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让贤姜阿山小树

第四百六十五章 文武之争,奇怪的战争!

御书房外的长廊上,雕梁画栋间映着斜阳,数十名官员身着朝服,肃立等待皇帝召见。

他们的目光时而交错,低语声如微风掠过,透着几分不安。

突然,内侍尖细的嗓音打破沉寂:“陛下有旨,召军务大臣梁国公蓝玉、政务大臣杨荣觐见!”

此言一出,廊下众人不由一怔,面露疑惑。

毕竟,今日的御前奏对名单中并无二人之名,他们也未曾在长廊中等候。

好在政务处与军务处皆距御书房不远,仅一盏茶的工夫,接到圣旨的蓝玉与杨荣便快步赶至。

蓝玉身披新式军装,步伐沉稳,眉宇间带着沙场磨砺的凌厉。

杨荣则是文官儒袍飘然,举手投足间透着文人的从容。

二人步入御书房,当即行礼,齐声道:“臣等参见陛下!”

朱允熥轻轻一挥手:“免礼,平身。”

他旋即直入正题:“朕今日召你们前来,是要询问西南平定土司叛乱的战事进展如何?”

“朝廷推行改土归流,成效几何?”

此言一出,蓝玉当即跨前一步,抱拳沉声道:“陛下,臣请陛下宽心,西南土司之乱,臣定当全力平定,绝不辜负圣恩!”

他的嗓音铿锵,带着武将独有的果决,但随即语气稍缓,道:“然,西南地势险峻,崇山峻岭连绵不绝,道路崎岖,车马难行。”

“士兵翻山越岭,仅行军便十分耗费时日,粮草等军需物资运输更是艰难。”

“臣以为,欲平此西南之乱,急切难成,宜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蓝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声音陡然提高:“臣还有一事,臣要弹劾政务处的几名大臣!”

“他们贪功冒进,竟擅自干涉军务,实属越权!”

他微微顿了顿,似在控制激愤情绪,转而继续道:“西南土司叛乱,本属朝廷军务,陛下早已颁布军政分离之策,地方官府不得插手军务。”

“可这些政务大臣却以‘土司归属地方管辖,平定土司之乱乃是内务,宜由官府招抚清剿’为由,私自调派人马,胡乱行事!”

“他们不通兵法,不晓战事,如此作为,只会扰乱西南战局,贻误大事!”

蓝玉的嗓音极大,震得御书房内隐约有回音作响。

朱允熥眉梢微微一挑,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

倒是没想到,蓝玉竟然会弹劾政务处。

他并未即刻回应,而是将目光转向杨荣。

杨荣虽是政务大臣,却素来负责协调军务。

如果真有此事,那他想必再是清楚不过。

“陛下,西南之地,土司割据,各自为王,桀骜不驯,素来不服朝廷约束,积弊已久。”

杨荣肃立殿前,声音沉稳而恭谨:“如今朝廷推行改土归流,直指土司权势之根基,触动了他们的命脉。”

“这些土司自然群起反抗,誓死捍卫其世代相传的霸业。”

他语气愈发凝重:“欲平定西南土司之乱,朝廷当以雷霆之势,调遣重兵,似秋风扫落叶般,将那些胆敢违抗朝廷号令的土司逐一荡平,震慑四方。”

“然而,军务处却仅派出一支原本前往远征暹罗的新军,区区三千人,投入到平定西南的战事中。”

“三千人马,犹如涓涓细流,难以浇灭熊熊烈焰,远不足以平定乱局。”

“政务处曾多次恳请军务处增兵西南,奈何军务处以今年军费预算已定、财力无余为由,断然拒绝追加兵力。”

“政务处无奈之下,只得另寻他策。”

杨荣微微停了一下,语调中透出一抹坚韧:“臣等反复商议,查阅新政的章程,发现西南土司本属大明疆域,其地方事务,乃属大明内务,而非对外征战。”

“陛下曾有明旨,军政分离,政务处不管军事,只在必要时,配合军方。”

“然内务与对外战事不一样,按规定,政务处有权统率朝廷各部,责令地方官府,保持大明各地的稳定和安宁。”

