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荆棘与江山
“国公爷,陛下来了。”
朱允熥微服出行,来到了凉国公府。
还在花园修剪花草的蓝太平似乎早有预料,“让他来花园吧。”
蓝缚虎应了一声转头去请。
“陛下,俺家国公爷在花园叫您过去呢。”
正坐在主厅喝茶的朱允熥,听他这么说眉头一皱。
他放下茶碗撇了撇嘴,站起身往外走去。
蓝缚虎在前面引路,朱允熥则阴沉着脸跟在后面。
“陛下驾到”
黄俨一进园子,忙冲着蓝太平喊道。
已经站定的朱允熥,等着蓝太平过来给自己见礼。
听见声音的蓝太平只是转过头,看了眼众人说道,“来了,先坐吧。”
“我手里还有点活,马上就忙完了。”
说完他继续用手中的剪子,在修理一株月季花的荆条。
“陛下,这边请吧。”
蓝缚虎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作出请的姿势。
“哼”
朱允熥瞪了他一眼,没往凉亭内走而是来到蓝太平身前。
蓝缚虎抓抓脑袋,不知道这是为啥。
一旁的黄俨心里开始直打鼓,暗暗祈祷威国公别再惹陛下生气了。
“舅舅,见到朕也不行礼吗?”
蓝太平闻言并未看他,而是低头继续修剪枝条。
“你说的,没外人时咱们是舅舅和外甥。”
听他这么说,朱允熥神情一滞。
没错,当初确实这么说过。
蓝太平见他没反应,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怎么,后悔了?”
“没,没有,舅舅说笑了。”
朱允熥忙否认道。
“哦,那就好。毕竟咱们当初可是拉过钩的,不能反悔。”
蓝太平说罢冲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朱允熥见状心神一动,随即反问道,“那舅舅对外甥说过的话,又是否有过后悔吗?”
蓝太平手中动作停住,他抬头看向天呐呐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说完他转头看向朱允熥,“这是舅舅对你最初的承诺,也是最后的承诺。”
朱允熥心头一热,但随即又问道,“可人是会变得,当初那个提携玉龙的热血少年与今日拿着剪刀功成名就的威国公,还是一个人吗?”
蓝太平闻言低头看着手中的剪刀。
随即叹息道,“人总是会变得,只要初心不变即可。又何必执着于,手中拿的是玉龙还是剪刀呢?”
蓝太平说完继续修理花簇的荆条,不时把多余的荆条剪掉。
朱允熥也叹了口气。
他感觉到深深的疲惫,十几岁的少年却要每天处于尔虞我诈之中。
对于这个扶自己上位,却又权倾朝野的舅舅感情变得有些复杂。
但是他别无选择,谁让他是朱家的子孙呢。
“唉,对不起舅舅。
不是外甥多疑,实在是你的势力让我惶恐不安啊。”
朱允熥心中暗道。
他看着地上散落的荆条灵机一动,于是他俯身小心翼翼的捡起一根荆条。
“朕记得皇爷爷曾对朕的父皇说,这荆条就像江山。”
“当这上面都是刺的时候拿起来会扎手,他给朕的父皇把刺都捋掉拿起来就不会再扎手了。”
朱允熥眼神灼灼的看着蓝太平,“舅舅,你会为我把这上面的刺全都捋掉吗?“
蓝太平停下手中的动作,放下手里的剪刀后转向他。
“这有何难?”
蓝太平接过荆条,用一只手抓住后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握住荆条。
然后就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他一寸寸往外捋。
荆条上的尖刺瞬间刺破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流。
可蓝太平却如同没有痛觉一般。
很快他把整个荆条上的刺都捋掉,鲜血也染红了整个荆条。
朱允熥直接愣在原地。
身后的太监黄俨则一脸惊恐之色。
不远处的蓝缚虎,也是露出钦佩之色。
蓝太平却面无表情,把带血的荆条立在他眼前。
“这样再拿,就不会扎手了。”
随着蓝太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朱允熥才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的想去接那支染血的荆条。
蓝太平却把手缩了回去。
朱允熥的手停在半空,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你过来。”
蓝太平对着黄俨说道。
黄俨微微一愣,忙往前走了两步。
“抓住它“
蓝太平把带血的荆条递到他面前。
黄俨一愣,他看了眼一旁的小皇帝。
朱允熥神色变幻。
黄俨见他没反对,就伸出手试着抓住荆条。
蓝太平松开手,荆条由黄俨抓在手里。
“看到了吗?没有刺的荆条虽然不会刺伤人,可是它也代表着谁都可以拿!”
蓝太平说完转身离开,留下若有所思的朱允熥,以及惊慌失措的太监黄俨。
“舅舅和淮西勋贵就是这江山的刺,只要这些刺在,那这江山只有我朱允熥能拿。”
“如果这些刺不在了,那这江山就人人可拿了!”
他突然想起跟自己争皇位的朱允炆,秦王,燕王以及晋王等一众朱家子弟。
自己的舅舅看似大权独揽,实则是为了保他的皇位别无选择。
想通这个道理,他瞬间有了拨云见日之感。
朱允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他忙小跑着跟上去,“舅舅,你等等我舅舅。”
蓝太平坐在那里,朱允熥拿着他的手掌认真的给他往外拔刺。
“舅舅你当时手不疼吗?”
“要不你试试?”
蓝太平反问道。
“嘿嘿,我看你当时的表情还以为你不疼呢?”
蓝太平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朱允熥确定没刺后,拿起药膏给他涂上。
一阵清凉的感觉传来,压住了手掌那热辣的痛感。
朱允熥让其他人都退出去后,他正色道,“舅舅,那徐辉祖兵败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错,是我授意军中将领不听其号令故意溃败。”
蓝太平坦然道。
“舅舅,你这是为何?”
朱允熥不解道。
“因为你舅舅我,是大明第一权臣啊。”
蓝太平自嘲道。
“你当权臣我不反对,可是你也得顾及外甥的颜面吧。”
“你这不是打外甥的脸吗?”
朱允熥有些生气道。
“唉,你看看这个再说吧。”
蓝太平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
朱允熥接过一看,这是锦衣卫驻济南府卫所发来的。
“山东布政使前后三批共计征发二十万劳役,发往杭州意欲挖通杭州到扬州段的运河。“
“这怎么可能?朕当时并没有批准啊!”
朱允熥大惊道。
“哼,他们打着清淤的幌子实际上是偷偷的挖运河。”
蓝太平冷哼道。
随即他再次掏出一份山东布政使和东莞伯的口供。
“他们借着我让东莞伯筹集军粮的名义,到处抢掠百姓家中的粮食。百姓饿的树皮都吃光了,无奈只好被迫加入劳役序列。”
“只为了一口饭吃,能够活命。”
蓝太平幽幽说道。
“他们是怎么敢的,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可能瞒得住呢?”
“他们难道不怕死吗?”
朱允熥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因为他们身后站着一个巨大的利益团体,朋党!”
“他们彼此之间会通过利益结成一柄大伞,大到足可以遮天蔽日。”
蓝太平冷冷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