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宴中

    你嫉妒过别人吗?


    在得知余家人是自己的亲人前,余知念从不觉得嫉妒这种感情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嫉妒和羡慕是类似的,都是一种对他人人生的向往,这样的向往来源于对自己当下生活的不满,可余知念没有。


    她不向往别人的人生。


    她贫穷凄苦,但她有聪明的大脑,有自立的能力,有面对苦难的韧劲,有遭遇不公时的抗争精神。


    比起同学们的优渥生活,她过得是不怎么惬意,但她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她被爱过,拥有被爱者才有的配得感,她爱过人,拥有爱人者才有的英勇。


    她有信心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但一切被打破了。


    当那个富家子弟都无比艳羡的格外健康幸福的余家是自己的家人,那个被春英高中部奉为女神的余菁菁和她是真假千金的荒谬关系时。


    一切都不一样了。


    余知念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人生轨迹可以和血亲如此南辕北辙。


    在她为了一块糖果带着妹妹们画饼充饥时,余菁菁家里随手就是一盒需要自己出卖尊严才能换来几颗的高级糖果。


    在她十五岁失去奶奶的那一夜,全城庆贺着余菁菁的生日。


    在她为了一百万出卖自己的尊严和未来时,余菁菁的一个发卡的价格就够救奶奶三次。


    在她高中三年兼职打工、小出租屋里恐惧地躲着不怀好意的流氓男子时,余菁菁只需要苦恼下一场考试如何进步名次。


    在她剩下一笔又一笔钱为了弥补萌芽院为了找到自己的血亲时,余菁菁被余家人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


    她看向余菁菁,那个取代自己本该有的人生的少女——她如此优美,从指尖到发丝,从装饰到技能,从皮囊到见识。


    每一处,将优渥幸福的人生展现得淋漓尽致。


    每一处,都让贫穷、粗糙、视野狭隘的自己自惭形秽。


    当自己原本的人生可以轻松解决掉自己经历过的全部绝望时,当这样的人生被另一个人鸠占鹊巢时。


    无法不嫉妒。


    她渴望余菁菁的人生。


    一个不被抛弃、不被伤害、不被冒犯,永远不必出卖自己的人生。


    她渴望,如曾经梦想过的一般,渴望自己的亲人能如同故事里那样,只因为自己的存在就会爱自己了。


    但余家人不爱她,他们将她视为陌生人,他们爱那个理直气壮占据了自己人生的余菁菁。


    从十五岁支撑自己的唯一精神支柱崩塌了。


    对余菁菁的嫉妒变得更加浓烈、更加黑暗、更加泥淖。


    因为嫉妒,她陷入焦虑。


    因为嫉妒,她愤怒不已。


    因为嫉妒,她陷入死胡同。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一个另一个人取代,那个家里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为什么会被另一个人占领,而她成了一个旁观者!


    这让苦苦找了十八年亲人的自己像是个笑话!


    而她真的是一个笑话!


    余季清不承认她是自己的血亲。


    余仲扬认定她是坏种。


    余伯晏头疼她破坏了家里的气氛。


    娄梦然对她的粗鲁无知不满意。


    而余文和,他不在乎。


    但他们都厌恶她丑陋的嫉妒。


    她当然嫉妒,怎么可能不嫉妒?


    可她做了什么呢?她只是学着对方穿衣服,学着对方待人接物,学着对方替代自己一样来夺回自己本该有的东西!


    她甚至没有伤害余菁菁!她只是不想和她成为朋友!她的嫉妒明明只在侵蚀自己!


    而她仅仅因为一种情感,就要被判处死刑,从而被恨得永世不得翻身。


    凭什么?


    凭什么不能嫉妒?


    他们不该是自己的家人吗?


    她越嫉妒,他们越厌恶她,继而越怜惜余菁菁,于是她更加嫉妒。


    死循环,沉重又有毒性,毒害着自己,毒害得自己成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她冲他们大吼,冲他们哭求,冲他们质问,冲他们咒骂。


    字字句句,怨憎难消,不过是在质问——


    你们凭什么因为她恨我?


    你们凭什么因为她而不爱我?


    都怪余菁菁!


    如果不是她,自己就可以被早早找到!


    如果不是她,自己就不会是被对照的可怜虫!


    如果不是她,自己不会成为二选一的选项!


    如果不是她……


    可一定是她。


    直到翻开那一本书,余知念才明白。


    原来从一开始,那就不是她的人生,那就是余菁菁的人生。


    真正的嫉妒这才姗姗来迟——她嫉妒着,命运竟然待她如此优渥,而自己连公平都得不到。


    余菁菁被余知念突如其来的咄咄逼问吓得呆立,她惊愕地微张着嘴,一双眼睛瞪圆,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


    “知念,为什么这么问呢?”


    熟悉的男子声音。


    站在余菁菁身侧的少年微蹙着眉头,一双下垂眼里是对这逼问的不赞同。


    是黎珂。


    气质温厚的警校生试图调节气氛:“我带了礼物给你,要去看看吗?”


    “闭嘴,我在和她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余知念的眼球都没动过。


    从一开始她就用目光深深锁住自己的猎物,将无可撼动的攻击性展露无遗。


    “余菁菁,你敢承认你的不安吗?”


