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4章 它的重量让我觉得安心
血腥气早已被浓郁的龙涎香与冷梅香驱散,宫人们步履轻盈,神色恭谨,一切井然有序,仿佛那场发生在西山的惊变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时值午后,阳光透过暖阁最高处的剔透琉璃窗,洒下温暖而柔和的光柱,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染成了金粉。
地龙无声地散发着融融暖意,与窗外初冬的微寒形成了温柔的对比。暖阁内并未因之前的动荡而显得冷清,反而因主人的回归而更添几分暖融奢华。
慕容嫣并未在处理政务——她也从不处理。她慵懒地倚靠在窗边一张铺着厚实墨绿色孔雀绒软垫的贵妃榻上,身姿舒展,带着劫波渡尽后的闲适与安然。
她身上所穿,依旧是那身极致华丽、象征着大乾至高皇权的黑金色百鸟朝凤裙。
裙袍的底色是至极的玄黑,在午后充沛而柔和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比最深的子夜更沉静、比最润的墨玉更温软的质感,吸吮着光线,却又自内部隐隐透出幽蓝与暗紫的微光,神秘而高贵。
袍服之上,那只以无数珍稀金银彩线、采用绝世“盘金凸纹”并“缀羽绣”工艺织就的擎天巨凤,安然栖息,每一片羽毛都流转着温润而内敛的华彩,赤金灼灼如熔金,玫金娇艳如晚霞,银白皎洁如月华,紫金贵气如祥云,凤眸上的宝石折射出沉稳的星芒,整只巨凤华美尊贵到了极致,气势磅礴,却带着一种经历风波后的从容与不可侵犯的威仪。
宽大无比的喇叭袖铺陈在榻上的软垫,袖口边缘缀着的细密黑珍珠流苏纹丝不动,泛着温润光泽。而那长达三丈、与袍服连为一体、毫无接缝的巨型黑金镶宝拖尾,并未铺展,而是被她随意地拢起,层叠堆放在榻旁一张特制的、铺着玄色暗花云锦的宽阔矮榻上,如同一条暂时收敛了光芒的、沉睡的墨金色星河,其上镶嵌的无数宝石在柔和光线下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微光,华美依旧,沉静无比。
她并未绾繁复发髻,如云青丝仅以一支通透的墨玉长簪松松绾起一部分,余下长发如瀑,披散于肩背,流淌在墨袍的百凤图案与孔雀绒软垫之上。
她赤着足,一双玉足从层叠的墨色袍摆下探出,纤巧秀美,自然地微微蜷缩着。
她手中并未拿着书卷或画谱,而是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新进贡的“雪顶含翠”,目光放空地望着窗外庭院中几株经霜愈艳的红枫,眼神平静,带着惯有的慵懒,仿佛不久前那场针对她与林臻的叛乱,并未在她心中留下丝毫涟漪与恐惧。
她是女帝,是花瓶,世间纷扰,于她而言,不过云烟过眼,自有林臻为她拂去尘埃。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林臻走了进来。他已换下一身染血的战袍,穿着一身与她墨袍相得益彰的深青色缂丝云纹常服,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羊脂玉簪半绾,周身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气息,眉宇间的凌厉杀伐之气已尽数敛去,只剩
他的目光在踏入暖阁的瞬间,便精准地落在榻上那抹玄黑华贵的身影上,眼底瞬间染上暖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他的嫣儿,便该如此,安然居于这琼楼玉宇之中,华服加身,风雨不侵。
“嫣儿。”他轻声唤道,脚步放轻,走到榻边。
慕容嫣闻声,缓缓转过头来,目光从红枫上收回,落在他身上,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却动人的弧度:“夫君忙完了?”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全然听不出半点惊魂未定的痕迹。
“嗯,些须琐事,都已处置妥当。”林臻在榻沿坐下,极其自然地伸手,为她理了理颊边一缕微乱的发丝,指尖拂过她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他的目光流连过她墨袍上那只安然栖息却威仪不减的巨凤,语气带着赞赏与宠溺,“这身衣裳,衬得我的嫣儿愈发威严了。”
慕容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华美无比的裙袍,喇叭袖下的手轻轻拂过上面冰凉丝滑的金线刺绣,语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娇憨:“是夫君做的好。”
她从不认为这威仪源于自身,只觉得是他赋予她的荣光。
林臻低笑,心中爱极她这般模样。他注意到她拢在矮榻上的那长达三丈的拖尾,不由问道:“这般拢着,可会觉得不适?”
