雨,在整个通州也算是略有薄名,但他知道,盯着自己这一类‘坐地分金’的人,同样有很多很多。

读书人擅长蛊惑人心,往往一番话下来,就能蛊惑得老百姓疯了似的响应。

而想要保住家业,唯一的出路,便是投靠官,依附官,最终想方设法成为官。

因此,胡屠户一松口风,刘宝驹就带着儿子刘云志大张旗鼓地前来范府登门拜访那位传说中的‘范大人’。

缀在二人身后的,是三辆载满了诚意的马车,两车装着布帛,一车装着山珍。

抬头看了看范府大门的顶硕牌匾,刘宝驹摸了摸褡裢里准备好的两千两银票,深吸了口气,满脸堆笑着向班房走去。

“来拜访我家老爷的?”

班房打量了二人一眼,旋即眼睛一斜,“先等着吧!”

离中秋尚且还有几日时间,但登门拜访范府的,已是络绎不绝。

来往的,无不是京中和地方上的要员,再不济也是与老爷沾亲带故的乡梓门人。

似这般珠光宝气的土财主冒冒失失登门的,还是头一遭。

“老爷,那刘宝驹父子来了。”

官家福伯附耳在范进边上说道:“听说还备了成车的厚礼......”

范进听了,面色古井不波道:“两车布帛,一车香料,倒是好大的手笔,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那......要不见见?”福伯斟酌着开口。

范进摆摆手,吐字道:“不,命人赶出去!”

福伯一怔,也不敢妄加揣测,当即躬身应是。

很快,刘宝驹父子二人,便被班房灰头土脸地轰走。

“爹,莫不是那胡屠户假传消息?”

树荫下,刘云志轻挥袖袍扇着风,抱怨着嘟囔了一句。

刘宝驹眉头轻皱。

良久,才开口:“当是不会。”

顿了顿,又道:“据说,那胡屠户在他贤婿老爷面前,很是得脸,当是不会假传消息,戏弄我等。”

“那怎么还?”

还没等刘云志说完,便见刘宝驹的目光,忽地落在身后的几车礼物上。

“难道是那范员外郎不爱财?”

刘宝驹眉头皱得更深。

按理来说,这不应该啊。

他就没见过天底下对银子不感兴趣的人。

除非是,有着更大的野心,更大的气魄。

“走吧,咱们改日再来。”

刘宝驹隐隐明白了什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下意识回望了一眼范府的方向。

又过了几日,刘宝驹父子二人再度联袂登门。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了成车的厚礼,衣着简朴,徒步当车,态度上愈发恭敬。

班房瞧了瞧二人,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也不做他想。

听了二人来意,当即施施然一伸手。

“什么?”

刘云志下意识看向父亲刘宝驹。

殊不知,此时的刘宝驹同样一头雾水。

一时间,父子二人皆是面面相觑。

“礼单呐!”

班房愈发对二人瞧不上眼,“明儿个就是中秋了,你二人登门拜访,莫不是空着手来的?”

这算是哪门子的拜访?

即便是乡下人走亲访友恰逢时节,也断没有空着手登门的道理。

闻言,刘宝驹心神一定,当即高声道:“小老儿素来听闻范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故而不敢以俗物相送,唯恐玷污了范大人品行。”

说着,如同变戏法般,取出一份挂历,“仅有挂历一份,聊表心意。”

“还请代为通传。”

说完,当即拉着儿子拱手深深一拜。

班房本想嗤笑几声,却眼尖地瞧见了刘宝驹袖间露出的内衬,豆大的眼睛眯了眯。

那当是上好的料子。

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的班房,语气温和了不少,“还请二位稍待,在下去去就回。”

院子里,范进正在临摹徐阶的青词,将毛笔搁在笔山上的功夫,奴婢当即捧着清水上前,以待范进净手。

远远地,范进便见了阔步前来通传的班房。

“送的挂历?”

范进听完,抬了抬眉,略有几分诧异。

管家福伯见范进难得有兴趣,旋即便从班房手中将挂历接过,缓缓展开。

只是......

这当真一幅挂历,平平无奇,并无其他玄妙。

“老爷,这......”福伯一时有些语塞。

范进闻言,反倒先笑了,连道了两声’有意思‘。

“行了,把人请到本官书房吧。”范进净了手,吩咐道。

话音落下,班房自是即刻去安排。

“范大人!”

刘宝驹一迈入书房,便见范进在提笔批阅文书,一时间只觉脸红气促,变得蹑手蹑脚起来。

在其身后,刘云志更是形如鹌鹑,连大气也不敢出。

约莫过了半刻钟,范进才停了笔。

“坐吧,为何要见本官?”范进指了指对面的位子,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刘宝驹刚坐下便下意识弹射而起,“回范大人的话,是小人有私心。”

说着,便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头,“犬子云志,今年十八,已是秀才身份......”

“小人,小人想让他进国子监读书......”

说完,头埋得更低,唯恐自己会错了意。

范进哦了一声,挽着袖子,“想走本官的关系?”

刘宝驹父子自是点头如捣蒜。

范进脸上笑意更盛,拍拍手,“有意思,有意思,本官还是头一次见求人办事送挂历的。”

范进说得轻巧,可刘宝驹父子却骇得面无血色,直接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

“行了,瞧你们给吓的。”

范进兀自倒了杯茶,清了清嗓子道:“平日的文章可有带来?”

还不待刘云志回神,刘宝驹推了推自己儿子,连忙代为回道:“有的有的。”

说完,便让儿子把府试、院试的卷子恭敬呈上。

范进没有伸手去接,刘云志只得讪笑着将卷子平铺在桌案上。

范进这才慢条斯理地阅起了卷子。

不知过了多久,范进才点点头,抚须道:“才学倒是有几分,只是火候上还有些欠缺。”

“不过也不打紧,总得多给年轻人一些进步的机会。”

说完,范进缓缓起身,大手拢在袖子里,也不提入学国子监之事,只道:“行了,你父子二人先回去等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