    可怜的鸟雀瑟缩着,在众人的视线中如芒刺背。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如此残酷地对待,怯怯地强撑笑容:“知念,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她的目光下意识去寻找能帮自己的人,余伯晏和余季清恰时地走过来。


    被余菁菁求助的可怜眼神勾住,余伯晏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你们一个个烦不烦?”余知念干脆直接发火了,“我就和她说句话,怎么,我是要害她的命吗就把你们吓得赶紧过来护着?”


    余伯晏真没见过余知念这么直白地发火,他愣住了:“你……”


    见余知念这佛挡杀佛的气势,余季清深吸一口气,拽住余伯晏的胳膊,僵笑道:“大哥,我们去那边说话吧,女孩子之间的事我们就别掺和了。”


    余伯晏迟疑着:“季清……”


    “大哥!”


    他真的要求他了,这事是他们能参与进去的吗?


    余季清第一次觉得其实亲情关系和恋爱有相似点的,那就是不要随便介入两方的矛盾里。


    就像自己以前听余菁菁诉苦后揍了方洲成一顿,两人理所当然地闹得更凶了,后来反而被和好后的余菁菁狠狠训了一通,里外不是人的。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他和余知念吵架几乎都是这样,觉得余菁菁受了委屈和余知念闹,结果对方闹得反而更厉害了!


    还不如让菁菁和余知念开诚布公地说一说,不管谁受了委屈,等结束了再去安慰就好。


    余季清干脆直接上手了。


    快一米九的健壮体育生一把拉住自己的大哥,非常轻松就把人架走了。


    两个哥哥离开了,余菁菁求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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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落在了陌生但友好的黎珂身上。


    黎珂纠结着。


    知念是自己十多年的好友,余菁菁是自己喜欢的人,但又听说余家对知念不好,那晚的事也是,知念也没告诉他后来怎么了。


    这两人之间的事,他能介入吗?


    他拧着眉,微微张口:“我……”


    余知念一点面子都不给,她轻笑一声,戏谑地说:“黎珂,你要么闭嘴,要么滚出去。”


    她是认真的。


    黎珂怔然地发现这点,震惊得忽略掉了余菁菁楚楚可怜的眼神。


    少年微张嘴巴,想要辩驳自己行为的缘由,最终却抿住唇,果断地站在了余知念身边。


    这是他十多年来的朋友,于情于理此刻也该站在她身边,即便她有错。


    余菁菁打了一个抖,但很快就因为这当众被斥问的羞耻感而涨红了脸,她干脆低下头,不打算回答余知念的问题。


    凭什么她问自己就要回答!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


    两只手紧紧攥着裙摆,委屈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


    啪嗒,眼泪掉在裙摆上洇出点点深色。


    “你们在干什么!”


    哈!又是英雄救美!


    方洲成姗姗来迟,比黎珂这位男配拉风多了,一进来就大步走到女主角身边,将人护在身后,怒不可遏地问:“一群人欺负一个女孩子还有规矩吗!”


    “小方总可别冤枉人,”有人摊手,“知念妹妹就是问菁菁一句话,谁知道就问个话而已,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他在开方洲成比余菁菁大好几岁的玩笑,臭味相投的同伴们瞬间领悟,笑得乐不可支。


    “你们闭嘴!”


    余知念挑眉。上一轮里,方洲成可不敢这么对那些家族之光说话。


    纨绔什么没见过,根本不把对方的怒火放心上,甚至更耍宝地大声笑,还有人弯着腰捂着肚子,干脆坐地上假装自己笑得腿软了。


    在嘲笑别人上,纨绔耍无赖的杀伤力怎么比不上家族之光们直白地不屑呢?


    方洲成气得脸都白了,但他有什么办法呢?


    今晚的宴会他知道名单,本来可以不来的,毕竟家里以为余文和其实根本不看重余知念,只是之前伤了自己家面子,补了重礼算是翻篇。


    但一想到之前被余知念狠狠羞辱过,他就咽不下那口气,干脆来一趟,还能见菁菁一面。


    哪曾想一来就是余菁菁被气哭了。


    新仇旧恨,他将未婚妻的手牵在掌心里以示安慰,对着余知念撕破自己良善的面具,恶狠狠说:“我一开始就是对的,你就只配一个次品!”


    啪。


    余知念赏了他一个耳光。


    纨绔们一阵欢呼。


    “你算什么东西,在我面前装相。”


    方洲成转过脸,多情的桃花眼里燃烧着怒火。


    “方洲成,你教训吃不够,我还可以再送你一个。”


    “余知念,你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我真好奇,哪种程度算是底线。”


    她端着酒杯缓步上前,将一杯红酒从他头上浇下去。


    “你说,这种程度是极限吗?”


    她对待他,如同对待刚才那个佞臣。


    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看来这不是极限。”


    她再次看向余菁菁,“公主,你也要试一试吗?”


    余菁菁眼瞳轻颤,第三次了,她又问她要不要试一试。


    可审问者再也没有和之前一样问了一句试一试就放过她,而是说——


    “现在,余菁菁,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