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之巅抱着脚走路

第10章 山河哀鸣(三)

    杨晋阶的老小杨晋儒也在笔架山,拿校董的工资,时而听课,时而监督。听了袁汉民讲课之后站起来说,袁先生,你这说的,扶助工农。扶助工人,我们不知道,也管不到;但是,扶助农民,那不是支持平头百姓造反吗?


    袁汉民说,扶助农民,不是要分田地,也不是当土匪,更不是均富贵,而是组织农民建农会,就像我们这里,向他们传授种田科技知识,让他们多打粮食;另一方面,协调富裕户,也就是那些地主,让他们宽容,对农民多打的粮食不要增加地租,让农民吃饱穿暖,过好日子,长好身体,一旦国家有难,就能上前线。


    再说了,农民有了好生活,还造反吗?哪朝哪代,农民造反不都是活不下去了逼出来的?袁汉民说,所谓逼上梁山,就是这个意思。元朝,朱元璋就是个农民,名字叫朱八,家里人都饿死了,不得不造反,随后还当了皇帝。农民强大了,国家才能强大;国家强大了,外敌入侵,就有能力把他们揍死。


    杨晋儒语塞,丢了面子,不服,站起来,揪一把浓鼻涕使劲儿摔到墙上说,农民,就像这把浓鼻子,他们都是穷鬼,你把它摔到哪里,它就黏在那里,擦都擦不掉,只有烧干,铲除,才能保持清洁。


    袁汉民听了直皱眉头,觉得这孩子说话也太过了,咋有这般残忍的想法呢?这不是把农民放在对立面往死里整吗?要是这样,说个老实话,这笔架山农校办的,可真有问题了,但是,杨晋儒是杨晋阶的弟弟,这所学校,杨晋阶投资很大,可谓最大古董,如果得罪了此人,也不好办呀,于是,皱皱眉,觉得还是与之讲道理,用道理说服他。袁汉民想了想说,这是孙总理的三民主义,你敢反对?再说了,农民不给你家干活,不租借你家田地,谁交粮食给你?不交粮食,你家吃啥?


    杨晋儒显得很委屈,鼻子一哼说,穷鬼,这是他们的命!再说了,他们要是不租赁,我们可以租给别人,有货还怕卖不掉?


    学生听了,都哈哈大笑。


    袁汉民也哈哈大笑,笑过后指着说,你个富家子呀,活像晋元帝,外面饿死人,还要问,不会吃肉粥吗?我问你,这个社会,除了农民,还有谁租种你家的田地?


    杨晋儒哑巴了,翻着跟铜铃一般的眼珠,想吃人一样,最主要是,袁汉民说过,无视一般,斜眼看看,丢下一缕看不起的眼神,走了。


    杨晋儒丢不起面子,又说不赢,气呼呼站起来哭着骂:你们要造反,我不上了,告诉大哥,别再给你们这群吃着喝着的狼崽发钱了。


    杨晋阶比起他的这个弟弟,就是大别山的狐狸,滑头多了。他知道事情原委后不仅没停发教师薪水,还坐着轿子,让家丁抬着猪肉到山上犒劳师生。大会上,还让胖乎乎的杨晋儒当面给袁汉民磕头,表示忏悔。


    会后单独约见,杨晋阶说,你就是秀才?


    哪里,詹谷堂客气说,读了几年书而已,大清都完蛋了,还提这个,有啥用?说个老实话,这文凭,都过时了,没用,哈哈哈。


    自从漆祖奎老爷子走后,整个商城也就你一个秀才了。一枝独秀哟。你可是宝贝哟。听说状元的门槛都不能容你了。他的一个曾孙女,可是逃出家门,跑出国了。


    詹谷堂哈哈笑着说,谬赞,还请乡党手下留情,口下留情,再说下去,就像巴掌,可都掌在我这张老脸上了,虽说我皮糙肉厚,但是,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呀,再说,我可就坐不住了呀。


    杨晋阶转头问,山上土匪,太多了,你们有学问,心空,帮出个点子,看看,该咋办才好呀。


    自古官匪一家,说到底,土匪都是当官怂恿的,詹谷堂知道杨晋阶想干啥,这般把话头一挑,并不是解除尴尬那么简单,一定还有别的意思,于是直言不讳地说,说实话,真正的土匪能有几个?他们多半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农村叫破罐子破摔。他们呀知道,当土匪也没好下场。但是,不当土匪,立马饿死;当了土匪,说不定还可以续命,也就是常说的,还有一线生机,搁在你,咋选?在古代,就如陈胜吴广,反正是个死,还不如搏一把呢。


    杨晋阶皱眉,但他装着谦虚说,那你说说詹秀才,我们当务之急干啥?


    詹谷堂装着耳朵有点不受用,看袁汉民。


    袁汉民说,办法嘛不是没有,我建议:急则徐之,徐则急之。


    什么意思?


