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无知无畏(1)
距离发布会,只剩下不到48小时。
市中心,一栋贴着“联邦安保信托”闪亮铜牌的现代化大楼内,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两名身着熨帖西装、神情刻板严肃的“美国国税局特工”走出了电梯。
领头的楚子航,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锐利如扫描仪;源稚生稍落后半步,手里提着一个笨重的黑色公文箱,鹰隼般目光冷静地扫过前台背后墙上那副巨大的《独立宣言》复制品。
“国税局审计,联邦登记号fr-7749-h。”楚子航的声音平板无波,将一份印有国税局徽章的信函推到光滑的大理石前台桌面上,“需要调取贵司dC-9号大型安全寄存库指定区域最近七日的所有存取日志与环境监控记录。相关账户持有人信息已被授权查询。”
前台经理,一个妆容精致、金发挽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明显愣住了。国税局的突击审计?还是针对最敏感的金库监控?
“先生,这……我们需要请示区域法务部门……”
“流程我理解。”楚子航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冰冷压力,“但时效是联邦审计的核心要求。请在十分钟内打开审计日志系统并接入授权端口。延误可能导致贵司后续关联账户的全面风险审查启动。文件号在信函底部,实时可查。”他精准地报出一个冗长的文件编号。
源稚生适时上前一步,无声地将沉重的公文箱放在桌沿,打开锁扣——里面是各种接口线缆和一台看起来专用于政府审计的、厚实刻板的终端设备。
压力无形却巨大。女人脸色微白,迅速拿起内线电话。楚子航和源稚生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目光穿透玻璃隔断,锁定了通往后方核心金库区的厚重合金门。
半小时后,地下深层温度明显更低的监控室内。
楚子航的指尖飞快地在审计终端键盘上跳跃,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眼镜片上。源稚生则抱着双臂站在巨大的监控墙前,锐利的目光扫过数百个画面,特别聚焦于标记为dC-9号区域的多角度镜头回放。
丹尼·卡特确实来过,拔什么东西存入了一个小型保险箱。然而——监控画面显示,被存入保险箱的仅仅是几篇文件。
没有龙鳞的踪迹。
至少没有任何符合描述的大块、结构特殊的鳞片状物被存入或取出。
“看起来那名记者早有准备,这只是鱼饵。”楚子航合上终端盖,低沉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眼神却沉凝如水。这是彻底的否定。
与此同时,源稚生口袋里的加密手机发出震动。他接通,里面传来源稚女冷静得近乎缥缈的声音:“丹尼居所、个人办公室、常用车辆夹层……已全面排查。龙鳞……未发现。”
两路人马,两条线索,同时归于寂静的死胡同。沉重的现实像冰水浇头。
走出安保大楼,午后的阳光刺眼,车流喧嚣。源稚生靠在冰冷的玻璃幕墙阴影里,迅速拨通了加密频道。
“稚女,”源稚生声音低沉,“我们这里……也是空的。安保公司没有物理痕迹。”
“意料之中,但依然令人烦躁。”源稚女的声音传来,背景音是街道的嘈杂,“哥哥,还有…楚君。看来这位‘真相掘墓人’比我们想象的更狡诈,或者…更偏执。他把它藏得很深。或者…那个新闻发布会本身就是个精心设计的幌子?”
楚子航沉默了几秒,冰冷的眸子扫过街对面大楼悬挂的、滚动播出丹尼·卡特预告发布会时间的巨大新闻横幅。“风险指数随关注度递增。龙鳞实物现身会场……即公开处刑令。”他陈述着冰冷的事实,“方案B:接触目标本人。”
“直接接触?现在?”源稚女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细微的玩味,“在无数镜头对准他的时候?”
