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9章 罗奶奶做酱肉,切一块给我家的咸香

腊月里的风裹着雪粒子敲窗时,我总趴在厨房门框上看罗奶奶揉酱。她家老式青砖灶台上,粗陶盆里的五花肉码得像小山,肥瘦相间的肌理里还凝着冬日的凉,罗奶奶枯瘦却有力的手攥着粗盐,一捧一捧往肉上搓,指缝里漏下的盐粒落在盆底,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把冬天的寂静都揉进了肉里。

“小囡别靠太近,盐粒溅眼睛。”罗奶奶转头时,银白的发丝垂在额前,沾了点酱色,她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却笑得暖。我赶紧往后退半步,目光还黏在陶盆里——那是我盼了整一年的酱肉,是老巷子深处最勾人的年味,也是罗奶奶总记挂着我家的心意。

罗奶奶做酱肉有讲究,得用立冬后杀的土猪肉,肥瘦要刚好三成肥七成瘦,“肥了腻,瘦了柴,这样的肉进酱缸才养人。”她总这么说。每年冬至前,她会提着竹篮去巷尾张屠户家挑肉,指尖在肉皮上轻轻划,能准确摸出肉的纹路,“这肉得顺着纹理切,酱才能渗进每一丝纤维里。”张屠户知道她是给巷里几家孩子做酱肉,总会多留两块最嫩的里脊肉,“罗婶,您拿回去给小的们炖汤。”罗奶奶从不白要,下次准会带罐自己腌的糖蒜,一来二去,巷子里的人情味就像酱肉的香气,慢慢浓了。

我家搬进这条老巷时,爸妈总忙着加班,冬天的晚饭常是便利店的饭团。有天傍晚我蹲在门口写作业,罗奶奶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酱肉饭过来,“小囡饿了吧?先吃点垫垫。”那是我第一次吃酱肉,酱色的肉皮裹着油亮的酱汁,咬一口,咸香里带着微甜,肉汁在嘴里化开,连米饭都浸满了香味。我吃得急,嘴角沾了酱,罗奶奶用袖口轻轻擦,“慢点儿吃,以后奶奶做酱肉,多做一份给你家。”

从那以后,每年做酱肉时,罗奶奶总会叫上我帮忙。我蹲在她身边,看着她把炒好的花椒、八角、桂皮磨成粉,和粗盐、冰糖混在一起,“这些料得按比例来,花椒多了麻,桂皮少了不香。”她一边说,一边让我闻料粉的香味,我凑过去,一股辛辣又温暖的气息钻进鼻子,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冷。然后她会把调好的料撒在五花肉上,双手反复揉搓,直到肉的颜色变深,肌理里都渗进料香,“得揉到肉发热,料才能跟肉融到一起。”我学着她的样子揉肉,小手没力气,罗奶奶就握着我的手一起揉,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肉传到我手上,暖得我心里发颤。

今年做酱肉时,出了点小意外。罗奶奶揉完肉准备装缸,起身时没站稳,差点摔倒。我赶紧扶住她,发现她的膝盖肿了。“老毛病了,天冷就犯。”罗奶奶笑着说,可我却红了眼。爸妈知道后,特意请了医生来给罗奶奶看腿,还让我每天给罗奶奶送热汤。罗奶奶嘴上说着“不用麻烦”,可每次我送汤过去,她都会把刚腌好的酱黄瓜塞给我,“这黄瓜配粥好吃,拿回去给你爸妈也尝尝。”

酱肉腌在缸里的日子,是最熬人的。罗奶奶每天都会去翻缸,把底下的肉翻到上面,让每块肉都均匀地沾到酱汁。我总跟着她去看,缸里的酱肉一天天变深,从浅红变成深红,最后变成油亮的酱色,香气也越来越浓,从缸里飘出来,绕着老巷转,引得邻居们都来问“罗婶,酱肉啥时候能吃啊?”罗奶奶总会笑着说“快了快了,等过了腊八就给大家分。”

腊八那天,天刚亮,罗奶奶就叫我去她家拆缸。她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把酱肉从缸里取出来,每块肉都裹着浓稠的酱汁,油亮亮的,像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先给你家切一块,让你爸妈也尝尝鲜。”罗奶奶拿出菜刀,刀刃在酱肉上轻轻一划,“要顺着纹理切,这样肉不柴。”她手腕一动,一块厚薄均匀的酱肉就切了下来,酱色的肉皮,粉红的瘦肉,雪白的肥肉,层次分明,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罗奶奶把酱肉装进油纸袋里,递给我,“回去让你妈蒸一下,蒸的时候放点姜片,去去油。”我接过油纸袋,袋子里的酱肉还带着缸里的余温,沉甸甸的。走回家的路上,我抱着油纸袋,生怕香味跑掉,寒风里,那股咸香像一条暖烘烘的小蛇,钻进我的衣领,勾得我心里暖暖的。

到家后,妈妈赶紧把酱肉蒸上。蒸锅冒气时,整个屋子都飘满了酱肉的香味,爸爸下班回来,一进门就说“好香啊,肯定是罗奶奶给的酱肉。”蒸好的酱肉,肥肉已经化了,瘦肉也变得软嫩,妈妈把肉切成片,摆在盘子里,撒上点葱花。我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咸香中带着冰糖的微甜,肉汁在嘴里爆开,一点都不腻,嚼起来还有股花椒和桂皮的香味,连骨头缝里都浸满了酱汁。

“罗奶奶做的酱肉,就是这个味儿。”爸爸一边吃,一边感慨。妈妈说“明天咱们包点饺子,给罗奶奶送过去,感谢她总想着咱们。”我点点头,心里想着,罗奶奶的酱肉,不只是一块肉,更是老巷里的人情味,是她对我们的牵挂,是寒冬里最暖的烟火气。

后来我才知道,罗奶奶年轻时,她的婆婆也这样给她做酱肉。那时候物资匮乏,每年冬天,婆婆都会省出口粮买肉,给家里人做酱肉,“那时候觉得,能吃上一块酱肉,就是过年最幸福的事。”罗奶奶说,后来婆婆走了,她就学着婆婆的样子做酱肉,一开始总做不好,料的比例不对,肉也揉得不够,“练了好多年,才做出婆婆那个味儿。”现在,她把酱肉分给巷里的孩子,就像当年婆婆把酱肉分给她一样,把这份温暖和手艺传下去。

从那以后,每年冬天,我家的餐桌上总会有一盘罗奶奶做的酱肉。有时候罗奶奶膝盖疼,我就帮她翻缸、揉肉,她会在旁边指导我,“料要撒均匀,揉肉要用力。”我慢慢学会了做酱肉,虽然不如罗奶奶做得好,但每次做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掌心的温度,想起老巷里飘满酱肉香味的日子。

今年春节,我和罗奶奶一起做了很多酱肉,分给了巷里的邻居。大家围在一起吃酱肉,聊家常,笑声在老巷里回荡。罗奶奶看着我们,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看着你们吃,我就高兴。”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罗奶奶的酱肉,不仅带来了咸香的味道,更带来了邻里间的温暖,带来了过年的快乐,带来了深深的情感牵挂。

那块从罗奶奶家切来的酱肉,是我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是老巷里最浓的年味,是人间烟火中最动人的情感褶皱。它让我知道,最简单的食物里,藏着最深厚的情谊,藏着最平凡的快乐,藏着最珍贵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