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心寒
平儿受了牵连，也是又痛又累的，跪趴在床沿上，方才眯了一小会儿，半睡半醒的，隐隐约约听见些呢喃，便赶忙强逼着自己醒转。
搭眼一瞧，正见凤姐儿半睁着眼睛，虽还显得有些模糊，神志却分明已清醒许多，再不似先前那般狂躁。
平儿下意识的一愣，继而大喜过望，伏下身子，握着凤姐儿的手，泣道：
“奶奶！奶奶！你可还认得我？可还认得平儿？”
凤姐儿听见声音，又眨了几下眼睛，直直的盯着平儿看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起来了似的，虚弱的喊了一声：
“平儿...平儿...水...渴...饿...”
声音微弱哀怜，神情迷茫凄楚，再不似平日里那边鲜亮明艳，叫平儿顿时又心里一酸。
忙吩咐人去给林思衡报信，继而便赶忙搀着凤姐儿半坐起来，取了一旁早备下放凉了的肉糜熬的粥，喂下去小半碗，凤姐儿缓过来力气，便又摇摇头：
“这是在哪儿？我是怎么了？其他人呢？”
平儿将碗放下，抹了抹眼泪：
“奶奶，您都不记得了？您先前遭了害，叫人给魇着了。真多亏了伯爷能舍得那灵药，好歹是救了奶奶回来，咱们如今还在东府，其他人...怕是不好来呢。”
凤姐儿只觉头痛欲裂，又忍不住按了按脑门，意识渐渐清醒过来，本能的就觉得到有点不对，皱着眉头问道：
“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是谁害我？我又如何跑到东府里来了？你给我细细的说明白！”
平儿不敢欺瞒，也不去添油加醋，只将自己听见的都如实说了。
凤姐儿听说自己拿刀追着贾琏砍，心里也吃了一惊，又听说贾琏除了受些惊吓，并没有什么事，才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纵然再谈不上什么情分，可倘若贾琏真有个好歹，那她麻烦可就大了。
末了又难挨的呻吟一声：
“我说怎么还跑到东府里来了，原来是宝玉也魇着了...”
平儿叹道：
“宝二爷跟奶奶一同遭了毒手，把老太太急得不行，上上下下都只围着宝二爷，也是伯爷好心，怕奶奶少了照料，才跟老太太和二爷说了一声，暂且接奶奶来东府调养。
不说别的，便是奶奶方才吃的那一碗粥，也是伯爷亲口吩咐叫厨房里常备着，就等奶奶醒了来用。若是在西府里，奶奶这时候怕连口水也难喝上了。”
凤姐儿哼哼两声，自觉稍稍恢复了体力，又坐起来了些：
“那这么说，宝玉是还睡着？那些太医就一点办法没有？”
“可不是呢，太医，神婆，还有玉皇阁的张真人，吃药，符水，什么法子也用遍了，半点效用没有，真多亏了伯爷那颗灵丹，不然..不然我怕是再难见奶奶了...”
平儿这样一想，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叫凤姐儿没好气的斜过去一眼：
“行了，先别嚎丧了，我这不是还没死呢，真要哭，等哪天我真死了，给你把位置腾出来，那时你再哭不迟。”
平儿顾不得凤姐儿身体不适，就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
“奶奶这会儿才刚睡醒，又说这些胡话。我要有这样的心思，就叫我不得好死！”
凤姐儿艰难的笑了笑，旋即面色又冷淡下来：
“不过跟你说个玩笑，你倒还急了...衡兄弟的丹药虽灵验，这回能用在我身上，怕是他们也没多少好心...不过是拿我给宝玉试了回药罢了...”
平儿心里一惊：
“奶奶...奶奶这话可不能说出去...伯爷那丸药，到底是救了奶奶一命，这话叫人听去，岂不是显得咱们没良心？”
王熙凤不满的瞪她一眼：
“看看你蠢的...我又不是说他！他若是不拿出来这药，我只怕这会儿身子都凉透了，谁真心谁假意我还分不清？
你们二爷的那点心思...哼！”
平儿一时语滞，不敢接这话，小声岔开话题道：
“伯爷那丸药，我听妙玉师傅说起，那是价值连城的东西，非是有缘之人，只怕千金万金也难求的，连那些太医都没听说过...这回咱们可算欠下大人情了...”
王熙凤“嗯”了一声，嘟囔道：
“反正欠他的都多了，慢慢还着吧，急也是没用了...”
说着又睨了平儿一眼，往她胳膊上掐了一把：
“小蹄子，平日里我跟他说句话，都像是能吓掉你的胆子，今儿你倒在我跟前说起他的好话来，鬼迷了心窍不成，怎么，你现在就不怕我...”
话没说完，就见平儿“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直皱。
凤姐儿微微一愣，自觉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她就是想用，现如今也用不出来，如今叫平儿疼成这样？
便把平儿的袖子一捋，显出里头包了一圈白纱布的伤口来，上头又开始渗出些微的血迹。
凤姐儿微微沉默，她不用想也知道，平儿身上这伤，必是自己癫狂之时做出来的，一时也有些歉疚，将平儿的胳膊放下，叹道：
“你怎么不躲呢？可真弄疼了你。”
平儿摇摇头，也没说是贾琏拿自己挡了刀，自己想躲也躲不开，只故意笑道：
“不过是擦破点皮，又算得了什么，就是绣花，还得往手指头上戳两个针眼呢，奶奶不必放在心上。”
凤姐儿见那一圈三尺厚的麻布，就知道平儿伤的必然不轻，听平儿这般说，又更觉得难过歉疚，只是许多话她也说不出口，只得眼眶微微泛红道：
“你自己都这样说，那我也就当没这回事。机会给你，你不把握着，以后再叫我念你的好，我可也记不得了...
他们连我也顾不上，自然更顾不得你。你这伤，也是衡兄弟替你包的？怪不得你今儿说了他一气的好话，可是起了什么心思了？
我可告诉你，你想也是白想，这会儿你还得伺候我，休想离了我跟前，找不到人替你，你就得伺候我一辈子...谁叫我是小姐，你是丫鬟呢。”
说着又忍不住微微咳嗽了一声，平儿见她又穿着中衣，怕她着凉，也没细看，顺手将一旁的衣裳拿来披在凤姐儿身上，无奈的笑道：
“奶奶这又胡说什么呢？我服侍奶奶是应该的，哪里有别的心思。”
凤姐儿闷闷的“嗯”了一声，耸了耸鼻子，低头瞧了一眼：
“这衣裳谁的？莫不是你偷偷给哪个汉子缝的，拿出来给我穿了？”
平儿这才察觉，自己是把先前林思衡披在凤姐儿身上那件衣裳挑出来了，只得粗粗的解释了一遍。
虽说的不尽详实，然而凤姐儿只听平儿口中那几句贾母和王夫人下的令，稍稍一想，便也能猜出自己先前何等狼狈凄惨。
‘不然也不至于叫他都看不过眼，顾不得那一大家子，就把他自己衣裳解了往我身子遮盖...反倒是那一家人，上上下下，却不曾见有一人顾及着我的脸面，怕是都恨不得要看我的笑话...’
心里一时又酸又苦，只觉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忍不住攥紧了衣襟，又往自己身上拢了拢，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躲进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