“目标心理状态高度偏执。常规手段无效。我们拿到龙鳞之后,把那名记者移交‘富山雅史教授’。富山雅史教授,会格式化相关记忆点。”楚子航的提议简洁而冷酷,指向卡塞尔学院那位深藏不露的心理学专家富山雅史教授,这是抹去记忆确保安全的最后手段。
源稚生在脑海中迅速评估,这无疑是最直接、最高效的方案,前提是——他们能拿到龙鳞并控制住丹尼。风险在于,丹尼现在的身份和受关注度,就像坐在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口,任何粗暴行动都可能提前引爆火山。
“……好。”源稚生最终开口,做出了选择,“目标住所集结。”他挂断电话,看向楚子航,“走。”
与此同时,一处距离丹尼住所不远的酒店里,一间以蓝鳍金枪鱼刺身闻名的高级日料亭的幽静包厢内。
提尔玛赫优雅地用银筷夹起一片带着完美霜降纹理的鱼肉,缓缓送入口中。他穿着剪裁极佳的休闲猎装,气质卓然,与周围五名同样衣冠楚楚但眼神难掩戾气的“青年才俊”形成微妙对比。
“老大,”其中一个额角有块闪电状小疤痕的“青年”压低声音,“那片破鳞片……真就那么重要?值得陛下亲自下令,还让我们跑到高天之君的地盘上晃悠?”
提尔玛赫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感受着鱼肉的鲜美在舌尖化开。他放下筷子,拿起温热的湿巾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污渍。
“扎卡瑞,”提尔玛赫的声音清冷平静,如同山涧寒泉,“重要与否,取决于你站在什么角度。”他那双非人的瞳孔在包厢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有淡金色的流光一闪而过,“对我们?一片失去活性的鳞片,就是一块质地不错的矿物标本。但对陛下……那是费雷最后留下的东西。是尊严残骸的一部分,是战友的遗物。它不该……也不配被蝼蚁放在显微镜下亵渎。”
提尔玛赫环视一圈,目光沉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更重要的原因……是恐惧的连锁反应。想象一下,如果人类的顶尖实验室真的分析了那片鳞片,发现它蕴含的某种……活性因子的残留?或者某种超越他们当前材料学的复合晶格结构?一旦他们将这微小碎片与我们可能存在的事实联系起来……”
提尔玛赫轻轻摇了摇头,“那将不是恐慌,而是对未知力量的……主动清剿。届时,无论是藏匿在冰层下的陛下,还是潜行于尘世的我们,都将迎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这片鳞片本身的力量早已随主人逝去,但它承载的‘信息’,一旦被解读,就是点燃战争的火星。”
另一个身形健硕的下属立刻追问:“那老大!我们现在就去把那记者绑了?趁卡塞尔的人还在瞎忙活?”他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提尔玛赫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沃克,你的‘肌肉’比你的脑子更有价值。绑他?”
提尔玛赫嗤笑一声,“那只会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加速那片鳞片信息的扩散。更何况……”他眼神飘向窗外,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卡塞尔学院里那个端坐的存在,“你觉得那位高天之君,和他手下那群杀胚,会容忍他们精心构建的帷幕被强行撕开吗?他们会比我们更急于让那个记者和他的‘证据’闭嘴。”
提尔玛赫重新拿起筷子,目光落在晶莹剔透的刺身上:“所以,安心享受美食吧,权当一次公费度假。卡塞尔会替我们处理掉大部分麻烦。我们的任务……是确保那片鳞片不落到普通人类手里。”
提尔玛赫强调了普通人类几个字,“至于它最终是沉入太平洋底,还是被高天之君收藏进他的金库……”提尔玛赫夹起一块海胆肉,动作轻柔,“对我们而言,差别不大。它只要‘消失’在公众视野,目的就达到了。”
“明白了,老大英明!”之前发问的扎卡瑞由衷赞叹。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紧绷的气氛轻松不少。
提尔玛赫用餐布轻轻擦拭嘴角,看向众人的眼神陡然变得极其锋锐,如同实质的冰锥:“但是,记住。这里是他们的主场。隐藏好自己,像滴水融入大海。胆敢暴露身……,别连累我和陛下。”
包厢内瞬间重归寂静,只有提尔玛赫用银勺轻轻搅动味增汤的细微声响,以及其他五人额角不易察觉的冷汗。
华盛顿市郊,丹尼·卡特家的前院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夕阳的余晖将两棵老橡树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辆没有任何官方标识但车型老练硬朗的“福特维多利亚皇冠”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楚子航、源稚生、源稚女三人走了下来。此刻他们已摇身一变,成为身穿深色夹克、胸口别着警徽,腰间鼓鼓囊囊挂着标准配枪套的美国便衣警探。