他知道这拖尾极其沉重。
慕容嫣摇摇头,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那堆叠的拖尾更顺遂些:“习惯了。它的重量让我觉得安心。”
她轻声说道,这是她鲜少会表达的、对这件华服的依赖。这沉重感于她而言,并非负累,而是他与她紧密相连的、实实在在的证明,是她无上尊荣的基石,让她可以安心地做一个“花瓶”。
林臻闻言,心中微软,伸手握住她喇叭袖下微凉的手,纳入自己温暖的掌心:“那便好。”
他细细摩挲着她的指尖,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温度与力量都传递给她。
“那些叛军…都处理干净了?”慕容嫣忽然轻声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日的点心是什么。
“嗯,”林臻语气淡然,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首恶已诛,九族皆夷。余党清算,牵连者或流或贬,京畿内外,已彻底肃清。”
他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是无数的人头落地和家族倾覆,但他并不愿让她知晓这些血腥细节,只需她知道结果已定,天下已安。
慕容嫣果然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并无太多兴趣,反而将空着的那只手指向窗外:“夫君你看那枫叶,红得真好看。”
林臻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眼中寒意瞬间消融,化为一片温柔:“嗯,好看。比西山别苑的还要红些。”
他默契地不再提那些煞风景的事。
“过几日,我们去摘些枫叶,夹在书里,可好?”慕容嫣仰起脸看他,眼中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期待。
“好,”林臻毫不犹豫地应下,“嫣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这时,宫女悄无声息地奉上点心,是御膳房新制的金丝枣泥山药糕和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做得极其精巧,香气清甜。
林臻亲自拈起一块枣泥糕,递到慕容嫣唇边:“尝尝?说是用了新法制的枣泥,更细腻些。”
慕容嫣就着他的手,小口咬了一下,细细品尝,点了点头:“嗯,甜而不腻,好吃。”她宽大的喇叭袖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林臻看着她满足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将剩下的半块糕点放入自己口中,点头附和:“确实不错。”
两人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偶尔低语几句,内容无非是花鸟虫鱼、书画琴棋,丝毫不涉朝政风云。暖阁内气氛温馨缱绻,仿佛外间的一切波澜都与他们无关。
用完点心,慕容嫣似乎有些倦了,轻轻打了个小哈欠,喇叭袖掩住半张脸,眼睫垂下,带上了几分惺忪睡意。
“乏了?”林臻低声问,伸手为她拂开额前一缕发丝。
“嗯…”慕容嫣软软地应了一声,身子微微向他倾斜。
林臻会意,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舒适地靠在自己怀里。慕容嫣在他怀里蹭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与墨袍上淡淡的冷梅香,很快便呼吸均匀,沉入梦乡。
林臻低头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小心地拉过一旁轻软的鲛绡薄衾,为她盖好,连那堆叠的华美拖尾也细心盖住了一角。
他就这样抱着她,一动不动,任由时光静静流淌。阳光透过窗棂,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之中。华贵的墨袍与素雅的常服交织,逶迤的拖尾堆叠如云,勾勒出极致奢华又无比安宁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怀中人儿呼吸愈发绵长,林臻才极其小心地、尽量不惊动她的情况下,缓缓起身,将她轻柔地安置在榻上,为她掖好被角。
他在榻边又静立片刻,确认她已熟睡,这才转身,走向外间。当他步出暖阁时,脸上的温柔瞬间敛去,恢复了平日那种沉稳冷峻、不怒自威的摄政王气场。
“王爷。”候在外间的总管立刻躬身。
“名单上的人,都处理干净了?”林臻的声音低沉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回王爷,均已处置妥当,绝无后患。”
“嗯。”林臻淡淡应了一声,“格物院新改进的‘连珠铳’,测试得如何了?”
“回王爷,已测试完毕,威力射程均远超旧式火铳,正在加紧赶制,优先配备亲卫营与京畿新军。”
“很好。”林臻目光遥望远方,眼神深邃,“本王要这天下,再无人敢惊扰陛下的安宁。”
“是!”
暖阁内,慕容嫣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宽大的喇叭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那身黑金色的百鸟朝凤裙在睡梦中依旧华光流转,巨凤安然,拖尾逶迤。
阁外风云暗涌,只为守护阁内这一方宁静奢华,与她永世无忧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