    詹谷堂解释说,袁老师的意思是说,当务之急,也可以放一放;恰恰是你认为不是当务之急,却要立即行动,否则,到时候就晚了。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


    路上,杨晋阶说,晋儒呀,你呀也不是学习的材料,在这里,你也不能跟他们融为一体。让你监督,作用就很小。干脆,回来算了。回来,马上要组建一支队伍,看家护院,这样一来,杨家就缺少一个管事的,你就回来当管家吧。


    那,这里咋办?


    这里嘛还能咋办?进到这里就像鸟儿入笼子,还能飞了?这些年,形势发展快,西洋的玩意别他妈就是好,进来也就快,什么香胰子呀牙刷牙膏呀洋瓷盆呀,别说,用着还真的行,所以,这些人就跟孙总理学,也忙着引进西方的,与此同时,把西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怪想法也引进来了。那些东西,不安分呀。


    不安分,对我们有利吗?


    不利呀。


    不利咋办?


    我跟县里几个大佬商量之后才办了个农业学校。办这个学校,说是让他们学习种田科技,搞好农业生产,实际上,还是为我们好。办了学校,一是可以收学费,那些来上学的,大多是大家族的弟子,家族为培养他,就必须给我们学校捐款;不是大家族子弟的,也是很有声望的,谁推荐,谁拿钱,这是跑不掉的;还有一些人,就是捣蛋猫,弄进来,家里不掏钱,也没人捐助。但是,我们几个股东商量了,找县里要,为啥?我们这做法,是给县里平息火种呀,对县里稳定,那可是有贡献的。县里也认识到这点,所以,在县里,这些人已经备案,他们的名字都记录在册了,到时候,县里拿钱给我们。


    二是可以赚取名声。自从办了这个学校,三山五乡的,各行各业的,只要是有点才的,都可以通过考试进来。他们可都不是一个人呀,譬如那个李梯云,不是我们这儿的,是麻城的,听说,为了上学,把自家田地都卖了,你说,狠人不?这样的人,后面一定有势力,这些势力,对你大哥我来说,挺需要的,到时候,说我好话,对我争取区长什么的,还不鼎力相助?就是现在,我当个乡长,在全县,还不是首屈一指,谁不说我是贤人?这个社会,名声,知道吗?


    其实,办学校的真正目的还是限制这部分人,防止他们闹事。你看看,包括老师在内,哪个不是长角的带刺的?这就叫以退为进。他们进来了,还以为真的是高山学艺呢,其实,那是上面的意思。上面啥意思?当今社会太乱,人心不齐,又加上西洋玩意闯进来,冲击着我们的社会,也冲击着我们的大脑,不说别的,就说那个大胡须的人,整天胡说,但是,还真有人相信呢?


    哥,你也看了?杨晋儒问。


    打蚊虫,不了解蚊虫的习性,你打得到吗?打得死吗?我看了,了解了,也是为了针对他的。


    哥,你觉得咋样?


    不怎么样,杨晋阶说,不说别说,就说一个人为谁的问题,我就有意见。你说,我们从小生下来,是不是吃奶?吃谁的奶,还不是母亲的奶?吃母亲的奶,那么母亲是最亲的吧。但是,当你长大了,你却为了穷鬼,不听你母亲的话,你说,这合理不合理?


    当然不合理,哥,我跟袁汉民辩论,就是这个意思,我虽没有举出这个例子,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我还是对的,但是,哥,你为啥还要教训我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杨晋阶说,我为啥说你训斥你,不训斥那个什么鬼袁汉民,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我们是亲人,你知道吗?在这个社会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很对的。如果你不为了自己,不吃你母亲的奶,你说你还能活吗?


    懂了,这回,我真的懂了,杨晋儒高兴地说。


    你懂了,你懂个屁,杨晋阶说,办事讲话,要讲求对象,要分场合,这就叫艺术,是讲话的艺术,杨晋阶说,那个场合,你们全班的同学都盯着,我要是说袁汉民说过了,咋下台?这是其一。再说了,他是谁?他是老师。你是谁?原则上你是学生。我问你,自古以来,有学生说老师不对的吗?有吗?


    大哥,你刚才说的,把这部分人招进来,是个圈套,啥意思?


    圈套?不不不,杨晋阶摇着头笑着说,你领会错了,不是圈套,而是圈禁,让他们在里面学学咋种田。有道是,庄稼活,不用学,但是,还让他们学,为啥?办这个学校,就是熬日子,熬过去了,就没事了。要知道,这群人是那些穷鬼的筋骨,他们要是动弹,全身都动弹;筋骨断了,不能活动了,全身都瘫痪了。所以嘛,把他们送到山上,与奇山异水作伴,久而久之,就把性子磨软了。


    大哥真高明,但是,土匪确实多,咋办?


    土匪不多,我们能飞黄腾达吗?你以为我真的是向他们请教?一个穷酸,一个傻子,再教一群钻牛角尖的,会是什么结果?


    于是,让杨晋儒把耳朵放过来,如此这般小声说了一通,兄弟俩互相看着,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