“原各省都指挥使司裁撤后,部分精锐兵马整编为内卫军队,由政务处统领,受兵部与各省巡抚、巡按共同节制。”

“章程明载,若地方突发叛乱,巡抚巡按有权紧急调遣当地所辖的内卫武丁,予以弹压。”

“据此,政务处行文云南、四川两省,命其调用境内内卫武丁,迅疾出击,镇压那些公然挑衅朝廷、藐视法度的土司。”

杨荣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振奋:“与此同时,兵部担负起对土司用兵的统筹之责,刑部亦全力配合。”

“刑部缉盗司抽调精锐人马驰援云南、四川。”

“地方官府的捕快也加强巡查,严密布控,将那些胆敢抗拒王法的蛮夷一一擒获。”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多了几分自豪:“此番举措,已初见成效。”

“内卫武丁骁勇善战,势如破竹,接连剿灭叛乱,九名土司首领已被正法,震慑西南。”

“刑部缉盗司雷厉风行,擒获三名负隅顽抗的土司头目。”

“各地衙门的捕快亦不辱使命,平息多起叛乱,又俘获两名煽动祸乱的土司首领。”

“甚至连税务司的稽查人员,在追查偷逃税赋时,也顺手擒获了一批企图潜逃的蛮夷逆贼。”

“西南叛乱的土司,已经有不少伏法。”

杨荣说到此处,语气陡然一转,带着几分冷峻与讥讽:“反观军务处,因其固守陈规,不愿增兵,仅有的三千人马,也不愿分兵。”

“虽也取得几场胜仗,却受困于崇山峻岭之间,进军迟缓,平叛之势几近停滞。”

“若依军务处这等疲沓方略,只怕到了猴年马月,西南土司之乱仍将绵延不绝,徒耗国力,贻误战机!”

他垂首一揖,声音铿锵有力:“陛下,西南之事,关乎大明江山稳固,军务处既不能迅速调兵平叛,政务处却不能坐视国内动荡而不管,调集人马,平定叛乱,实属份内之责!”

杨荣言辞凿凿,慷慨激昂,朱允熥却是终于听明白了。

好家伙!

他心中直呼好家伙!

好一出意料之外的戏码!

这西南战事,竟然不是军务处调遣大明精锐的军队又出征,而是政务处倚仗内卫武丁,联合刑部缉盗司、地方衙门捕快,还有税务司的稽查等准军事力量在打仗?

行政体系,未借军方一兵一卒,竟自行掀起一场对外征战,且战果斐然,进展如火如荼?

这番景象,委实有些超乎想象了。

然而,细细一思量,似乎又很合理。

西南土司的武装力量,虽不可小觑,然其战力与大明相比,终究相去甚远。

历史上,明清两朝对西南用兵,每每耗费巨额银两,折损无数将士,方能略有斩获。

可如今的大明,远非原本历史上的大明。

工业化浪潮席卷而至,火枪火炮制造突飞猛进,迅速普及。

新军装备精良,训练严苛,粮饷充足,其战力之强,对旧式军队绝对是降维打击。

即便受兵部与地方巡抚巡按双重节制的内卫武丁,也尽数配备了新式火枪。

虽不及新军最新装备的尖端火器,这些火枪却远胜旧式武装,威力不小。

至于刑部缉盗司的精锐、税务司的武装稽查队,也都配备火枪。

连一部分地方衙门的执法捕快,同样正在陆续下发火枪。

政务处优先给西南地方官府衙门捕快配备枪支,本就是在他们的权力范围内。

这些行政体系掌握的准军事力量,虽无法与军务处手中的新军相提并论,然而,对付土司麾下那些虾兵蟹将,已是绰绰有。

不过,政务处这般行事,却也隐隐透出一丝耐人寻味的意味。

“荒谬!简直荒谬至极!”

未等朱允熥开口,蓝玉已按捺不住,满面怒容,猛地踏前一步,指着杨荣厉声喝道:“陛下,您听听这番谬论!”

“他杨荣分明是强词夺理,颠倒黑白!”

