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6章 邓姨煮面条,加个蛋端来我家的热乎

腊月廿八的风裹着雪粒子,砸在我家糊着旧报纸的窗棂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我缩在炕头,裹着打了补丁的棉袄,盯着灶间那口冷透的铁锅发呆——爸妈去镇上办年货,说好晌午就回,可日头都偏西了,灶膛里的火星子早就灭了,连口热乎水都喝不上。

“咚咚咚”,院门上的铁皮门环突然响了,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熟悉的节奏。我趿着棉鞋跑过去,扒着门缝往外看,雪地里立着个穿藏青色棉袄的身影,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碗沿冒着白气,不是邓姨是谁?

“小远,快开门,别冻着了。”邓姨的声音裹在风里,带着点喘,却像温热水似的,一下子把门外的寒气冲散了些。我赶紧拔了门闩,冷风“呼”地灌进来,邓姨下意识把碗往怀里拢了拢,棉袄上沾的雪粒子落在门槛上,很快化成了小水洼。

“你爸妈还没回啊?”邓姨进了屋,先把碗放在炕边的矮柜上,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冻着吧?我瞅着你家烟囱没冒烟,就知道你没开火。”她的手粗糙,带着灶台的温度,蹭过我额头时,还能摸到指节上结的薄茧——那是常年揉面、择菜、刷锅留下的印记,像老树皮上的纹路,却暖得很。

矮柜上的白瓷碗还冒着热气,碗沿印着朵淡蓝色的菊花,是邓姨家常用的那套。我凑过去看,面条卧在清亮的汤里,根根分明,上面卧着个荷包蛋,蛋黄裹得严实,边缘泛着金黄的油光,汤里还飘着几片翠绿的青菜叶,是她自家小菜园种的,冬天用土窖存着,脆嫩得很。

“快吃,刚煮好的,再放就坨了。”邓姨把筷子递给我,又转身去灶间,“我再给你烧点热水,屋里太冷了。”她的脚步声在灶间响起来,添柴、划火柴、拉风箱,一连串动作熟练得像在自己家。我捏着筷子,挑起一筷子面条,热气扑在脸上,带着麦粉的清香和鸡蛋的油润,先咬了一小口,面条软而不烂,带着韧劲,汤里放了少许盐和葱花,鲜得很,一点都不寡淡。

“邓姨,您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啊?”我含着面条,含糊地问。邓姨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眼角的细纹都清晰可见:“早上瞅着你爸妈推着车出门,想着办年货人多,说不定要耽误。刚才路过你家,听着屋里没动静,就知道你这孩子肯定没开火。”她顿了顿,又说,“你爸妈也是,走之前也不把你的饭安排好,万一冻着饿着可咋整?”

我低头扒拉着面条,心里暖烘烘的。邓姨住在我家隔壁,丈夫走得早,儿子在外地打工,平时就她一个人过。可她从来不是个冷清的人,谁家有事,她总第一个凑过去帮忙。张奶奶家的鸡丢了,她跟着找了一下午;李叔家收玉米,她挽着袖子就去掰玉米棒子;我小时候发烧,爸妈不在家,也是她背着我去的村卫生室,一路上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自己的后背却被汗浸湿了。

“慢点儿吃,别噎着,这里还有个蛋呢。”邓姨端着热水过来,放在我手边,“我煮面的时候,总爱多煮一个蛋,想着万一谁家孩子没吃饭,能添一口。你小时候就爱吃我煮的荷包蛋,说比你妈煮的嫩。”

我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总爱趴在邓姨家的灶边,看她煮面条。她煮面有个讲究,水开了先把面条撒进去,用筷子轻轻搅几下,防止粘锅底,等面条浮起来,再转小火煮两分钟,然后磕个鸡蛋进去,不搅,让蛋黄慢慢凝固,这样煮出来的荷包蛋,外嫩里流心。那时候我总等不及,邓姨就会笑着说:“小馋猫,再等会儿,好东西都得等。”

正吃着,院门外传来了爸妈的声音,还夹杂着车轮子碾雪的“咯吱”声。我赶紧跑出去,爸妈推着车进来,车上堆着年货,袋子上还沾着雪。“邓姨也在啊?”妈看到邓姨,赶紧打招呼,“这大雪天的,还麻烦您来照看孩子。”

