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8章 《蒲团》
从那之后,刘木工就开始做怪梦。梦里他穿着长袍,来到了民国年间的一个祠堂,正跪在蒲团上,膝盖钻心地疼。面前的供桌上摆着个猪头,族长拿着戒尺,扯着嗓子吼:“你爹欠的租,就得你跪到还清!”刘木工想站起来,可膝盖就像被钉在了蒲团上,动弹不得。这时,耳边传来女人的哭声:“刘德顺,你逼死我丈夫,还让我跪到死?”等他从梦里惊醒,发现自己正跪在自家地板上,蒲团就在脚边。再看看膝盖,瘀斑更重了,青紫色里透着黑,就像浸了墨的棉花。
第三天一大早,刘木工差点在门槛上摔个狗吃屎,他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去医院检查,医生直摇头,说:“膝盖没骨折,也没积液,咋就站不稳呢?”刘木工掀开裤腿,他妻子“啊”地尖叫一声:“你膝盖上……有字!”刘木工低头一看,两块瘀斑连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偿”字,笔画里还渗着淡红色的血珠,就像有人用指甲刻上去的。刘木工突然想起瞎眼老和尚的话,赶紧翻出蒲团,用刀划开粗布,里面裹着半本旧日记。日记纸页发黄,字迹扭曲,上面写着:“民国十六年,逼死王阿菊,跪蒲团三日,她膝盖流的血浸透了棉絮……”
刘木工心里害怕,把蒲团扔进了村外的枯井。可到了晚上,蒲团又出现在他家门槛上,粗布上还沾着泥,就像刚从井里爬出来似的。他一咬牙,又把蒲团点着了,可火苗刚碰到布边,就“噼啪”炸开,火星子溅在他膝盖上,疼得他满地打滚。再看膝盖,“偿”字更清晰了,甚至能看见笔画里的血丝在动。到了深夜,他听见蒲团里传来女人的哭声,那声音就像用指甲刮着木板:“刘德顺的后人,跪下来……替他偿罪。”
刘木工慌了神,赶紧找到村里的老学究。老学究翻着族谱,手指抖个不停,说:“你太爷爷刘德顺,当年是族长。民国十六年,王阿菊的丈夫欠了他五斗米,他把人绑在祠堂里打,活活打死。阿菊闹到县里,他反咬阿菊通奸,逼她跪蒲团三日,说‘跪到认罪为止’。结果阿菊跪到第二天,膝盖就烂了,第三天夜里吊死在祠堂梁上……”刘木工听着,耳朵里嗡嗡直响,他想起梦里那个穿蓝布衫、头发乱蓬蓬、膝盖裹着血布的女人,正是王阿菊。
从那以后,刘木工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能整天跪在蒲团上。膝盖上的瘀斑越来越重,就像两块腐烂的紫茄子。每次跪下去,他都能听见王阿菊的声音:“当年我跪了三天,你也得跪三天……”他妻子哭着劝他:“要不,我们去给阿菊烧点纸?”刘木工摇摇头,说:“老和尚说,蒲团藏着罪状,不赎罪,我站不起来。”
到了第七天夜里,蒲团突然动了起来。粗布慢慢掀开,里面滚出一堆枯骨,是膝盖骨,上面还沾着碎棉絮,骨头上刻着“王阿菊”三个字。刘木工吓得往后退,可膝盖像被钉在了地上,根本动不了。这时,枯骨旁边冒出一团烟雾,慢慢凝成一个女人的影子,正是王阿菊。她的声音像刮着玻璃:“刘德顺逼我跪蒲团,我膝盖烂了,疼得想死……现在,他的后人,也得跪到膝盖烂了为止。”
刘木工没办法,只能开始老老实实跪蒲团。他每天从早跪到晚,膝盖的瘀斑越来越重,甚至开始流脓。可奇怪的是,每次跪下去,他都能听见王阿菊的哭声慢慢变小,就像有人在轻轻叹气。后来,他找到了王阿菊的后人,是个七十岁的老太太,住在村外的破房子里。老太太说:“我奶奶当年被刘德顺逼死,临死前说,要让他的后人跪蒲团,替他偿罪。”刘木工把老太太接到家里,像对待自己的奶奶一样,给她端茶倒水。
第十天早上,刘木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能站起来了。他掀开裤腿,膝盖上的瘀斑不见了,只剩下淡淡的痕迹,就像被水洗过的墨渍。蒲团还躺在他身边,粗布上的泥也没了,干干净净的。他划开蒲团,里面的枯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罪已偿,怨已消。”当天夜里,他梦见王阿菊,她穿着干净的蓝布衫,膝盖上没有血布,笑着对他说:“谢谢你,替他偿了罪。”
刘木工把蒲团送回了破庙。瞎眼老和尚摸了摸蒲团,笑了:“这东西,终于清净了。”后来,村里的人都说,破庙的蒲团可灵了,求平安的人跪下去,膝盖会暖暖的。可刘木工知道,那是王阿菊的怨灵,终于得到了救赎。从那以后,刘木工还是做他的木工活儿,只是每次做椅子,都会加个软坐垫。有人问他为啥,他笑着说:“膝盖是用来站着的,不是用来跪的。”