蓝玉双目圆睁,须发几欲倒竖,声如洪钟,震得殿内回响不绝:“三千新军,能征战暹罗,横扫勃固诸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区区西南土司之乱,何足挂齿?”

“我三千精锐,足以荡平叛乱!又何须再加派兵马?”

他语气中满是愤懑:“只因西南地势险峻,崇山峻岭,道路崎岖,交通不便,平叛之势才稍显迟缓。”

“这与新军战力强弱何干?杨荣此言,分明是对我军威的诋毁!”

蓝玉转而面向朱允熥,抱拳一揖:“陛下,新政实施以来,朝廷各部预算皆有定数,除非事关社稷安危,陛下特批临时拨款,否则谁能逾矩?”

“军务处用于西南战事的财力,仅限于朝廷既定拨款。”

“臣蓝玉纵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凭空变出银两!”

“难道要我放任前线将士烧杀抢掠,搜刮民脂民膏,以填补军费不足吗?”

“就算是那样,也变不出子弹来。”

“那又如何给西南前线增兵?”

“政务处既不愿增拨军费,又以我军进展迟缓为由,擅自动用内卫、捕快,甚至税务司的力量,对西南土司擅自用兵。”

“此举分明是觊觎兵权,有意借平叛之名,壮大自己能掌握的军力,包藏祸心!”

“臣恳请陛下圣裁,彻查其意,以正朝纲!”

杨荣与蓝玉各执一词,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两人言辞愈发激烈,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都住口!”朱允熥猛地一拍龙案,声音威严,响彻大殿。

两人闻言,悻悻收声,却仍怒目相视,眼中余怒未消,殿内气氛一时凝重如冰。

朱允熥端坐龙椅,望向杨荣,语气中带着几分冷峻:“政务归政务,军务归军务,此乃朕亲定的朝纲,尔等岂可擅自逾越?”

“西南土司,名义上虽早已向大明称臣,归顺王化,实则割据一方,自立为王,桀骜不驯,视朝廷法度如无物。”

“此番征讨土司,非是寻常内政,实与征伐敌国无异,自是归属于军务!”

“只有军方挥师南下,荡平叛乱,将土司彻底降服,再交由政务处推行改土归流,派遣贤能官员治理地方,剿灭残余流窜匪寇,方可称之为内政。”

“政务处以‘内政’为托词,不待军务处调兵遣将,便擅自动用内卫武丁及刑部缉盗司和地方衙门捕快征伐土司,此举分明是越俎代庖,公然违背朕定下的军政分治之制!”

杨荣听到朱允熥发怒,脸色微变,不敢再强辩,恭声道:“臣行事孟浪,触犯朝纲,知罪矣,恳请陛下责罚。”

朱允熥目光如刀,直刺杨荣,沉声道:“此事,绝非你一人之过。”

“恐怕是政务处几名大臣,共同商议,合力促成吧?”

杨荣垂首不语,既未承认,亦未否认。

朱允熥心中了然,此事绝不是杨荣一人之谋。

政务处一众文臣,定是群策群力,鼎力推动。

尽管杨士奇与詹徽,王佐等人不和,但他们都是始终都是文官。

骨子里仍怀着以文驭武的执念,根深蒂固,难以动摇。

在他们眼中,武将性情刚烈,与麾下将士称兄道弟,私交过密,极易拉帮结派,滋生隐患。

若兵权长握于武人之手,恐怕朝廷有朝一日,会陷入藩镇割据之危。

昔日,创业艰难,武将掌兵打江山,率军队冲锋陷阵,乃是不得已之举。

如今天下已定,就该刀枪入库。

治国需重文治。

文臣们都认为,兵权应当收归朝廷,由他们这些熟谙治国之道的文官掌控,方能确保江山永固,社稷安稳。

其实嘛,这些想法,也并非全然无理。

宋代重文轻武,虽致“积弱”之弊,军力不振,然江山仍能绵延数百年,足见其治国之韧性。

反观兵权握于武将之手的唐朝末年,五代十国,国家政权都和走马灯似的频繁更替。

也就是说,文官政府若不能控制兵权,恐不出数十年,藩镇割据之祸便会再现,内战连绵,社稷动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