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0章 《缆绳》
江州镇有个说法,闰年五月的渔季最是凶险。这一年,教师林樵就撞上了这邪乎事儿。
那夜,林樵独自驾着小船,在江上漂着。突然,缆绳就跟活了似的,“嗖”地一下缠上了他的手腕,他的头发也莫名其妙地动了起来,和水草绞在了一块儿,打成了死结。林樵心里一慌,使劲儿拉扯那头发,就听见“咔嚓”一声,跟骨头裂开似的,他无名指甲盖居然齐根掀翻了,血珠子“滴答滴答”地落在绳纹上。月光下,那浸满江水的麻绳泛着青芒,绳芯里一缕乌发像蛆一样蠕动。岸上的老渔民瞧见了,扯着嗓子喊:“闰年水鬼索替身!活人发缠阴魂结,这是要你填命的咒啊!”林樵一个踉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低头,就看见船舷下浮出一张泡胀的女人脸,那女人的发丝正和自己断裂的指甲紧紧系在一起。
林樵心里害怕,就去翻镇志找线索。镇志上写着,民国廿三年闰五月,戏班名伶月澜因为私奔的事儿败露了,被族长捆上石头沉到江里去了。她的长发缠住了缚尸的麻绳,怨气化成青丝,渗进了缆芯。从那以后,江上只要出现“绳缠活人发”的情况,这人七天之内准得暴亡。林樵正翻着档案呢,抽屉里突然涌出一股腥潮,一本民国账册湿漉漉地摊开了,墨迹晕染的地方,显出月澜的绝笔:“负心人诓我系同心结,却亲手缚我入黄泉……此绳不断,此恨不消!”
这天,江面上突然起了浓雾。林樵的渡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漩涡中心推,船舵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发结。林樵伸手去解,每解一个结,指腹就被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雾里传来一个哀怨的声音:“老师可知——当年那负心郎,也姓林?”林樵的血滴进江里,水下“唰”地伸出几十双苍白的手臂,争抢着撕扯缆绳。林樵一激灵,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攥着半截断绳躺在教室,台下的学生瞳孔泛灰,正齐声哼唱着那早已湮灭的戏腔。
黑板上出现了水渍写成的工尺谱。林樵被迫教学生唱那诡异的戏词,铃声每响一次,就有学生的头发缠上课桌腿,然后“嗷嗷”惨叫着被往窗口拖。林樵赶紧挥剪去救学生,可那剪刀“唰”地一下就锈蚀成了粉末。月澜的幻影趴在讲台上冷笑:“你祖上林少爷为了夺家产,骗我系定情绳的时候掺了符咒……如今他的血在你脉中流着,这债自然得你还!”
林樵没办法,只好去找神婆。神婆扔出龟甲,说:“解绳结得三断——断亲缘、断妄念、断生途!”说完,就拿着匕首朝林樵左手小指剜去,“指甲血肉喂阴绳,指骨磨粉焚香炉,兴许能暂时封住怨灵。”匕首寒光一闪,半截断指掉进了香灰里。供桌的红绳像疯了似的狂颤,香炉“砰”地一声炸裂,灰烬聚成女人的身形,嘶吼着:“不够!我要林家血脉尽绝!”
林樵一咬牙,潜入江底,摸到了民国的沉棺。棺盖上缠绕的发辫和缆绳长在了一起,发辫末端还系着半块褪色的鸳鸯佩,那可是林家的祖传信物。林樵从尸骨怀里翻出一本染血的婚书,新郎落款是“林慕棠”,那可是林樵的曾祖父。这下真相大白了,原来林慕棠为了娶富家女,设局把怀孕的月澜给溺死了。棺木一打开,发绳像毒藤一样缠上了林樵的脖子,耳边响起月澜泣血的声音:“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林樵回到镇上,就瞧见祠堂里祖宗牌位“噼里啪啦”地迸裂,麻绳从裂隙里钻出来,把林氏族人都吊上了房梁。他回到家,看见妻子发髻缠满青绳,悬在厅中,肚子隆起的地方,绳结盘成了死胎的形状。月澜的声音从绳结里渗出来:“当年他缚我母子沉江,今日我也要林家断子绝孙!”林樵抄起斧头就砍绳,绳断的地方喷出黑水,落地变成了扭动的发虫。
林樵带着祖传的鸳鸯佩,一头扎进了江心的漩涡。玉佩一碰到怨绳,江水“唰”地一下就红得跟血似的,千万根发丝把他往沉棺里拖。月澜的腐尸搂住他,笑着说:“你断指解了阳结,可阴结得你我魂缠一处才能破……”林樵一狠心,把断指戳进了尸身的心口,大喊:“那就同归于尽!”指骨燃起幽蓝的火焰,顺着发绳烧向两岸。
第二天,江面上漂满了焦黑的绳灰。镇民们正欢呼劫后余生呢,就瞧见几个孩子捡了绳灰搓成新绳玩。绳刚搓好,孩子的头发就莫名其妙地打了结,嬉笑变成了厉啸:“老师……解绳呀……”林樵的残躯漂回了岸边,左手就剩两根断指,右手紧紧握着半块玉佩。有眼尖的人发现,他断裂的指甲缝里,嵌着几星没燃尽的青色发丝。
三年后,一个新教师来岛上授课。船缆突然缠上了他的脖子,他挣扎的时候扯落了凶手的斗笠,一看,居然是半边脸腐坏的林樵!林樵剩下的三根手指攥着人发搓成的青绳,喉管“呼呼”震动,像破风箱似的:“解绳……得用活人指……你来当第一根……”远处江涛里,月澜哼着戏腔,一会儿浮上来,一会儿沉下去,发丝不停地延伸,缠住每一艘过路的舟楫。闰年的风卷起镇志残页,上面的血字还没干呢:“绳咒不息,代代解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