“啥麻烦不麻烦的,邻里邻居的,互相照应是应该的。”邓姨笑着摆手,“我瞅着你们没回,怕小远饿肚子,就煮了碗面给他。”爸放下手里的袋子,搓了搓冻红的手:“真是太谢谢您了,邓姨。我们在镇上排队买肉,耽误了时辰,正担心孩子呢。”

妈从袋子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糖糕:“邓姨,您拿着,这是镇上老字号的糖糕,热乎着呢,您尝尝。”邓姨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又说:“你们刚回来,肯定累了,我先回去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也煮点热乎饭吃。”

邓姨走的时候,妈让我把她送到门口。雪还在下,邓姨的身影在雪地里慢慢走远,藏青色的棉袄像一抹温暖的墨色,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冲我摆手:“小远,明天要是没事,来姨家吃饺子啊,姨包你爱吃的白菜猪肉馅。”我使劲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回屋。

回到屋,我看着矮柜上空了的白瓷碗,碗底还沾着少许汤渍,那股淡淡的葱花和鸡蛋的香味,好像还留在碗里。妈正在灶间煮饺子,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热气腾腾的,很快就弥漫了整个屋子。爸坐在炕边,翻看着买的年货,嘴里哼着小曲,脸上满是笑意。

我突然想起邓姨常说的一句话:“过日子就像煮面条,得有热乎气,还得有个蛋,添点滋味。”那碗面条,不止是填饱了我的肚子,更暖了我的心。它藏着邓姨的细心,藏着邻里间的牵挂,藏着人间最朴素的温暖——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有人端来的一碗热乎,带着烟火气,带着真心,让你知道,在这寒冷的冬天,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从那以后,每年腊月廿八,只要爸妈出门办年货,邓姨总会端来一碗热乎的面条,上面卧着个荷包蛋。有时候是青菜叶,有时候是几片香菇,不变的是那碗汤的鲜,那鸡蛋的嫩,还有邓姨脸上的笑。后来我长大了,去外地读书,每年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邓姨家看看,她总会拉着我的手,问我在外面吃没吃好,然后钻进灶间,要给我煮碗面条。

有一年寒假,我回来的时候,邓姨的儿子把她接去了城里。临走前,她特意来我家,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她自己磨的麦粉,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煮面条的方法:“水开下面,搅三圈,转小火,磕蛋不搅,煮两分钟,放葱花盐,鲜。”我捧着布包,看着邓姨的身影渐渐远去,眼眶突然就湿了。

去年春节,我回村里过年,特意去了邓姨家的老房子。院子里的小菜园还在,只是没人打理,长满了杂草。灶间的铁锅生了锈,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带着凉意。可我仿佛还能看到邓姨在灶边忙碌的身影,听到她笑着说“小馋猫,再等会儿”,闻到那碗面条的香味。

我从车上拿出锅碗瓢盆,在邓姨家的灶间生了火,按照她纸条上写的方法,煮了一碗面条。水开了,面条下锅,搅三圈,转小火,磕个鸡蛋进去,不搅。两分钟后,撒上葱花和盐,盛在碗里。热气升腾,麦香和蛋香弥漫开来,和小时候邓姨煮的一模一样。

我端着碗,坐在炕边,一口一口地吃着。面条软而韧,鸡蛋嫩而鲜,汤里带着葱花的清香,暖得从舌尖一直到心里。那一刻,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腊月廿八的下午,邓姨端着碗走进屋,笑着说“快吃,刚煮好的”,雪粒子砸在窗棂上,屋里却满是热乎气。

原来,人间的温暖,从来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藏在一碗热乎的面条里,藏在邻居的一句牵挂里,藏在那些看似平凡的烟火日常里。它像一粒原子,看似微小,却能迸发出巨大的能量,燃起带有色彩、味道、活力的人间烟气,让我们在寒冷的日子里,也能感受到生活的热乎,感受到人情的温暖,感受到最简单、最真实的快乐。

如今,邓姨虽然不在村里了,但那碗面条的味道,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它教会我,要懂得珍惜身边的温暖,要学会在平凡的日子里传递善意,就像邓姨那样,用一碗热乎的面条,温暖一个孩子的冬天,也温暖了整个村庄的烟火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