楚子航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里面正是实时伪造、看起来印有法官签名的“精神状态评估强制传唤令”。
门铃被源稚生沉稳地按响。
沉重的橡木门打开一道缝,露出丹尼·卡特那张苍白憔悴却写满警惕与执拗的脸。眼窝深陷,血丝密布,但瞳孔深处燃烧着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焰。
“丹尼·卡特先生?”源稚生递上伪造证件和那份传唤令,声音如同官方录音般毫无情绪,“华盛顿警察局。基于州检察官办公室转交的案件资料,我们有理由认为您在公开传播的信息可能对公众安全造成极大恐慌,且结合现有医疗报告,需要您立即随我们前往警局协助调查,并前往指定医院进行精神健康评估确认。这是法院临时授权令。”
丹尼的目光飞快地在楚子航冰冷的脸、源稚生公事公办的表情,以及源稚女那张精致得有些妖异(却被他刻意掩饰在警帽帽檐下)的脸上扫过。他那股执拗的火焰瞬间烧得更旺。
“警察?协助调查?精神评估?”丹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侵犯的愤怒,“就因为我戳穿了你们政府想掩盖的真相?!听着!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或者代表什么!但是!”
丹尼突然一把拉开大门,身体堵在门框处,将自己完全置于门口的安全摄像头之下,并清晰地向内喊了一声:“丽莎!记录!启动录音!警察找上门了!”他回过头,脸上是混合着绝望和被逼至绝境的疯狂冷笑:
“依据‘城堡法’,这是我的家!我在我的私人领地里!没有有效的逮捕令,我绝不会踏出这里一步!你们任何试图强行闯入的行为,都将视作非法侵入并威胁我的生命安全!我有权自卫!”
丹尼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狠狠刺向三人:“对我的指控?对我的精神评估?去跟我的律师谈!戴维·摩根,电话你们政府内部系统里应该有!他的名字和执照号就在那份所谓的传唤令后面!”他指着源稚生手里的文件夹,语气极尽嘲讽,“现在,请你们离开我的领地!在律师在场、持有正式有效逮捕令之前,我拒绝与你们任何形式的交谈。”
丹尼顿了顿,脸上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公开的挑衅,几乎是喊出来的:
“两天后!中午十二点!国家新闻发布厅!我会在那里!告诉全世界! 你们想要的一切‘真相’!想要什么!有胆子,就在全世界的镜头前阻止我!现在,滚出我的院子!”他猛地关上了厚重的橡木门,反锁的撞击声清晰可闻。
“砰!”
厚重的铁门在眼前关闭,如同隔绝开两个世界。门廊下伪装警探的三人纹丝不动,但气氛降至冰点。前院的监控探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如同无声的嘲弄。
“‘城堡法’……”楚子航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金属摩擦。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眉峰极其细微地蹙起了一丝——纯粹是因麻烦的“规则”而产生的困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文件夹上敲击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嗒”的一声。
“哼,”源稚女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低得如同风掠过树叶。他那张本就精致的脸孔在警帽的阴影下显得愈发苍白冰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狡猾的鱼饵,偏偏裹在了钢铁荆棘里。”
源稚生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无声地扫过整栋房子——紧闭的窗帘、坚固的门窗、邻居院落里若有若无的好奇视线。他不需要语言,那深沉的沉默本身就是判断:此刻暴力破门,成本与风险远超收益,且正中对方下怀——变成他“被迫害”的全球直播证据。
“暂时撤退。”源稚生的声音最终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率先转身,动作流畅地收起那份伪造文件,仿佛真是一位程序执法的警探完成了无效传达,“目标已锁定‘舞台’。舆论是此刻束缚他的枷锁,也是他最后的盾牌。我们……也只剩一个‘舞台’了。”
三人默契地不再看那紧闭的门,甚至不再伪装多余的交流。他们步伐一致,沉稳有力,如同来时一样,坐回那辆不起眼的福特车。引擎发动,车辆平稳地滑入暮色渐浓的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