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哪儿来的民国一百年?”
秋生所指的山巅,那座与义庄别无二致的“镇僵道场”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门前那块刻着“民国一百年”的石碑,像一双嘲弄的眼睛,俯瞰着这群来自过去的人。
文才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父,民国……现在才第三年啊,哪儿来的民国一百年?”
没人回答他。
九叔的双眼死死锁定着山巅那座诡异的建筑,眼底深处,轮回之眼的金纹急速流转,却又一片死寂。
没有预警,没有画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天机反馈。
这感觉比看到滔天血光更让他心悸——这道场,这石碑,根本不在命轮推演的轨迹之内,它像一颗凭空出现的钉子,强行楔入了时间的洪流,仿佛它本就“不该存在”。
一瞬间,梦蝶曾在他耳边低语的话语如惊雷般炸响:“你总是在梦里提前告诉我该躲进哪条巷子……你不是在预知,你是在重复。”
九叔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明白了。
此刻他所看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是已经被“未来”强行书写、烙印在当下时空的痕迹!
这不是预言,这是判决书!
“守正卫听令!”九叔的声音骤然响起,冰冷而决绝,不带一丝犹豫,“就地列阵!”
守正卫的队员们虽心头惊骇,但长久以来的训练让他们本能地行动起来。
他们迅速以九叔为中心,散开阵型,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文才,秋生,把香炉、红布、泥偶都拿出来!”九叔的目光扫过山脚下的一片空地,脑中飞速勾勒着,“按照山上道场的布局,在这里,给我摆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众人一愣,随即明白了九叔的意图。这是要以假乱真,以虚应实!
百姓们供奉的香炉被一一摆开,充当道场的梁柱;辟邪的红布被拉扯开来,化作院墙的虚影;那些承载着香火愿力的泥偶,则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各个关键节点,模仿着道场内供奉的神像。
一个简陋却形神兼备的“倒映阵”在山脚下迅速成型。
九叔亲自从法袋中取出三柱足有小臂粗细的长香,这是汇聚了无数信众愿力,本该用于镇压大凶之物的“镇龙香”。
他没有丝毫吝惜,走到阵法中心,噗地一声,将三柱长香深深插入泥土。
他没有点燃它们,而是闭上双眼,口中低声诵念起《镇僵铭》的残篇,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钟磬,在山谷间回荡:“我未去,但我已来;我未建,但我已立。此心为碑,此愿为场,镇!”
最后一个“镇”字出口,他猛地睁开双眼,指尖一道金光符火弹出,瞬间点燃了三柱长香!
刹那间,浓郁的香火愿力冲天而起,山脚下的“虚影回廊”仿佛活了过来,红布无风自动,泥偶身上泛起淡淡微光。
更令人惊骇的是,山巅之上,那座云雾缭绕的道场轮廓,竟开始微微扭曲、模糊,仿佛被下方这股庞大的香火愿力强行拉扯,产生了一种不稳定的共鸣!
“它……它在回应?!”站在九叔身旁的梦蝶魂体一阵轻颤,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九叔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尽是与天博弈的疯狂与决然:“命轮靠着预知未来,来操控现在的因果。可如果它要演算的‘未来’,已经被我们提前占据,被我们用同样的力量定义……那它算的,还是未来吗?”
他是在用一个虚假的未来,去干扰一个被强行设定的未来!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梦蝶的魂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她的指尖,那凝实的魂魄,竟然开始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不……”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座道场……它在吸取我的记忆!它想……它想用我的魂魄,补全‘林凤娇’这个人!”
山巅的道场,就像一个信息不全的程序,在九叔的干扰下出现了Bug,而它修复Bug的方式,就是强行抓取与“林公”因果最深的梦蝶,来填补自身的空白!
梦蝶抬起头,泪光在眼中闪烁,她深深地望着九叔,脸上却露出一抹凄美的笑容:“我明白了……它需要一个锚点。若我不去,它就会找下一个与你相关的人,秋生,文才……直到补全为止。我不能让它得逞。”
不等九叔反应,她已然下定决心。
只见她残存的魂丝如飞舞的柳絮,瞬间缠绕向九叔手中那盏引路的魂灯。
魂灯古朴,灯芯的火焰微弱却执着。
“九叔,记住……”她的声音变得缥缈而决绝,“灯灭之时,不是我走了——是我替你,烧断了一根被它牵着的命线!”
话音未落,那盏引路魂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亮如白昼!
梦蝶的身影在那片炽烈的光芒中如烟般消散,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投向了山巅那座诡异的道场!
下一瞬,山巅之上,那块巨大的石碑上,“林凤娇”三个血红大字,光芒猛地黯淡了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擦去了一瞬,又顽固地重新显现,只是颜色比之前淡了许多。
“梦蝶!”九叔目眦欲裂,心如刀绞,正欲不顾一切地冲上山去追回那道魂光。“师父,您看碑底!”文才凄厉的喊声突然拽住了他的脚步。
他死死地拉住九叔的袖角,手指因为恐惧和愤怒而颤抖,指向那块因梦蝶的魂光冲击而显露出一丝真容的石碑背面。
众人凝神细看,只见在那石碑的背面,竟用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森冷的字体,刻着一行小字:“第九次重启,终点确认。”
这行字像一盆冰水,浇在每个人的头顶。什么重启?什么终点?
文才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平日里的憨厚被一种罕见的暴怒所取代:“他们……他们把咱们当成试验品!一次又一次!可既然是‘终点’,那它就该有个终点该有的样子!”
他猛地转身,冲到存放杂物的陶瓮边,一把将其抱起,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那是他平日里偷偷藏起来,用来炸鱼的火药!
他双眼赤红,抓起一把刚刚燃烧殆尽的香灰,又从钱袋里抓出一大把铜钱屑,将三者疯狂地混合在一起,用油纸胡乱包裹起来。
“既然这未来是假的,那就让它——炸出个真的来!”
文才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被他命名为“破妄雷”的土制炸药,朝着山巅的道场奋力掷去!
那包裹着火药、香灰和铜钱的土雷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道场门前的石碑上。
预想中的火光冲天并未出现。
“轰——嗡——”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却不是爆炸声,而是一种刺破耳膜的尖锐共鸣!
以石碑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扩散开来,那座宏伟的镇僵道场,竟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投入石子,剧烈地颤抖、扭曲,最终在一片刺耳的声响中轰然崩解!
云雾散去,幻象破灭。
山巅之上,根本没有什么道场。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累累白骨与青铜铸成的巨大祭坛!
祭坛的风格诡异而邪恶,充满了上古的蛮荒气息。
而在祭坛的正中央,赫然悬浮着半枚断裂的引魂铃,铃身上布满裂纹,正发出一阵阵微弱却不甘的嗡鸣,与遥远的北方,那座神秘楼阁的方向遥相呼应!
原来,这才是真相!
九叔立于祭坛之前,神情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只是眼底的悲痛与决然愈发深邃。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枚“证道·壹”的钥匙残片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他一步步走上祭坛,来到那半枚断裂的引魂铃前,将手中的钥匙残片,轻轻地、严丝合缝地嵌入了断铃的缺口之中。
“咔哒。”
一声轻响,仿佛宇宙初开时的第一个音节。
刹那间,天地万籁俱寂,那股与北方楼阁遥相呼应的嗡鸣戛然而止。
远方,那座神秘楼阁上悬挂的所有铜铃,在这一刻齐齐哑然。
九叔缓缓转身,看向身后泪流满面的文才与秋生,以及神情肃穆的守正卫。
“接下来的路,我得一个人走。”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带着守正-卫回义庄,还有,把‘镇僵道场’这四个字,给我刻到我们能找到的每一座村子的村口石碑上。”
“师父!”秋生红着眼眶,冲上前来,“您要去哪儿?我们跟您一起去!”
九叔的目光越过他们,望向祭坛深处,在那断裂的引魂铃之后,一团幽光正在缓缓旋转,仿佛一个等待了千百年的入口。
他轻声道:“去见见那个,一直在等我来签字的‘我’。”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踏上祭坛中心,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主动将自己的右手按上了那枚刚刚合一的引魂铃。
锋利的断口刺破他的掌心,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沿着铃身的纹路流淌。
在鲜血与青铜接触的瞬间,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那幕后的存在宣判:
“命轮要签契?好——这一笔,我签自己。”
当九叔的鲜血彻底浸透了整枚引魂铃,那古老的祭坛底部,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缓缓开启,露出一条深不见底、向下延伸的石阶。
石阶的两侧,石壁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名字——
林凤娇。
从第一世,到第九世,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次失败的轮回。
而在石阶的最深处,一块崭新的石碑正在被雕凿,石屑纷飞。
执刀之人,背对着入口,他的身形、他的道袍、他握刀的姿势,竟与此刻站在祭坛之上的九叔,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